不过,阮大铖这一提醒,左光斗觉得还是有些道理,找人沟通一下更为稳妥。找谁呢?高攀龙。
高攀龙(1562—1626),字存之,南直隶无锡(今江苏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
天启朝左光斗的声望很高,但高攀龙的热度更大,原因就在于东林党的群体影响力。这个时候的高攀龙,还不是东林党的核心,但他一直是东林党人的中心。
以高攀龙的官场经历,也没机会有所作为。高攀龙考中进士后父亲去世,丁忧结束后,被任命为行人司行人。年轻气盛的高攀龙,直接跟首辅王锡爵干上了,顺便把皇上牵扯了进来。万历皇帝那个气啊,直接将高攀龙贬为广东揭阳典史。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典史,属于不入流的文职外官,让心高气傲的高攀龙见了县长都得点头哈腰!
高攀龙实在受不了,上了几天班,说家里有事,请假回家。
能请假几十年,这就是高先生的功夫。高攀龙在家并没有闲着,跟着顾宪成办东林书院。顾宪成去世后,高攀龙成了东林书院的掌门人。这几十年,高攀龙是从不宕机的顶流。
天启皇帝登基后,哕鸾宫起火,又出现“黑气斗日”之异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什么原因呢?东林党人认为:以高攀龙为代表的官员太委屈了,老天已经看不下去了,必须尽快起用!
于是,“起原谪广东揭阳县典史高攀龙为光禄寺丞”,“升光禄寺寺丞高攀龙为本司少卿”,“升光禄寺少卿高攀龙为太常寺少卿”,“升大理寺右少卿高攀龙为太仆寺卿添注”。天启四年(1624)八月,左都御史孙玮去世,高攀龙直升为左都御史。
仅仅四年时间,高攀龙蹿升了好几级。
但眼下的高攀龙,还不是左光斗的顶头上司。左光斗认为请高攀龙出面说句话,阮大铖的位子应该就十拿九稳了。
更重要的一点,阮大铖是高攀龙的弟子。受高先生的影响,还是在上学期间的阮大铖成了东林党。
阮大铖十七岁即中举,但就是没考中进士。那十几年的时间里,阮大铖除了做学问,便是游历,反正家里不差钱。他来到东林书院,拜在了高攀龙的门下。高老先生是东林党领袖,也是阮大铖加入东林党的引路人。
见左光斗来推荐阮大铖,高攀龙挺高兴,说阮圆海的诗写得挺好,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左光斗一听,觉得这下有戏了。
高攀龙又话锋一转,说吏科都给事中可是位卑权重啊,一定要物色一个最合适的,不能因为阮大铖是他高攀龙的弟子就……
高先生是个高尚的人,高尚的人是容不下私心的。高先生的弟子也多,想蹭流量的肯定也不是一个两个。
看来,还是直接跟赵南星商量吧。
左光斗原以为赵南星应该不熟悉阮大铖,却没想到赵先生说,阮大铖确实是个才子,以后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到你们家乡去看看。然后,赵南星吟起了一段诗:
结室面东湖,风来湖水香。
随意采菱舟,夤缘洲渚傍。
这不是阮大铖的《郊居杂兴》吗?赵先生居然知道。
左光斗不是一个绕弯子的人,直接说起阮大铖任职的事。赵南星沉吟了,皱着眉问左光斗:“你这个老乡,你知道他的性格吧?”
“挺豪爽的。”
“太豪爽了,”赵南星接过左光斗的话,“沉不住气,话多。”
见左光斗没说话,赵南星干脆将意思说到底:“癸亥京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哪个细节都不能出错。吏科都给事中这个位子,还是魏大中更合适些。”
原来,吏科都给事中的人选,赵南星已经明确到这个程度了。
魏大中升迁到礼科左给事中的时间并不长,又转升到吏科都给事中的位子上,拿到台面上不太好说,但赵南星也是为大局着想,并且说的也是实情。但是,魏大中提拔了,阮大铖这块怎么摆平?
赵南星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官场上的“以后”,等于没有“以后”。
这下左光斗真的急了,他面红耳赤,一声不吭,在赵南星面前走来走去。
赵南星想了想,转而对左光斗说:“这样可好,阮大铖转升工科都给事中吧!”
“这也太不合常例了吧?”左光斗这下忍不住了。
赵南星不是孙丕扬,这是东林党执政的时代,哪个场子赵尚书都要有体现自己的意图。赵南星对着左光斗哈哈大笑:“我说你呀,阮大铖太灵活了,你又太呆板了!什么叫常例?给鬼弄个什么样的纸屋,扎纸匠的想法,就是常例。”
赵南星不愧是段子手,再严肃的事情都能整出幽默感。
阮大铖的思想工作怎么做,赵南星交给了左光斗。“沟通一下,阮大铖那性格,到工科也许比谁都干得好。”赵南星道。
左光斗觉得是这么个理,回去便把阮大铖给找来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事。阮大铖得知自己被安排了工科都给事中,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好。吏科居首,工科居末,坐上吏科属于提拔重用,推上工科只是提拔,而重用是官员提拔的隐形台阶。实实在在的差别啊!当听到吏科都给事中安排给了魏大中,阮大铖一下子就奓毛了。
魏大中是谁?阮大铖的“同学”(同年)。
万历丙辰科,共录取进士三百四十四名,这当中吓人一跳的人物还真不少:“爱国”时一筹莫展、“叛国”后运筹帷幄的洪承畴,剿贼如神、终被贼咬的陈奇瑜,把部下培养成“亡明之天下者”、把儿子培养成“风流才子”的侯恂,等等。阮大铖中的是三甲第十名进士,魏大中中的是三甲第十三名进士。
这就有意思了,阮大铖与魏大中是“同学”,排名很靠近。明季官场之上,同学看同学,尤其是提拔重用的时候,那全是“哲学”:如果是同学与别人竞争,那谁胜出都不对,绝对应该是自己的同学;如果有同学与自己竞争,那别人谁胜出都没关系,绝对不能是自己的同学。
吏居第一,而工居最末。让魏大中取代自己干吏科都给事中,阮大铖无法忍受。但是,阮大铖这次居然忍住了。
左光斗安慰道:“干,两个位子差不多。”
阮大铖回应道:“干,两个位子差不多。”
没有意义的争论,非要坚持争论,那是民间谩骂的情形。
难道事情就这么定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阮大铖太不甘心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板牙狠狠地嚼着一块肉,脑子飞速转运着。
难道,“难道”就不能是一条道了?
本文节选自《大明拐点·天启党争》
《大明拐点·天启党争》
章宪法 著
华文出版社 2024年7月出版
天启一朝,内忧外患迭起,大明王朝步入历史的十字路口。中兴还是毁灭,历史拐点上的大明王朝面临着空前的生死抉择。
在这个晦暗不明的历史时期,充斥着朋党争斗的刀光剑影。东林党崛起,阉党坐大,诸多朋党及各类官员夤缘攀附,各种官场权谋尽显。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全书视角独特,史料翔实,细节生动,人物典型,史实与史论密切融合,以非虚构写作还原历史真相;趣味性与实用性有机结合,揭示事件本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看点纷呈。
「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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