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姜姓的戎人。当年秦国人驱赶你们的先祖离开瓜州,你们的先祖身披蓑衣、头戴草帽,一路颠沛流离来投奔我们晋国、归附我们晋国先君......”
说这段话的人是晋国的亚卿、中军佐范宣子(士匄),当时士匄代表晋国政府正在审判戎人部族的头领驹支,这是判词部分的开场白,这段描述有出处的,《左传》为证。
将执戎子驹支,范宣子亲数诸朝,曰:”来!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以来归我先君......”——《左传·襄公十四年》
这段话,讲述的就是陆浑戎的来历。
客居中原的陆浑戎人来自哪里,来自瓜州,你没听错,就是甘肃酒泉的瓜州,酒泉的名字源于西汉,但是瓜州的地名春秋时期就有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浑戎人为什么要离开瓜州迁居中原,因为被秦国人追逐驱赶,就是春秋时期的秦穆公的秦人已经打到了甘肃酒泉的瓜州了,可能是俘虏了陆浑戎人,也可能是陆浑戎人降服了,总之他们离开了瓜州,投奔晋国而来;
陆浑是地名,瓜州应该是中原人对该地的称呼,瓜州本土人的发音可能就是陆浑,来自瓜州的戎人被中原人称作陆浑戎。
一开始,晋国人就将陆浑戎安置在原北虢国的虢邑(河南三门峡卢氏县一带)、莘川(河南洛阳栾川县一带),这里是周王室、秦国、楚国交界的地带,鱼龙混杂的,陆浑戎人经常帮助晋国人干一些脏活、累活的,扰得秦国、楚国不得安宁。
后来秦穆公在韩原之战中俘虏了晋惠公,释放晋惠公与晋国和谈的条件之一就是将陆浑戎往嵩县、伊川方向再迁移,迁徙进入洛邑腹地深处,远离秦国国境。秦国的祸害少了,楚国的边患就频繁了。
公元前611年,陆浑戎深入楚国境内抢掠,是非常恶劣的一次侵略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楚庄王硬生生的忍了五年,为什么忍耐五年之后才动手收拾陆浑戎呢?
公元前607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晋国发生了弑君的政变,九月的时候,晋国上卿赵盾的弟弟赵穿刺杀了晋灵公,因为晋灵公要刺杀赵盾,晋灵公和赵盾这对君臣的关系进入到你死我活的对立程度,晋灵公当时应该才15岁上下,是够腹黑的,小小少年居然要屠戮辅政大臣;
第二件,赵盾为了袒护赵穿让赵穿免于死罪,特意安排赵穿赴王室迎立、护送晋文公的少子公子黑臀回归即位,公子黑臀即位,是为晋成公;
第三件,周王室的天子周匡王驾崩,周匡王的弟弟姬瑜继位,是为周定王。
这几件事都是指向权力交接的,尤其是晋国,更处于权力交接动荡的敏感时期。
公元前606年春,楚庄王亲自率领楚国大军,北上讨伐陆浑戎。因为陆浑戎是晋国的附庸,选择这个时机讨伐陆浑戎,晋国是不可能派出援军救援陆浑戎的,晋国丧葬时期不会也不能出兵的。
河南洛阳,有三个地主的,一是周王室,大约拥有现今洛阳市的城区、新安、孟津、宜阳、偃师一带;第二个地主是晋国,大约占有洛阳的洛宁、栾川一带;第三个就是陆浑戎了,分布在洛阳的嵩县、伊川、汝阳一带。
现今洛阳嵩县,保留陆浑名称的地名有陆浑城、陆浑关、陆浑山、陆浑岭,是当年陆浑戎的核心活动区域了;伊川县鸣皋镇徐阳村一带挖掘出戎王级别的大墓,都佐证了陆浑戎曾经是这一片区域的主人。
这个时期,楚国北境已经建造了史上最早的中国古长城——楚长城。大致沿着南阳南召、平顶山鲁山、叶县、舞钢、驻马店泌阳、南阳桐柏这一圈地带,西部更是延伸到了湖北十堰的竹溪县一带。
所以楚国军队北上出征陆浑戎,不大可能 从楚境西部的析邑(河南南阳西峡县一带),经晋国的莘川邑(河南洛阳栾川县一带),进攻位于洛阳嵩县一带的陆浑戎;比较肯定的还是出方城关,向西穿过原应邑(原为应国,现为楚邑,河南平顶山宝丰县一带),沿着伏牛山北麓一路西进,进入洛阳嵩县的陆浑戎地盘。
也许楚长城向西延伸到湖北十堰竹溪一带,应该就是在陆浑戎从湖北十堰突入楚国国境之后,楚国军民为了防御陆浑戎或者其他军事力量从这一带突入楚境,方才加筑了西部边境的长城设施。
五年的等待不是白白隐忍的,楚庄王一出手,就将陆浑戎打得生疼,陆浑戎各部头领表示愿意臣服楚国,尊楚国为宗主国,至少承诺不敢再袭扰楚国军民了。
陆浑戎所在的嵩县,距离京师洛邑,常规行军行程不到两天的距离,楚庄王想着都来到这里了,不去一趟王城岂不是白来了。于是楚庄王下令楚军将士从嵩县往北开拔,前行一天多的时间,进驻到了有莘邑一带。有莘邑,近有周平王年间东周大夫辛有的墓地,远期更是商王朝名相伊尹的出生地,因为伊尹,有莘自古便称作大莘。大莘,洛阳伊川县平等乡古城村南一带。这里距离王城不到一天的行程距离。
楚国军队驻扎大莘,随即举行了庄严肃穆的阅兵仪式。楚国军队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了周定王的注意,也引起了周王室一众大夫们的恐慌,倒是周定王相对镇定,来者皆是客,来到了王城京畿的地盘,作为东道主不表示一下心意总是说不过去的嘛。
周定王决定派遣一个使节前往楚军大营犒劳楚军,顺便打探一下楚子心存何意,周定王私下找来了王孙满,拟委托王孙满为王室特使,前往大莘慰问楚子熊侣。王孙满接线下旨意,义无反顾地前往楚庄王的大营,以慰问楚军的名义。
这位王孙满,可是东周王室的神童,当年秦穆公派遣孟、西、白三将长途奔袭郑国,途经王城洛邑,自洛邑城下经过,当时在城墙上观礼的王孙满还是幼年模样,看到秦军军纪散漫、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断言秦军必败,因为傲慢则无谋、散漫则没有战斗力,进入险境,缺少了战斗力,而且还没有头脑,不吃瘪才有鬼了。果然秦军全军覆没,三位将军都做了晋军的俘虏。王孙满是东周王室少有的有胆略、有胸襟、有才华的人,周定王委托王孙满算是懂得用人才的领导人。
枭雄和英才的碰面,一定会擦出世所罕见的火花的,火花都说得小了,是火光,绝对是火光。
楚庄王和王孙满的会晤,王孙满不满30岁,楚庄王也就20出头,正是人不疯狂枉少年的年龄,宾主相谈,有来有往的,很官方也很社交,两个人都是很社牛的人。楚庄王觉着怎么谈得不够过瘾和刺激,于是在谈话就要进入尾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孤可不可以问一下殿下是否知晓王室那九鼎的轻重呢?
这就是楚庄王“问鼎中原”典故的场景了。
要知道,这样正式的邦交场合,王室一方和楚国一方,双方都是有史官跟随在现场做记录的。王孙满心里曾有过各种预案,与南方的蛮子会晤,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各种各样的,但是就不会想到这楚蛮子果然够狠,居然就会抛出这么一个话题。
这时候,王孙满不能入坑、不能顾左右而言它、不能翻脸、不能激切、不能无视,王孙满果然还真就是有神童的体质,这一刻,他的知识积累刚好都用得上了,一通说辞下来,楚庄王呼得那是目瞪口呆、畅快淋漓、醍醐灌顶的。
回过神的楚庄王赶紧一句孤冒昧了,王孙殿下指教了!
王孙满也不打哈哈,回复道楚君言重了,但愿楚君此番收获良多,事业更上一层楼。
出得楚庄王的大营,上了使节的马上,王孙满的后背也已经是湿得透透的啦。
意犹未尽的楚庄王,回师途中,就顺手把郑国再给伐了一下,楚庄王给出讨伐的理由是郑穆公又跟晋国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