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众日报 作者:卢昱
甲午战争中,同步进行着一场具有近代特征的情报战。在看不到硝烟的隐秘阵地中,由于日本重视情报战的价值,全面动员海内外谍报资源搜集清国的情报,为赢得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晚清政府则忽略情报收集对战争的指导作用,导致战争始终处于被动的局面。战争前和战争中,日本间谍活动猖獗,而晚清政府棋差一着,几乎没有实质而有效的对策。
(一)
渗透可谓无孔不入
“买卖不如意”“草帽辫行市如何”“近日回沪”“要回国,速送500元”“送银待回音”“草帽辫今好卖,速回电”……1894年8月上旬,烟台日本领事馆内,一名30岁的年轻人接连几天用电报发出暗语。此人叫宗方小太郎,年纪不大,却是日本在华间谍的元老级人物。
此时,中日已宣战,日本撤使,而宗方小太郎依旧潜伏在烟台刺探北洋海军在威海、旅顺一带的军事情报。上述几句暗语对应的意思分别为“北洋舰队出没威海”“北洋舰队出威海进行攻击”“北洋舰队之防御由威海移至旅顺”“北洋舰队半数在威海”“威海无舰队”“北洋舰队由旅顺返威海”。
同时,宗方小太郎对谍报做出分析,认为北洋舰队“已舍去进取之策,改为退守之际”,并建议日军突袭威海卫。8月底,由于行迹暴露,宗方小太郎逃离烟台,可刺探行动一直未停。9月16日,北洋海军护送运兵船前往大东沟的消息,即宗方小太郎预先侦知,并报告给日本联合舰队。
这不过是近代日本对华情报战的冰山一角。一直到二战期间,日本对华情报不仅组织严密,且计划周全,有军事教官,亦不乏留学生、商人等,他们游走在中国的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种渗透,可谓无孔不入。为综合判断不同时期的战争情势,情报搜集对象涉及军事、政治、经济在内的所有信息。一般通过收集整理媒体报道、地图、照片、书信、电报、会话、文件以及实地侦察、缴获战利品的信息分析等途径解读、提取情报。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所运营的亚洲历史资料中心数据库中,记者也曾多次发现有抗战时期的《大众日报》剪报。
日本军方最早有组织地派谍报人员是在1873年。当时的兵部省第一局长鸟尾小弥太派遣谍报人员来华,收集内容分为甲、乙、丙三种。分别包括政体、法令、民心是否服从;全权大臣的方针及其品行;海陆军的兵制、军队组织情况;山岳高低向背、河海深浅状况等。
到1895年甲午战争结束,日本参谋本部给谍报人员的指令,大都在此基础上制定。“在世界历史上,可能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建立过如此包罗万象,有着如此广泛基础的谍报系统,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件事情,也不容许任何草率行事的行为。他们猎取到的一切情报,都是有条不紊地循序获得的。”英国谍报史作家理查德·迪肯如此评价二战前的日本谍报体系。
(二)
运输船上青菜斤两都一清二楚
宗方小太郎自幼喜欢历史,与军国主义者佐佐友房以师友相称。1884年,宗方小太郎随佐佐友房到上海,进入上海东洋学馆学习中文。该学馆专门“教育日本的青年子弟,彻底查明中国国情,他日大陆经营之时肯定需要”。
1894年,熟谙中国的宗方小太郎奉命从汉口前往烟台,接受日本驻华武官井上敏夫的指令。同年7月6日,他秘密潜入威海卫军港,为防身份暴露遭遇不测,他支走同行的汉奸,自己脱文服改野装,扮成威海一带农民模样。11日,他侦察到多数军舰停泊在湾内,便立即返回芝罘报告。19日,领事馆接到别路侦察员关于镇远舰以下14艘清舰即将前往朝鲜的报告。22日,宗方小太郎再度只身前往威海卫侦察,绘制了港内军舰和炮台布防图。28日,他赶回天津,向领事馆神尾少佐汇报侦察结果,31日再度潜回芝罘。
图为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
甲午战争期间,还有一位日本间谍——石川伍一,盗取了大量情报。其能在华肆虐的原因是有大量中国人有意、无意地充当了日本人的情报眼线。石川伍一在天津被捕后,有一份极少人知道的机密供词。在这份牵涉多人的供状中,诸如“中国各营枪炮子药并各局每日制造多少底细”这类情报,在日方档案中能够查到,这类涉及机器局上下班时间、加班时间、产量等内容极为详尽的情报,显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掌握的。
此外,今天通过翻查日本档案,还可以发现一个令人惊愕的情况。每日清廷中枢发生的大事、重要的军事电报,日本政府几乎可以同步知道,全国各地驻扎清军的番号、人数这类明显出自兵部档案的情报,在甲午战争时已由日本参谋部发行。
日本刺探情报的意图最初没有引起清廷重视,相反为炫耀军事实力,清廷向日本公开展示本国的军事秘密。1893年4月,甲午战争前一年,日军参谋本部次长川上操六亲自前往朝鲜和中国实地考察,用一个月时间对朝鲜和中国的军事现状进行了评估。李鸿章视川上操六为座上宾,采用炫耀自家实力打压对方的一贯做法,向潜在的敌人敞开了秘密,给川上的来访提供了各种方便。川上一行在天津参观天津机器局,走访武备学堂,观摩步兵战术操练,登上北塘炮台观看炮兵操演,还以郊游名义对天津周边地形进行观察。
凭借大量一手情报,甲午战争爆发后,日军屡屡伏击成功,北洋水师节节败退,并被彻底击溃。就在丰岛海战数月前,德国商人满德在火车上和一位日本人攀谈,前者发现:“爱仁、飞鲸、高升载若干兵、若干饷,何人护送,赴何口岸,该倭人无不了彻于胸也。”
而当清廷搜到寄往日本当局的密函时,更是脊背发凉——日谍连“高升号”上所带青菜多少斤都刺探得一清二楚。“自甲午战争之前数十年,日本间谍横行中国刺探情报,以至于刘公岛上在哪个地方有口井都清清楚楚。”甲午研究者陈悦感叹。
1894年,中日甲午黄海海战示意图
(三)
丢失的密码本
1909年10月26日,指导甲午战争的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在哈尔滨火车站被朝鲜人安重根刺杀身亡。伊藤死去三十年后,他的生前遗著《机密日清战争》解密,悄然在内部印刷发行。这部满载大量国家机密的著作,使人们终于明白日本人是如何运筹帷幄赢得甲午战争的。著作中开示了一件隐藏很深的历史秘密,即日本从开战前就已破解晚清驻日公使馆与晚清总理衙门之间的往来密电。日本人一直准确掌握清廷出兵朝鲜和战争赔偿谈判中的机密情报。
这场密电泄露,源于1886年8月,北洋舰队访问日本长崎时,一位北洋水兵与日本警察发生冲突。事件中,一位叫吴大五郎的日本人偶然拾得一本中国小字典。这本小字典内的汉字纵横两侧,标注了从0到9的10个数字。日当局分析后,判定这是清廷电报用的汉字译电本,并从译电本中数字的组合方法,分析出了清廷电报密码。
密码本丢失一事,清朝军方竟无人上报。而在此后,1894年6月22日,日本外相陆奥宗光致送清朝驻日公使汪凤藻的一件照会,别有用心地将日文译成中文,长387字。次日,汪凤藻着人将这份照会用密码电报送日本电报局发往总理衙门。两相比对,日本外务省很快掌握了密码规律,清朝官员竟毫不知情。
当时被破解的密电码,作为日本最高机密仅限定几个当事人知道,绝大多数高级官员并不知情。尤其让日本政府庆幸的是,晚清政府居然继续使用公使馆已失密的电码本。以至于1895年李鸿章赴日进行马关谈判,还带着这套旧密码,其在和谈期间与北京的往返密电内容,包括中方割地及赔款的底线等,全部为日方所了解。
此外,日军为了应对战争,在满洲、山东、台湾各地测绘制作了大量军事地图,日军称之为“测量事业”。1894年11月21日,日军参谋总长下达命令,编成临时测绘部,要求对作战地域进行全面测绘制图。到1896年底,日本军方投入人力财力收集晚清的地理地貌情报,总面积约121万平方公里,这为前线部队提供了大量精确作战地图,地图注释的标高、地名、方向、距离、浅滩、潮汛等资料准确详细,远远超过晚清官员对自己国土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