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9月份,母亲林黎氏把我们兄妹三人(父亲和幺妹在七年逃难中因伤病饿长眠于异地),从逃难地----周集乡吴家湾村,带回荆门城区。失去父亲这个家庭顶梁柱后,哥哥林发权只得去宜城刘猴集打工,妹妹林发俊在家割草拾柴摆卖,母亲做点瓜子、花生、烟、酒等小生意。我插班就读初小二年级下学期(第四册书),星期天也去山上割草、拾柴卖。

当时我已13岁,我们年级一般都是十三四岁的学生,只有一位马姓学生已婚,儿子都五岁了。我读到1947年7月,家里生活、学杂费难以维持。8月,母亲托人介绍,让我去钟祥石牌民营合股企业----同合绸布店当学徒工。该店设有管事的(相当于现在董事长),管账的(会计),水客(即现在采购员),还有两个帮工的店员,连我一共六人,全员参加营业。他们都有工薪,独我只管吃穿。该店有股东老板二十多股,同时还附带经营大批粮、盐,是石牌镇除源兴恒(独资)之外的第二大民营企业。

我去时石牌已被北山支队的游击队初次解放,源兴恒的货仓门被砸烂,粮盐仓库被打开,免费向贫苦群众发放粮盐。不久,北山支队的游击队撤走,国民党镇政府和镇保安中队重新控制石牌。

1948年8月,南下的中原军区解放军正式解放石牌,成立了荆钟县石牌区政府,组建了石牌镇工会、工人纠察队、工人宣传队,我当即加入了工会、工人纠察队和工人宣传队。由于区政府人手不足,便将搬运工会、店员工会的工人分成两个班子,年纪较大的坚持经营、护厂、护店,继续经营保证税收的完成;将我们年轻的工人组织起来,下乡到北湖、南湖、瓦瓷等,宣传清匪、反霸,摸查阶级成分底细,二五减租、分半减息,站岗、放哨……等等。

当时区政府分别在石牌、南湖、北湖等地镇压了5名匪、霸等罪大恶极的坏人,镇工会对不法资本家开展了有组织的斗争。李仁清杂货店,无故解雇一个工人,工会组织对李斗争后,李亲自将被解雇工人接回复工。李民区长(老新四军,外地口音,不到30岁)还在斗争大会上讲了三条意见,大意是:1.不准无故解雇工人;2.不准迟发工人工薪;3.工人每月不得低于三斗米的工薪(石牌使用樊斗制,每斗米48市斤,当时物价飞涨以米折价发工薪)。从此,店里按李区长讲话规定,每月按三斗米折价给我发工薪,所以我工作更加积极了。

我们在石牌的北湖、南湖轮番宣传“清匪反霸”、“二五减租”、“分半减息”、“支援前线”等工作,“清匪反霸”的政策大致是:首恶必办,协从不究,血债要用血来还,致人伤残必判刑,其他劣迹必批斗;“二五减租”政策大致是:对租土地耕种的,租粮应交100的减50,只交原数的50%;“分半减息”是借高利贷的利息只还一半;“支援前线”主要是发动妇女做军鞋,发动男农出工搞运输、抬担架等等。

再就是摸排阶级成分底细。当时农村划分成分,分为六类:1.无田无地帮人做长工的、放牛的;2.无田无地,耕牛农具不全的;3.自有部分土地,租种部分土地,耕牛齐全的;4.自有土地,耕牛农具齐全,自耕自种的;5.自有土地,耕牛农具齐全,自己耕种,农忙时请季节工的;6.有大量土地,耕牛农具齐全,自己不劳动,请人耕种或出租的。

我们还在瓦瓷乡参加了阶级站队的工作。我们打着石牌镇工会的红旗,去瓦瓷乡(贺龙红军时期建立过“瓦资乡苏维埃政府”)参加“阶级站队”。开始我们工人站成一队,贫雇农站成一队,中农、富裕中农站成一队,富农站成一队(与中农互相牵不着手),地主低头弯腰站在远处。最后,区长讲完话,宣布工农联盟成立,依靠贫雇农,紧密团结中农,孤立富农,打倒地主。宣布后,先是我们工人和贫雇农互相站到一起,接着贫雇农和中农站到一起,富农和地主原地未动。我们还高呼口号:工农联盟万岁!依靠贫雇农,紧密团结中农,孤立富农,打倒地主!等等。1950年我们还宣传了“抗美援朝”,号召捐献飞机、大炮等工作。当时所做的宣传工作,教育了农民、市民,自己也受到了教育,知道了农村残酷的剥削。

8月的一天,我拿着红樱枪,正在集街东头站哨。工会通讯员通知我说,区里马秘书要我去一下。我不知何事,很紧张。到后马秘书倒给我一杯开水,并示意我坐下,我才缓过神来。马秘书说,你愿不愿意参加革命。我不知道什么叫革命,就问革命是什么组织?马秘书说革命不是什么组织,是革命工作。解放军,我们地方工作人员都是革命同志,你现在做的也是革命工作,只是还不是革命干部。参加革命后,去支援革命新(解放)区,要分到很远的地方去,你愿不愿意去?我当时说愿意愿意。他说那你写个申请。我问怎么写?他说,你写我自愿参加革命工作,服从组织分配。我按他说的写了几句话的申请。不多时,他告诉我说,我要分到黄石市去。

在我被提拔为革命干部的待批期,突然收到挑工(当时老百姓称为脚子)从荆门带来的口信:“你老娘突发危重疾病,请你马上赶回家去。”从石牌到荆门,步行有70里。午饭已经来不及吃,我买了几个包子,连忙往荆门赶,天黑一会才到。我走到下四方口子,隐约可见一群人乘凉,听到母亲熟悉的说话声。

我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便问母亲是怎么一回事?挑工不是说您突发危重疾病吗?他们怎么能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母亲把我拉到一边,轻声地说:“娃子,是我要他们带话的,听说你要跟他们(革命队伍)去,你又矮又小,一下子别人(土匪、敌人)来了,你怎么跑得动呐?”我说:“什么来了?鬼来了?”母亲说,上个月(6月份)车桥地粮库(属荆州地区直管)有6个工作同志,夜晚被远安来的国民党军队捉走,用锄头撅死在车桥西边黑松林子里。但我态度坚决,坚持要去。母亲才改口说:“娃子,你真跟他们去,分来荆门离我近些也好。”父亲早逝,母亲缺人照顾,我觉得有道理。

返回石牌后,我向组织提出新申请,被改分到荆门。荆门是1949年农历正月初三解放的(当时还在枣园街西边的沙洼活捉了国民党的方姓军长),也属于新解放区。当时,参加革命工作是十分光荣的,荆门县政府民政科专门制作长方型牌匾,木质红底黄字,上书“军工烈属光荣”,敲锣打鼓送上门,挂在门楣上。每逢重大节假日,居委会和小学生还会上门,为母亲挑水、打扫卫生,赠送慰问品。妹妹和哥哥也作为“军工烈属”安排了工作。

我在钟祥石牌(当工人)和荆门一共工作了45年,直到1992年6月退休。1994年我申请改办离休时,经组织派人调查,在钟祥市委统战部耿云久(当时是同合绸布店管事,相当于现在的董事长)的档案中,还记载着“林发海被分到黄石市去了”,这也确定了我参加工作时间是1948年8月。

我就这样从一个15岁的帮工,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成长为一名革命干部。

2022年1月12日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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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发海

【作者简介】林发海,湖北荆门人,1932年2月1日出生,1948年8月参加工作,1955年2月入党,退休前任荆门沙洋县沙洋镇人大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