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珮声、胡适在杭州之恋的消息,终于传到身在北平的江冬秀耳中,让她惊怒不已。江冬秀是个急性子,马上扬言要南下杭州,讨个公道。为了避免冲突,胡适只好决定离开杭州回北平,曹珮声则重返校园。

由于此时母亲早已去世,不用再遵母命尽孝道的胡适向江冬秀提出了离婚。不料这一下便炸了锅,江冬秀竟然举起剪刀说:“离婚可以,我先把同你生的两个孩子杀掉,然后我再自杀。”胡适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好言相劝,并夺下剪刀。江冬秀发脾气时从不避外人,有一次,家中有胡适同事石原皋在场,江冬秀谈及闹离婚之事,想起自己十多年的等待和忍受,还有身边种种的流言蜚语,越想越气,越说越怒,随手抓了把裁纸刀要向胡适抛去,多亏石原皋拉住,才未酿成家庭血案。面对这样的情况,胡适再也不敢提离婚之事了。

结果,胡适离婚不成,但曹珮声和他并没有马上断绝关系。接下来两三年,每逢胡适南下,不论是到杭州或上海,两人都必定相聚,分隔两地时也书信不绝,为了掩人耳目,有好些信都不署名。据说苦恋期间,她曾怀过孩子,结果只好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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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里,曹珮声从杭州女子师范毕业了,得到胡适一点助力,以特别生资格进入南京的国立东南大学,选修了农科。其实曹珮声自小受私塾教育,古文根底极好,在诗词方面的造诣很高(虽然她留下来的作品极少,但可以看出,水平比胡适高多了)。尽管如此,她进大学却选了相当冷门的农科,这个决定也和胡适有直接关系。胡适当年曾经立志学农,结果中途易辙,曹珮声选修农科事实上是要为胡适完成当年的心愿。

苦恋三年,两人无望的恋情终于被搁置,而提出分手的似乎是胡适。1926年秋天,他曾经填词一首,回答曹珮声寄来的诗,词中有以下几句:“殷勤说与寄诗人,及早相忘好,莫教迷离残梦,误了君年少。”虽然没有结合的希望,但曹珮声对这段感情比胡适更放不开,倾诉无门,只好把一腔幽怨化为诗词,写成一本小册子,自己常常翻阅,聊以解怀。1934年,她得到哥哥资助,到美国留学,念的是棉花育种遗传。可是曹珮声对刻骨铭心的恋情依旧藕断丝连,即使身在异乡,仍然甘心活在胡适的身影下:她选的大学就是胡适的母校康奈尔,胡适写信给好友韦莲司,拜托她照顾。珮声留学期间,胡适曾经访美,但理性地避而不见,曹珮声事后知道了,大病一场。

曹珮声拿到硕士学位回国的时候,中国已经濒临战火边缘。她首先在安徽大学农学院任教,抗战爆发,她和很多知识分子一样,退往大后方,辗转到了四川,在四川大学农学院当教授。这时胡适因为国难当头,不得已受国民政府委托出任驻美大使,为抗战奔驰,曹珮声和他要互通消息就相当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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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珮声在四川大学任教的时候还是盛年,而她生活和工作的圈子也不乏受过高等教育、认同新文化的男子,经过朋友介绍,她认识了一位姓曾的大学教师,据说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没想到却因为江冬秀而有变。

当时胡适在美为国效命,胡太太江冬秀避居上海,不巧那位曾先生有亲戚在上海遇到她,听说胡家是曹珮声的表亲,就向江冬秀打听曹珮声的背景。虽然胡适和曹珮声的恋情有花无果,但江冬秀却始终无法解开心中死结,忍不住把陈年旧事一一道来。

据说曾先生的亲戚听了之后,马上写信到四川详加转述,姓曾的大学教师闻之色变,决定悔婚。婚事就此告吹。

曹珮声怎么也预料不到,当年的苦恋会再一次为她带来这样大的挫折,一时想不开,竟然自杀。虽然自杀不成功,她却始终抱着厌世的心情,终于跑到峨嵋山万年寺出家为尼。即使如此,她始终情心未了,放不开一生中最轰轰烈烈的恋爱,就在这个时候也还填词一首,寄给远在美国的胡适:

  • 孤啼孤啼,倩君西去,为我殷勤传意,道她末路病呻吟,没半点生存活计。忘名忘利,弃家弃职,来到峨嵋佛地,慈悲菩萨有心留,却又被恩情牵系。

身在空门,痴情不减,可见曹珮声的性格并不适合出家,因此当她的哥哥亲访峨嵋山,劝她还俗时,她终于同意了。1943年,她大学时的女同学要到美国去,曹珮声托她带了一首《虞美人》给胡适。这时两人已三年不通音讯了,但杭州那几个月的神仙日子却时刻缠绕心头:

  • 鱼沈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
  • 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念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星时。

抗战后期,曹珮声和胡适完全断了消息。她离开峨嵋山,重返红尘之后,除了兄长的亲情,可以依赖的就只有几个大学时期知心女同学的友情了。

日本战败投降后,曹珮声离开四川,到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她这时已经心如止水,除了缅怀和胡适一段苦恋之外,再也不涉及男女之情。

曹珮声和胡适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49年2月,胡适经上海准备离开大陆时,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请他吃徽州饼,胡适顺便请来在复旦大学任教的曹诚英作陪,这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当时曹诚英曾劝胡适留下来,胡适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从此两人鸿雁断绝,留下的是无尽的怀念。

1950年,政府开始大规模重整国内所有大学的编制,曹珮声被调派到遥远的沈阳农学院任教。她在那里培育出东北地区广为种植的高产马铃薯,1956年被选为沈阳市政协委员。

她在那儿无亲无故,除了寄情工作,实在没有别的出路。20世纪50年代起,政治运动一浪接一浪,曹珮声既有留学美国的背景,又与胡适渊源深厚,即使身在边远的沈阳,还是不能避免受到种种冲击。1958年,这位中国历史上首名女性农科教授只有56岁,就从沈阳农学院退休了。当时“反右运动”余波未了,她退休倒是可以躲开一些风浪。

但即使避得过直接的冲击,却避不开横扫全国的旋风:“三年困难时期”带来饥荒,接下来的“文化大革命”,更是所有知识分子的一大关口。曹珮声在沈阳住不下去了,首先是迁居到朋友在杭州的家中,但接下来连杭州这个让她终身缅怀的地方,也成了“文化大革命”的武斗场所,她终于决定回到安徽的家乡旺川。旺川和胡适的故乡上庄相邻,曹珮声不能在她最恋恋不舍的杭州终老,回到自己的家乡,如果说还有一丝安慰,就是这里和胡适的祖家非常靠近。

曹珮声晚年非常节约,省下的钱除了帮助当年的女同学供子女读书外,就是捐给旺川和上庄两地,可见在她心目中,胡适的家乡就是她的家乡。

胡适1958年应邀,只身到台湾出掌新成立的“中研院”;1962年胡适在台北病逝,死前一个多月还重新手书三十多年前怀念珮声的诗句。曹珮声1973年病逝,死后就葬在她自己家乡旺川通向胡适家乡上庄的必经之路上。

热恋三个多月,苦恋三年,天南地北、风雨飘摇半辈子,他们各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却始终未忘情于对方。这样的恋情,应该配得上“刻骨铭心”四个字吧。

曹珮声曾经把她与胡适的恋情和她后来思念胡适的诗词写下来,老病时连同她当年的日记和有关书信,托付给青梅竹马的朋友,嘱咐说她死后要把这些记录全部毁掉。

友人汪静之在她去世之后,按照她的遗愿把遗物付诸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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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珮声的退休证

【附录曹珮声怀念当年热恋的作品四首】

满庭芳(1930)

  • 湖畔闲行,湖堤携手,湖中划艇先争。歌声相应,惊起鹭鸥鸣。饮罢枕岩卧,分餐后,慵倚危亭。联诗句,称雄抢韵,个个要先赢。
  • 韶华飞似电,良辰美景,过眼流萤。念当年欢笑,踪迹难凭。落得销魂回忆,无人处,独自思寻。朱颜改,衣宽带剩,谁解此凄凉情?

少年游(1930)

  • 钱塘门外草蓠蓠,兢走过湖堤,孤山顶上,初阳台下,同坐听莺啼。
  • 当年春去无踪迹,空问取黄鹂。屈指同游,飘零星散,回首不胜悲。

女冠子(1943)

  • 三天两夜,梦里曾经相见。似当年,风趣毫无损,心情亦旧然。
  • 不知离别久,甘苦不相连。犹向天边月,唤娟娟。

(“娟”是曹珮声的小名,屡见于胡适日记,她在诗词中提到明月,每用上“娟娟”二字,语带双关。)

“临江仙(1943)

  • 阔别重洋天样远,音书断绝三年。梦魂无赖苦缠绵。芳踪何处是?羞探问人前。身体近来康健否?起居谁解相怜?归期何事久迟延。也知人已老,无复昔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