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末期,在著名的李承晚释俘事件中,3.5万余名右翼人民军战俘被韩军从战俘营中故意放跑,这些人之后绝大部分都被编入韩军,并在战后定居韩国。那么在战后几十年的岁月中,这一群体的生存状况是如何呢?2014年韩国Economytalk News网站介绍了一位被释右翼人民军战俘金明根及其儿子金大成一家的生活现状,或许可以拿来作为一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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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根儿子金大成

金明根(김명근),原名金容根,1924年出生于黄海道谷山郡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其祖父名唤金镇午,是当地一位有名的木匠师傅,擅长制作木制梳妆台,且经常对外人夸耀说金家具有庆州金氏的贵族血脉。到了金明根父亲金兴洙这一辈,因为身体不好,金兴洙在38岁就积劳成疾去世了,其母亲吴永洙含辛茹苦地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抚养大,金明根是其中最小的儿子。

金明根小的时候,家里曾搬家到凤山郡文井面石城里居住,但想不到那里后来发生了瘟疫,二哥金东根、三哥金英根都不幸染病去世。这时朝鲜半岛已经光复,金家因为之前靠爷爷卖家具赚了一些钱,而被划为富裕阶级,所以金明根和大哥都被当地人民委员会叫去做义务劳动,包括下煤矿挖煤、修建铁路和公路等繁重工作,结果在瘟疫中伤了身体的金明根大哥因为受不了这种高强度劳动,也不幸丢了性命。

1950年5月朝鲜战争爆发前夕,已经结婚并刚有了一个女儿的金明根又被人民军征召入伍,在1951年夏天参加了著名的江原道华川水库战役,并在作战中不幸被俘,被关入巨济岛战俘营。在战俘营,为挑拨战俘之间内斗,美韩军故意把战俘们分为左翼战俘和右翼战俘,金明根因为战前吃了那么多苦,而毅然秘密加入了右翼战俘阵营。在他后来传给儿子的战俘营日记里,记录了自己在战俘营的许多所见所闻。

在一个故事里,金明根提到,左翼战俘营里有一名神通广大的人民军间谍,经常戴着假胡子和黄色假发,故意伪装成看管战俘营的美军大兵,然后用流利的英语与路过战俘营的各路国内外人士交流,以获得有用的情报。回到战俘营后,他就会下令把那些潜伏在左翼战俘营、已经暴露身份的右翼战俘奸细抓起来,给他们贴上“叛徒”的标签,派人使用木棍或尖锐金属片将他们处决,遗体则偷偷埋在战俘营的浴室或厕所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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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营鸟瞰图

1952年,战俘营里甚至还发生了绑架美国所长弗朗西斯·T·多德准将的暴力事件,一时间,左翼战俘营里国旗飘扬,人人唱着人民军军歌。为了营救多德准将,美军甚至动用了坦克和催泪瓦斯,在这场激烈的暴力冲突中,金明根虽然属于左翼战俘营中的右翼奸细,但所谓棍棒和子弹不长眼睛,他也不巧被打伤了头部,被迫躺了好久。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借着出去治疗的机会,金明根也得以被成功转移去了右翼战俘营地。

1953年6月18日,韩国总统李承晚为破坏停战谈判,派人单方面私自放走了3.5万名右翼战俘中的2.7万余人,金明根也侥幸混杂在其中。虽说告别了已经被羁押了两年的战俘营,已经是自由身的金明根之后还是经常会做到有关战俘营生活的噩梦。有一次,他梦见一名枪手闯入巨济岛战俘营,拖出所有右翼战俘,将他们押送到停火线后再移交给朝鲜,结果最终他们全部被朝鲜方面处决……这个梦让金明根醒来后出了一身冷汗。

成功逃离战俘营后,金明根与战友们在韩国政府指定的庆尚北道永川郡暂时居住,靠做一些贩卖干货的小生意为生,幻想着等美国人帮助韩国统一后,赚够了钱回家去看望妈妈。然而仅一个多月后朝鲜战争停战协议就正式生效了,眼看回家无望,金明根整个人都几乎要崩溃了。幸好,曾在战俘营担任管理的美军牧师哈罗德·沃尔克尔(Harold Voelkel)这会儿在永川郡开了一家教堂,由于他精通韩语,所以很容易就把金明根这些丧失希望的右翼战俘们吸收进教会。

当然,沃尔克尔牧师能得到右翼战俘们的信任,也不是光靠一张嘴皮子的,他经常出钱采购食物、药品和衣物,接济那些生活贫困的右翼战俘,甚至还利用私人关系请美军军医朋友出来给患病的战俘们看病。沃尔克尔牧师最终于1969年返回美国,六年后就去世了,终年78岁,虽然只和牧师相处了不长的一段时间,但金明根在余生里一直视牧师为自己人生中的另一大恩人,经常教育儿子说不要忘记牧师对金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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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战俘们的美军牧师沃尔克尔

信了教以后,眼看找工作太卷,头脑已经冷静下来的金明根干脆跑去韩军服役,虽然他这时已经是29岁的超龄人员,不过因为是右翼战俘,所以得以特批入伍,并在江原道晋富岭地区当了36个月的医疗兵,最后以中士军衔退伍。退伍后的金明根由于在韩国举目无亲,于是又陷入了无处可去的尴尬境地,幸好他在部队服役时的老连长朴度延上尉听说他的不幸情况后,便先安排他在自家别墅里帮忙做家务,并答应为他找一份类似的服务性工作。

朴上尉的外祖父李圭灿先生居住平泽郡清北面余渊里,除了平日里需要干很多农活外,李圭灿家里还开着一家草药店,经常需要雇人来维持草药店的运作。在朴上尉的介绍下,金明根成了李圭灿家里的长工,与其他四个年轻人一起帮李先生打理草药店、照看田地,这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因战争而导致的流离失所者,大家都直呼李先生为“老爷”。金明根虽然是五个人中年纪最小的,但却是干活最卖力的,这一切,李先生自然都看在眼里。

于是1963年,在干了七年长工后,金明根终于攒了一笔钱,并买了240平米的土地,盖了三间茅草屋。而有了房子,自然才可以成家立业了,在李先生的做媒下,已经39岁的金明根迎娶了比他小12岁的新娘元济顺。婚后两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倒也还过得去,这个家庭一共养育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中最小的儿子名叫金大成(김대성),在父亲的不断灌输教育下,金大成也被教育成一名非常敌视朝鲜的右翼保守派青年。

在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后,金明根仍经常拜访他的老爷李先生,但还没过几年,李先生就于1966年去世,终年93岁,其家人们则搬去了仁川地区,逐渐不再与金家来往。而金明根人生中的另一个恩人、老连长朴上尉则因为背部受伤而提前退役,并随家人一起移民去了美国夏威夷,从此金明根再也没有见过朴上尉。这期间,在登记身份证的时候,因为户籍资料员登记错误,把金明根的原名“金容根”写成了“金明根”,所以此后他便以“金明根”的名字生存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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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根之妻元济顺女士

由于李先生去世、朴上尉移民,金明根家里的经济状况开始逐渐恶化起来,据金明根的儿子金大成称,原因在于其父由于在战前义务劳动中被搞坏了身体(包括肩膀有伤病、脚趾冻变形和手指被折断),所以在离开了恩人的庇护后,很难再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这里笔者对这一说法提出了质疑,如果真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不能干活,金明根又怎么会在战前就被人民军征召入伍还在火线上扛了一年时间?这里合理怀疑,可能是他在战俘营里被打坏了身体,也有可能是在李先生家干农活干坏了身体,毕竟李先生和朴上尉也都不是做慈善的。

总之,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自己身体又很差,金明根便经常在年幼的金大成面前大发牢骚,称北方的那些同胞“没人比他们更坏了”、“他们以后会遭天谴的”。经过成年累月的耳濡目染,金大成在父亲的教育下也成为了一名非常敌视朝鲜的右翼保守分子。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电视机,金明根便整天抱着一台收音机,收听东亚广播电台(DBS)的反朝谍战剧《特别调查本部》,当时这部广播剧实在太火了,以至于金明根常一个人听到深夜,还经常记笔记整理人物关系。

金明根的妻子元济顺女士本身也没什么文化,所以当老公专心致志听着谍战广播剧的时候,她也会跟着一起听,并陪着丈夫一起为谍战剧跌宕起伏的情节而惊叹。金大成和姐姐们少年时的时光就是整天在广播剧的背景声中度过,因为谍战剧的内容都是右翼分子捕捉朝鲜间谍的俗套剧情,所以全家的意识形态很大程度上也是靠这广播剧养成的。直到1980年朴正熙总统遇刺后,新的军政府宣布将DBS合并入KBS,并停播谍战广播剧,金明根一家为此居然都流下了遗憾的热泪。

考上中学后,金大成的舅舅送了他们家一台黑白电视机,从此金明根又多了一项娱乐活动,就是收看民族主义气息满满的体育传播节目,每当韩国选手输球时,他也都会为此流下眼泪。受父亲的影响,金大成也成为了一名狂热的足球迷,他甚至还能叫得出40多名韩国体育广播播音员的名字,其中就包括他父亲最喜欢的播音员李光载和林泽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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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调查本部》1-5部电影版

除了体育节目外,因为金明根是流亡在外的离乡人士,所以他也会经常收听韩国KBS广播台的寻找战争失散家庭广播节目,且一期也没有遗漏过,每当节目中提供了可以打听家人消息的线人地址时,金明根都会马上写信过去,希望能了解到母亲、妹妹、妻子和女儿们的消息,但却石沉大海般从未收到过任何回复。一直到去世前,金明根紧紧抓着金大成的手,楠楠说道:“我死之前看不到统一,看不到家人,看不到北方人完蛋,真是太悲哀了……”

金明根去世时只有66岁,此后他的儿子金大成照顾着年迈的母亲,仍一起生活在京畿道平泽市的自宅里,由于家里经济条件较差,又出过车祸留有后遗症,所以已经50多岁的金大成至今依旧打着光棍。俗话说,位卑未敢忘忧国,金大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如今韩国国内各种亲朝团体活动非常频繁,不仅如此政府还向那些当年被抓获的间谍们支付了大量的赔偿金,他父亲如果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愤怒和悲痛……他们这些右翼战俘的后代们,现如今仿佛是被整个社会遗忘和抛弃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