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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取灭亡 李存勖)
后唐庄宗李存勖死了,死于兵变。
《庄子》有云: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从天下英豪到众人耻笑,从绝代君王到昏庸无道,李存勖的滑落曲线是如此的有弧度,如此的优美,如此的让人难以置信。
既然已经无法回到过去,那么死亡对于庄宗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除了李存勖,死掉的还有庄宗的儿子李继岌。
其实李继岌这个人呐,严格意义上讲不能算太坏,和郭崇韬讨伐前蜀的时候,他从不争功,伶人宦官要杀掉郭崇韬的时候,他最开始也是积极劝阻,严词拒绝的。
作为庄宗的长子,他未必继承了庄宗所有的优点,但从他平时的言行举止看来,其实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只是,在乱世中,他还是不够坚定,他不想要变得邪恶,但也做不到坚守正义,他不想要破坏规则,可是他也贯彻不了原则。
我们常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坏人,他们如木石鹿豕,污手垢面,且黑心狼藉,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的好人,他们淑质贞亮,蔼然仁者,他们让你觉得如沐春风。
在传统道德的观念下,郭崇韬自然是一个好人,他尽忠为国,为沙陀李氏的江山献出了一切,最后搭上了生命,而庄宗所豢养的那些伶人和宦官自然就是坏人,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地位,为了金钱,他们不择手段的做出任何不计成本不计后果的坏事,让人恨得是牙痒痒。
而李继岌,恰好就卡在了中间,他既不好,也不坏,或者说,在正邪对垒的环境中,李继岌成了好人阵营和坏人阵营都不需要的人。
借用一句著名的电影台词,那就是:
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不是。
部下叛乱,父皇身死,撤军途中的李继岌没有了前路,也没有了退路,最后,这位后唐世子选择了自缢而死。
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李继岌的行为和结局不是懦弱,而是一种抗争。
而在兵变中吃到了红利的李存勖义兄,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那可就不一样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后唐的新帝。
这个消息传来,天下震动,无数的割据军阀为之一震,他们都知道,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了,这天儿啊,要变了。
当然,李亚子死讯传来,心情最为复杂的,是刚刚在后唐朝廷的委派下接管了蜀地的孟知祥。
有一说一,孟知祥和李存勖的感情,一直是很不错的,他们之间有亲戚关系,孟知祥又长期在李存勖的身边工作,知交甚笃,李存勖杀了郭崇韬,杀了朱友谦,杀了康延孝,一批一批的开国功臣都倒在了权力的屠刀之下,但孟知祥始终安然无恙,甚至刚刚打下来的蜀地,庄宗也愿意交给他。
可是,看到身边的同僚们一个一个的倒下,孟知祥也难免物伤其类,芝焚蕙叹,他也会把别人的命运往他的身上套。
何况,现在庄宗已经死了,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那种情感上的纽带,明宗李嗣源在孟知祥看来也许是个好皇帝,可是孟知祥已经不在乎了。
他不仅不在乎,就连朝廷他也不想要再回去了。
这孟知祥初到蜀地的时候,曾经征收了六百多万钱,他向朝廷上缴了四百多万,而剩下的两百万,就一直都没给。
明宗李嗣源即位之后,他的政治班子,辅佐他的两个大臣,一个是宰相任圜,一个是枢密使安重诲。
这任圜呢,是文人士大夫,特长就是搞财政,某天他一拢账,发现不对啊,孟知祥的手里还欠着朝廷两百来万没给呢,所以任圜就一直催着孟知祥赶紧把钱掏出来,而孟知祥的态度也很坚决,没钱,不给。
那么这个时候的任圜,他就认为孟知祥可能是有想要割据蜀地的心思了,但是也仅仅限于猜想阶段,因为任圜不是那些可恶的伶宦,他不可能只因为孟知祥不给钱就给他扣上一个反贼的帽子,那不是他的风格。
作为明宗新朝的文官代表,也许任圜还不是特别的敏锐,而另外一位枢密使安重诲那早就看透孟知祥的小心思了,他知道这么整下去必生变故,继续对孟知祥坐视不理,那就是一种纵容,所以他立刻就派出了一个叫做李严的大臣,到蜀地去担任监军。
监军,他调不动一兵一卒,也没有什么权力发布命令,制定决策,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监督和制约孟知祥,直接对孟知祥发号施令,还能把孟知祥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汇报给皇帝。
武人出身的安重诲,已经开始对孟知祥出手了。
再说李严,这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作为后唐庄宗时期的朝廷老牌使者兼情报员,李严曾经在庄宗灭前蜀时出使蜀地,为后唐方面提供了大量的情报。
这回孟知祥要割据后蜀,安重诲考虑到李严有在蜀地工作的经验,所以就把他给派过去了。
而且,说起来李严和孟知祥还是旧相识,还是那种关系匪浅的旧相识。
庄宗在位的时候,李严和孟知祥同为庄宗的近臣,有一次李严办事不力,庄宗恼怒,要把李严给杀掉,这个时候就是孟知祥出来打圆场,好多歹说,庄宗这才消了气,免于李严的死罪,而只打了他二十军棍。
那从这个事情来看,孟知祥其实就是李严的救命恩人,所以李严作为监军到了蜀地之后,孟知祥很不开心,觉得李严有点辜负自己当年对他的搭救。
可是,孟知祥还是为李严接风洗尘,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蜀地宫中,烛光摇曳,金碧辉煌,红毯铺地,珠帘轻拂,珍馐佳肴满桌,玉杯琼浆交错。
乐师弹奏天音,舞姬翩翩起舞,宾客谈笑风生,真是一派人间繁华极乐。
酒过三巡,孟知祥问了李严这么一句话:
足下到蜀地来做监军,是朝廷叫你来的,还是你自愿来的?
李严也没有犹豫,只回了三个字:
君命也。
这句话,是实话。
我们要想,李嗣源登基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了,作为一个熬了大半生,靠着几乎可以说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因为一些极其偶然的原因才成为皇帝的人,他已经没有能力,或者说没有精力以一种个人英雄主义去对帝国进行维持,改造,变革,所以他就必须要依靠任圜和安重诲这样的人。
任圜其人,忧公如家,是个贤相,而安重诲就不同了,虽然他同样尽忠职守,可他毕竟是武人,带有五代时大多数武人固有的野蛮气息,他是矜功傲居,不可一世,完全是一副权臣的做派。
明宗李嗣源登基的时候,就发布过一条命令,那就是把各地的监军全都调回来,目的是打消各路军阀,各路势力的疑心。
你看,你们有土地,有兵权,有势力,本来不管这谁做后唐的皇帝,谁都应该派出监军去制约你们,可是我李嗣源做了皇帝,我却把所有的监军都取消了,这说明我这个皇帝,从容不迫有气度,选择相信你们,理解你们。
本质上来讲,李嗣源这是在打感情牌,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安定因为兴教门之变而动荡的后唐政体和军体,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个人形象增光添色。
您看,明宗已经下令,取消各地监军,可安重诲竟然敢无视命令,把李严派出去监孟知祥的军,这一方面体现出安重诲已经有些逾越规矩,至少在皇权面前已经有点放肆,他已经敢在皇帝面前耍大刀了,而另外一方面,李严说自己是君命也,他的确是没撒谎,因为安重诲的命令对李严来说和李嗣源的命令是一样的,他是下官,怎能违抗上官?
可是李严虽然没撒谎,但也没有真心实意的对孟知祥坦诚相待,因为他未必是被安重诲强迫来到蜀地做这个监军的,而是他本身也有这个意愿。
如果郭崇韬没死,如果朱友谦没死,如果康延孝没死,如果李存勖没死,如果兴教门前没有那一阵如狂风暴雨般击杀了李亚子的流矢,那么孟知祥被派到蜀地去,他就绝对不会有割据的意图。
因为,他没有机会,没有能力,也没有适合他的环境。
当然,这个世界最愚蠢的话就是事情发生过后的假如,如果,时光倒流,因为那纯粹就是自己骗自己,某些情况下,甚至都不能说是一种安慰,而是一种意淫。
所以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庄宗死了,后唐天下重新洗牌了,孟知祥想要割据蜀地一个极为重要的动力就是,他认为自己是庄宗一朝的旧臣,不会在明宗的新朝得到重用,与其返回洛阳过不知道未来如何的日子,还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孟知祥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难道李严不想吗?
之前他出使前蜀,在庄宗平定前蜀的大业中有了一番表现,得以成为皇帝的亲信,现在庄宗死而明宗立,李严难道不希望把此时此刻朝廷里人人头痛,人人怀疑,人人觉得有危险的孟知祥给摆平么?
只要自己这个监军干好了,到了蜀地把孟知祥给严格的制约管控起来,自己在新皇帝的面前又立新功,照旧还会为皇帝所倚重,又能直抵御前,成为政治红人。
李严想的的确很好,只是他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雾散云披,日异月殊,皇帝换了,权臣换了,形势变了,所有人都在变,只有他李严还没变。
他以为他眼前的孟知祥不过是如前蜀王衍一样的角色,自己动动嘴皮子,摆摆龙门阵,就能手到擒来,可他不知道,他面对的,将会是未来的一代君王,开国皇帝。
货比货扔,人比人不死也得臊死,俩人根本那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回忆那美好的过去,是甜蜜的,追忆那感动的往事,是陶醉的,只不过,那些固执的总要停留在旧时代的人,注定会被淘汰。
新皇帝要顺利过渡,权臣要作威擅权,大将想割据,小臣想立功。
这个时代真的是什么都有,有权谋,有人性,有欲望,有战争,有谋略,等等一些,太多了,可唯一没有的,就是尽头。
生生死死,永无尽头。
参考资料:
《新五代史·卷二十四》
《旧五代史·卷三十五》
《十国春秋·卷四十八》
张萌.五代十国监军考论.陕西师范大学,2013
刘国宾.任圜生平编年考.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
解洪旺.管窥后唐枢密使的外朝化趋势——由郭崇韬、安重诲两案探讨.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