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手里攥着一支旧钢笔,眼前的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屋檐下的灯泡昏黄如豆,摇曳的光影映在墙上,仿佛一张张嘲讽的面孔。

窗外的风夹杂着冬日的寒意,呼啸着撞击着屋门,像是在催促着我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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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春梅站在一旁,满脸忧色,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恳求:“建国啊,你再想想看。98万给志强,2万给志远,这样分真的合适吗?志远也是咱们的儿子啊。”

我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小梅,咱们家这点家底本来就不多。

志远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地一点没种,房子也没住,凭什么给他多?

志强是长子,这些年守在家里,种地养家,照顾咱俩,没少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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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多一些是应该的。”

春梅叹了一口气,眼圈有些发红:“可志远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咱们偏心?他还年轻,一个人在外闯荡,该有多孤单……”

“孤单?他年轻力壮,吃点苦怎么了?”我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硬,“分家产这事,拖了这么久,今天必须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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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拿起笔,在分家的文书上签了名字,然后“啪”地一声将笔摔在桌上:“就这么定了!”

陈志强坐在桌子对面,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始终没说一句话。可他的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窃喜。他是长子,从小就懂事,家里地里的活儿他没少干,如今成了家,有了孩子,自然希望能多分一些家产。

门口,陈志远的脸色却阴沉得像冬日的乌云。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颤抖中带着愤怒:“爸,98万和2万,这差得也太多了吧?我也是您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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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时间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像停住了。

我没有看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硬声说道:“志远,这不是钱的事。

志强这些年守在家里,尽孝尽责,分得多一些也是应该的。你常年在外,家里的事什么都没管过,我还能给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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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我明白了。”陈志远的眼神冷了下去,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他转身走出堂屋,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春梅慌了,赶紧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门外的夜色,手抖着抹了一把眼泪:“志远……他提着包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发慌,但很快又压下了不安,自言自语道:“走就走吧,他年轻,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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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能想到,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前,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我分家产的事。

有人说我偏心,有人说志远脾气倔,但那时的我不以为然。

作为父亲,我觉得自己没错。

陈志强是长子,成家后一直留在家里,接手农活,照顾我们老两口。

给他多一些财产,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陈志远性子倔强,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比家里的田地宽广,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就去了南方打工,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

记得志远小时候,他比志强要聪明很多,学习成绩一直很好。

邻居家的人总羡慕地说:“老陈家的二小子,脑子灵活,将来肯定有出息。”那时候,我心里也颇为自豪,暗暗觉得志远是家里的希望。

可他高中毕业时,因为没考上大学,便倔着性子说:“我不想种地,我要去外面闯闯。”我虽然有些不满,但想着年轻人总要吃点苦,便没有拦他。

这些年来,志远确实没给家里添过麻烦,可他也没给家里带来什么帮助。每次回来,他总是带着一身疲惫,话也不多。我总觉得,他在外面混得并不如意。

分家那晚,我以为志远只是赌气离开,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可一年、两年过去了,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春梅给他打电话,他永远关机。后来,连他的工友也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起初,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有些后悔。

尤其是逢年过节,家里少了志远的身影,总觉得冷清。

春梅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偶尔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她忍不住对我埋怨:“建国,咱们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志远……也不容易啊。”

我板着脸,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男人出去闯荡,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你别瞎操心了。”

可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想他?每次看到村里人家热热闹闹的团圆场面,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可我这个人,死要面子,总觉得自己是父亲,不能低头。

这十年里,志强的日子也没过得多轻松。

那98万不是小数目,他用这笔钱盖了新房,还买了几亩地,可农产品价格低迷,日子过得紧巴巴。

有时候,他会向我抱怨:“爸,这几年种地不赚钱,家里开销大,早知道当初就不折腾这些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开始问自己,当初给志强那么多钱,真的对他有帮助吗?而志远呢?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个家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十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在村口偶然听到一个熟人提起,说在南方的一座城市见过志远。

他开了一家小店,似乎生活得还不错。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五味杂陈,既欣慰,又惭愧。

回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春梅,她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建国,咱们去找志远吧。

这么多年了,我想见见他。”

我点点头,却又有些犹豫:“他现在过得好,会不会不愿意见我们呢?”

几天后,我们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翻涌着无数个画面,既期待,又害怕。

到了目的地后,我们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志远的店。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他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错,眼神里多了一份沉稳。

他抬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微笑:“爸,妈,怎么是你们?”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挤出一句:“志远,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志远没有回答,只是让我们坐下,给我们倒了两杯水。他的动作很平静,像是在接待普通的客人。春梅终于忍不住了,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志远,妈对不起你,当年……”

志远轻轻地抽回了手,声音淡淡的:“妈,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现在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他的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原谅我们。

回到家后,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发呆,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志远的那张平静的脸。十年前,我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可现在看来,那98万和2万的差距,不只是金钱上的差距,更是亲情上的裂痕。

有人说:“亲情是人生中最难得的财富。一旦失去,再多的后悔也无法弥补。”如今,我只能等待,等待志远的心结被时间抚平,等待他有一天愿意重新接纳我们这个家。

院子里的老槐树又开花了,风一吹,落了一地。

我坐在树下,抬头望着天空,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的脸上。

我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志远,他背着书包跑回家,冲我喊着:“爸,我回来了!”可当我睁开眼,眼前却空无一人。

这一次,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