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全球医疗领域迎来了众多令人瞩目的临床突破，这些进展不仅为患者带来了新的希望，也为医学的未来指明了方向。“医学界”评选出本年度“十大临床突破”，它们将展示科研人员如何通过创新和努力，为人类健康带来革命性的变化。
撰文 |凌骏、燕小六
责编丨汪 航
即将过去的2024年，又是医学领域前沿突破集中爆发的一年。
基因治疗让失聪的孩子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声音，猪的器官被植入人体，终末期器官衰竭患者得以延续生命。干细胞疗法正在改变糖尿病治疗的未来，那些患上“不死癌症”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人，也在CAR-T疗法中看到了希望.......
这些医学突破，可能源于几十年前实验室里一次不经意的发现，一篇连题目读起来都有些拗口的基础研究论文。此后无数医生、科研工作者前赴后继，证实、证伪、改良、创新，最终改变了这个时代。
新的一年来临之际，“医学界”评选出了“2024年医疗界十大临床突破”，其中中国和美国团队各占到了4项，美国以扎实的基础研究能力和先进的医疗技术，仍在全球医学创新中保持领先地位。而中国的发展速度令人瞩目，尤其在基因治疗、再生医学等生物医学领域，逐步实现了全球领跑。
我们有幸见证了医学领域令人难以置信的进步，也坚信，它们将继续塑造着人类医学的未来。
以下“十大突破”排名不分先后，按时间顺序：
中国学者开启耳聋基因治疗时代
细胞疗法破冰晚期实体瘤
医生将猪器官植入人体
中国科学家再造器官，成功治疗糖尿病
几乎100%有效的艾滋病预防药获批上市
中国专家用通用CAR-T治疗自身免疫性疾病
血液检查诊断老年痴呆
35年后的新一代精神分裂症药物
电刺激大脑，科学家让瘫痪者重新站立
中国医生将乙肝治愈率提高3倍
1
中国学者开启耳聋基因治疗时代
2024年1月24日，中国学者完成的全球首个耳聋基因治疗研究登上《柳叶刀》，此后又陆续在《细胞·研究》《自然·医学》等权威杂志上发表。它被誉为“听觉医学领域里程碑式工作”，开启了耳聋基因治疗新时代。
听力损失和与之相关的言语障碍，是全球的重大公共卫生问题，全球先天性耳聋患者高达2600万。此次研究团队由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国家卫健委听觉医学重点实验室等组成，入组患儿均为耳畸蛋白缺陷（OTOF基因突变）导致的先天性耳聋，年龄最大的11岁，最小的只有1岁。
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舒易来教授在给患儿做检查
研究团队创新使用了双AAV载体，解决大基因在内耳的递送难题。医生将正常基因序列导入患者内耳感受声音的毛细胞内，修补了先天缺失的毛细胞功能，根本上改善了听力。经过基因治疗，这些患儿的听力恢复到了正常人的六、七成水平，部分患儿能进行日常对话。
该研究及其他类似的探索，也为更多遗传性疾病的基因增补治疗提供了思路。5月7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布了全球首个遗传性视网膜病变基因治疗研究，14名先天失明患者中，11人出现显著的视力改善。
2
细胞疗法破冰实体瘤
2024年2月16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加速批准TIL（肿瘤浸润淋巴细胞）疗法Lifileucel，用于治疗尝试过所有治疗，但都失败的晚期黑色素瘤患者。这是全球首次批准细胞疗法用于实体瘤。
FDA加速批准Lifileucel用于晚期黑色素瘤患者治疗
TIL疗法是在患者肿瘤内分离出TIL，体外培养后再回输到患者体内。由于这类细胞群含有大量天然的、针对肿瘤特异性突变抗原的T细胞，它们能高效杀伤肿瘤。1988年，TIL疗法的发明者、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Steven Rosenberg教授首次报道用其成功治疗黑色素瘤患者。
经过30余年全球癌症专家的攻关，Lifileucel的临床试验显示，近1/3的患者肿瘤至少缩小30%以上，其中几名参与者肿瘤完全消失。一项汇总分析显示，接近一半患者生存超过3年。相比之下，同类型的晚期黑色素瘤患者，过往生存时间最多不超过1年。
Lifileucel打破了细胞疗法在实体瘤中的僵局。紧接着在2024年8月1日，同样被誉为“细胞疗法三剑客”的TCR-T（转基因T细胞）疗法也迎来突破，被批准用于晚期滑膜肉瘤的治疗。而此前屡在实体瘤中受挫的CAR-T（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疗法，10月《自然》发文，通过科学家的全新改造，12位实体瘤患者中8人的疾病得到控制。
毫无疑问，细胞疗法已经开启了肿瘤治疗的全新时代。
3
医生将猪器官植入人体
2024年3月16日，62岁的美国人理查德·斯勒曼接受了全球首例活体的猪肾移植，供体来自一只经过基因编辑的猪。术后，斯勒曼生存了51天，其间猪肾始终保持功能，没有出现排斥迹象，直到他死于与移植无关的意外心脏事件。
美国麻省总医院医生团队取出猪的肾脏，准备移植
迄今，美国科学家团队已在活体人类中完成两例猪心、三例猪肾移植。在我国，今年以来异种大器官移植同样进入加速期，空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接连宣布，完成猪肾、猪肝的脑死亡人体移植试验。
器官移植的最大障碍是器官短缺，全球每年约有200万人需要器官移植，但只有不到10%的需求能得到满足，无数患者在等待器官中死去。2003年，全球第一代“抗免疫排斥移植猪”问世，而后经过全球科学家20余年攻关，如今已有团队宣布，即将全面启动猪器官移植的临床试验。
尽管包括免疫排斥反应在内，目前仍有很多难点有待解决。但学界从未放弃的目标是，有一天让猪器官成为一种标准化的“移植商品”，所有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治疗，重获新生。
4
科学家再造器官，成功治疗糖尿
2024年4月和9月，上海长征医院和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接连宣布，医生通过干细胞再生疗法，将自体再生的胰岛植入2名糖尿病患者体内，成功挽救了他们的生命。
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王树森教授（左）、北京大学邓宏魁教授与患者合影
这2名患者一位罹患2型糖尿病长达25年，并发展为终末期糖尿病肾病，胰岛功能近乎衰竭；另一位1型糖尿病患者也试遍了所有治疗手段，血糖仍无法控制，即将面临生命的终结。
统计显示，全球糖尿病患者人数已超过4.63亿。他们无法被治愈，多数患者只能依赖终身注射胰岛素、服用降糖药等来维持生命。但血糖的精准调控仍是难题，并发症风险长期存在，包括难以预防的微血管、大血管和神经病变。
自体干细胞再生的胰岛或将改变这一切。科学家发现，多能干细胞（iPSC）具有无限增殖的特性，能分化成生物体所有的功能细胞类型，其中就包括健康的胰岛细胞。
上海长征医院的合作者是中国科学院分子细胞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的程新教授团队，他们研发的新型“内胚层干细胞（EnSC）”成功实现了胰岛组织的体外再造。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的再生胰岛技术，则来自北京大学干细胞研究中心邓宏魁教授团队，他在这一领域深耕了20余年，发明了轰动全球的化学重编程诱导iPSC。
全球范围内，还有众多团队正在持续推动干细胞的糖尿病治愈研究，上百项临床试验同步开展，或许有朝一日，人类将迎来糖尿病的终结。
5
几乎100%有效的艾滋病预防药问世
2024年6月20日，艾滋病毒（HIV）抑制剂类药物Lenacapavir发布关键性III期临床结果，试验中2134名非洲女性使用此药进行暴露前预防（PrEP），最后没有1人感染HIV。3个月后，一项横跨四大洲的相似研究显示，它对更广泛性别多元化人群的保护效力高达99.9%。
制药公司公布Lenacapavir 的III期临床试验首个结果
这是人类在对抗艾滋病史中一个新的里程碑。目前，艾滋病仍呈全球性流行趋势，但疫苗的研发仍面临病毒潜伏期、免疫逃逸等难点，尚未有重大突破。Lenacapavir的试验结果则显示，只需注射一次，即可在体内维持半年几乎100%的预防效力。
不仅如此，Lenacapavir的突破源于医学界对HIV衣壳蛋白的结构和功能有了新的认识。而许多其他病毒也都有自己的衣壳蛋白，Lenacapavir的成功为人类对抗其他病毒性疾病提供了光明的前景。
科学家认为，未来“一针管终身”且价格低廉的疫苗，或许才是最终消灭HIV的终极武器。但在此之前，Lenacapavir有可能保护数百万人免受感染，随着这样的突破惠及最需要的人，艾滋病或将逐步从一种颠覆社会的疾病，转变为一种罕见病症。
6
通用CAR-T决战自身免疫性疾病
2024年7月15日，上海长征医院等机构联合专家团队在《细胞》发布重磅研究，全球首次通过自主研发的“通用型”CAR-T（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疗法，成功治疗了3名患有严重复发难治性风湿免疫疾病的患者。
上海长征医院徐沪济教授（右一）团队
目前，全球有20%的人口不同程度地受到100多种不同类型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影响，仅以系统性红斑狼疮（SLE）为例，它影响全球数百万人，对各器官、系统造成严重损伤，患者将长期被疲劳、皮疹、发烧、疼痛等症状折磨。
而CAR-T疗法则有望从根源上清除患者体内致病的浆细胞，重置患者免疫系统，实现自免疾病的彻底治愈。2021年，德国学者率先用自体CAR-T疗法，成功治疗了一名20岁的难治性SLE女性患者，轰动全球。
上海长征医院徐沪济教授团队，则首次报道了运用异体CAR-T成功治疗自免疾病。自体CAR-T要利用患者自身细胞，只能实时定制。异体CAR-T则可以提前制备、量产，有望大幅降低治疗费用，并让患者第一时间得到治疗。徐沪济教授也因此被评为2024年《自然》年度十大人物。
诚然，无论是自体还是异体CAR-T，目前都还面临着随访时间较短、长期疗效和安全性未知，以及一系列技术细节上的挑战。但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人类攻克自身免疫性疾病最好的一次机会。
7
血液检查诊断老年痴呆
2024年7月28日，《美国医学会杂志》发表重磅临床试验结果，由瑞典科学家研发的阿尔茨海默病（AD）血液诊断工具，通过跟踪和AD有关的微量蛋白，实现了高达90%的AD诊断准确率。
《美国医学会杂志》发布阿尔茨海默病血液检测最新结果
AD影响着全球约5500万人，患者从早期痴呆发展至中、晚期直至死亡，平均仅约5到6年。此前已有科学家证实，通过提前的生活方式干预，能至少阻止40%的AD发病。即便在发病后，只要处于早期，目前也有两款“特效药”获批上市，用于延缓疾病进展。
但治疗的前提是先要有诊断。目前AD诊断的金标准是脑脊液穿刺、PET-CT检查，因为操作烦琐、有创、价格昂贵等原因，并没能得到普及，很多患者确诊时已处于疾病中、晚期。
正因如此，AD血液检测以其便捷的特性，成为学界的热门研究方向。除了此次研究中瑞典团队已经推出的产品，今年年初，华山医院郁金泰教授团队、香港科技大学叶玉如教授团队等也分别发布科研成果，有望仅通过抽血，就将AD的确诊提前至发病前的15年，准确率达到90%以上。
AD血液检测的发展挑战重重，学界对该检查哪一类生物标志物、何时启动检查等尚未达成共识，一些检测技术细节的实施，也仍超过基层医疗机构的能力范围。但一旦这些问题得到解决，结合最新的干预和治疗方式，未来AD完全有望成为一种能被攻克的疾病。
8
35年后的新一代精神分裂症药物
2024年9月26日，数十年来精神分裂症新药研发屡屡受挫的局面终于画上句号。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药物Cobenfy用于口服治疗成人精神分裂症，这是继第二代抗精神病药物奥氮平的35年后，精神分裂症领域首次出现新机制药物。
9月26日，美国FDA宣布批准Cobenfy
目前，全球约有2100万人患有精神分裂症，中国患者数近800万。尽管已有超过20种治疗药物可供选择，但都以多巴胺受体为靶点，易引发锥体外系不良反应、代谢综合征、高泌乳素血症等问题。另一方面，传统药物仅对约30%患者有效。
Cobenfy则是首个获批上市的毒蕈碱乙酰胆碱受体激动剂，研究显示，它能显著改善患者所有症状，超过75%的患者症状改善超过30%。同时Cobenfy的耐受性良好，具有更好的体重、代谢异常等副作用管理效用。
Cobenfy的问世源于学界几十年来的不懈攻关，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投资，不断深入了对毒蕈碱乙酰胆碱受体基础生物学的理解，加上基于结构的设计策略应用，创造出了新的分子结构和药物组合。紧随其后的，还有多款处于开发后期阶段的同类产品，磷酸二酯酶家族也被视为热门靶点。
精神分裂症影响所有年龄和社会经济群体，对患者、家庭造成重大的经济和情感负担。患者可能因疾病而失学、失业，严重影响其社会功能，还要承担极大的疾病污名。随着新一代药物获批上市，或许，精神分裂症的治疗将进入黄金时代。
9
电刺激大脑，科学家让瘫痪者重新站立
2024年12月2日，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EPFL）和洛桑大学医院（CHUV）研究团队在《自然·医学》发文，他们全球首次通过脑深部刺激技术（DBS），唤醒了脊髓中“休眠”的神经纤维，让瘫痪者重新实现行走。
手术后，瘫痪18年的患者能缓慢走下楼梯
全球每年约有数十万人会因各种意外、疾病造成的脊髓损伤而瘫痪，由于神经纤维不可再生，脊髓损伤治疗一直被认为是“世界级难题”。
此次研究的主导者之一，洛桑联邦理工学院神经医学专家Grégoire Courtine教授是全球脊髓损伤康复领域的领军人物。过去20多年间，他和团队多次通过硬膜外刺激、脑机/脑脊接口等不同技术路线，让不少脊髓受损患者恢复了一定的行动功能，相关成果6次登上顶刊《自然》。
在最新研究中，他们又花了数年时间，构建了脊髓损伤的小鼠模型，并通过高分辨率全脑成像，在上千个行走时活跃的大脑区域中进行了定量分析，最终找到了一条控制运动的新通路——外侧下丘脑（LH）。
此前，从未有人发现过LH和人类的行走功能相关，但在这次手术中，当医生用DBS刺激了LH后，患者立刻表示，“我感觉到走路的冲动了。”专家团队表示，未来会探索将大脑刺激和脊髓刺激相结合，为更多、更广泛的脊髓损伤患者提供更全面的治疗策略。
10
中国医生将乙肝治愈率提高3倍
2024年12月5日，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感染内科侯金林教授团队等人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布乙肝治愈最新研究成果，在国际上首次充分证实：联合使用靶向HBV RNA的小核酸药物和免疫激活药物，能达成病毒抑制、免疫激活双重策略，使乙肝治愈率突破30%大关，远高于现有方案约10%的临床治愈率。
中国学者“创新乙肝治愈新策略新模型”研究成果发布会
尤其对于乙肝表面抗原水平低于1000 IU/ml的患者，试验中的治愈率可达47%。这为全球乙肝患者带来新的治疗选择和希望，综合数据显示，2022年全球约有2.54亿人感染乙肝，约110万人死亡。
乙肝的临床治愈也叫功能性治愈，是最理想的治疗目标之一，也是全球学界的难点和热点。传统治疗慢性乙肝的药物无法完全清除潜伏在肝细胞中的病毒DNA。停药后，病毒可能复发；但长期使用又可能造成乙肝病毒耐药突变，或导致无法逆转的肝脏损伤。
侯金林等人的研究，预示了联合疗法治疗乙肝病毒感染新时代的到来。为了解决评估治疗应答率、临床获益及风险等问题，侯金林还携手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教授樊蓉等，历时10余年，共同研发了新型的“GOLDEN（金牌）”乙肝治愈预测模型，平均提前19个月精准预测乙肝治愈的发生。
截至2022年，我国约有8600万名乙肝病毒携带者，约2800万是需要治疗的乙肝患者，临床治愈率仅为15%。侯金林在模型发布会上指出，未来10年是乙肝功能性治愈的关键期，我们应采用新策略与新技术，吹响攻克乙肝的冲锋号。
来源：医学界
校对：臧恒佳
编辑：赵 静
*“医学界”力求所发表内容专业、可靠，但不对内容的准确性做出承诺；请相关各方在采用或以此作为决策依据时另行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