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水一战，别无退路
文/梁艳琳
编辑/王芳洁
每隔几分钟，流水线会生产出一件衣服。几天内，一笔订单就会被处理完，然后这些衣服会被运给指定的零售商-希音（Shein），运气好的话，它们会漂洋过海，出现在一位异国人士的衣橱，但如果运气不好，它们会重新回到母体——一间位于中国乡镇的服装工厂。
过去几年里，这一幕在番禺的数千个车间里不停上演，“在这里，速度才是最重要的。”一位当地女工说。
速度，同样是另一名希音工厂的女工的关键词，我们姑且叫她小雨。她是一名为希音供货的工厂的分拣员，工作内容大致包括播种、打包、上架、拣货、入库、发货和扫描，每个月的底薪是1600元，还有每天15元点餐，每月220元的住宿补贴，以及高温补贴和夜班补贴等。
当然，大头还是计件工资，因为上不封顶，所以和其他工友一样，她也总想着多干一点。“每天说固定休息的时间有一个小时，但因为想多赚钱，所以基本上是不到二十分钟就进去扫货了”。
这样下来，小雨每个月到手能有7000元，这些钱当然得来不易，正如她抱怨的那样，“都压得人喘不过气了”，但事实上，在休息日，小雨还会去其他工厂打零工。
某种角度，小雨是中国跨境电商生态底层的一个缩影。他们也许是一个流水线的工人，也许是一间负责供货的工厂，或者是一家负责线上运营的公司，他们汇聚到希音平台上，通过希音向亿万海外消费者销售琳琅满目的商品，这已经是年GMV450亿美元的超级大生意。他们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大生意中分得一杯羹，不止仰仗于希音，还因为售价便宜，也因此，只能更多做工，才能积少成多。
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份辛苦钱。但作为平台的希音，也需要在商业竞争、政治中寻求平衡。
所有人，都在夹缝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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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元的短袖、6美元的T恤、1美元的手链等等，这些物美价廉的商品漂洋过海，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全世界消费者的追捧。毕竟，即使是美国，下沉人群市场也很大，
作为跨境电商出海“四小龙”之一的希音，迅速赢得了欧美年轻消费者的青睐，并成为了近年来为数不多的全球增长奇迹。希音能让美国人轻轻松松地穿上几美元一件的衣服，不得不说，这是它的本事，这也是中国供应链的优势，以低价位和快速等方式，降维打击海外服装品牌。
依托庞大的供应链，希音打造的“小单快返”的商业模式被认为是它成功的密码之一，与传统的电商模式不一样的是，希音会先让商家进行选品，选品比价通过后，希音会对产品进行销量测试，会让供货商家先进行小批量生产，如果市场反馈较好，那么继续追加订单；如果市场反馈一般，希音就会选择暂时和商家终止合作。
海外消费者下单后，商家会把产品发到希音的仓库中去，最后再由希音统一发到海外消费者手中去，这样的模式可以让希音能够在保持较高的上新速度的同时，控制住库存成本。
理论上小单快返模式，需要供应链极度灵活和敏捷，所以线程较长的链条似乎很难跟得上小单和跟单的节奏，一般来说，大家会将源头工厂，尤其是那些小型制衣厂视为希音的天然供应商。
但经过《最话》了解，实际情况却并非完全如此，当一件衣服从一块布开始，到穿到某个欧美人身上，线头后面的线是很长的，目前除了源头工厂外，在希音形成的生态当中，中间商成了其中一部分。
在打算成为希音配饰商家的时候，李女士没有原创品牌，也没有源头工厂。她以前做了很多年服装生意，但是观察一阵子后，她发现，希音上的服装店铺已经趋于饱和，于是决定转行做配饰。
但是李女士连配饰方面的工厂资源都没有，这是一个问题，但并不难解决，因为在1688上，有大量的工厂店。于是，李女士选择了在1688上进货，目前已经试运营了两个月，虽然单品利润确实会低很多，但还好有的赚。
另一个问题是，一个网站上的货，货源竟然来自另一个网站，这件事似乎看起来有点奇怪，至少会稀释第一个网站的产品力。李女士发现，如果在第一轮AI议价阶段，直接采用1688上的商品图片，的确会有部分概率被驳回，而她的解决办法是，重新拍摄上架的物品图片。
当然，除了货源外，开店也是技术活，其中最核心的环节是选品，选不好，就卖不动。跨境电商行业人士孙先生告诉我们，现在市场上有了一些帮人在希音上开店的公司，这些公司一般都会有免费的选品工具帮你选品，“简单来说，你就看什么款式卖得火，就选相近款式就可以”。
当然，这些公司也会吃掉一部分供应链上的利润，不过他们也大量降低了在希音上开店的门槛。
综合来看，开一家希音店的门槛非常低，首先你并不一定要有工厂，其次你也不需要掌握选品的技术，并且由于小单快返模式，作为商家也不需要承担大批量库存的风险，对于希音而言，网络上正面、负面的声音都存在。但对于许多想在业余时间做些副业的人来说，希音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它成本低、没有押金，并且商家不需要在运营推广上花钱，商家需要做的就是保证稳定供货以及产品质量。
作为一名服装商家，马先生说道“我们一开始主要采用小批量订购模式，先和工厂谈好生产100件新品，如果在希音网站上卖的好就再增加产量，如果赔也就是赔掉第一笔货款。”
所以，哪怕没有电商行业基础的宝妈，也能上希音试试。前段时间，何女士“为了找点事情做”，经人介绍开始做希音的玩具供应商。货是从市场上拿的，快递公司是希音指定的，“一单的快递费就10块钱左右，利润也就3、4块钱一单，这还算不错的，有的品平台砍价砍的更凶。”
“如果核价没通过，你可以去平台进行申诉”。孙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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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希音在南京成立，后来落户广州，虽然没有线下商店，但它通过自己的独立网站、APP向世界150多个国家的在线消费者销售相应的商品，据路透社报道，截至2024年上半年，希音的应用程序的下载量已经超过2.5亿次。
快速发展让希音成为当之无愧的创业明星，也让实控人许仰天成为了全球超级富豪。近日《福布斯》发布的“2024年中国富豪榜”显示，在时尚与零售行业中，许仰天以90亿美元（折合644亿元人民币）财富蝉联行业首富，这是许仰天自2022年以来，第三次成为时尚与零售行业首富。
另外，在2024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中，许仰天位居全球第180名。在全球时尚零售业，其身价仅排在西班牙Inditex集团（ZARA母公司）阿曼西奥·奥特加、日本优衣库创始人柳井正及家族、丹麦BESTSELLER集团（ONLY/ JACK & JONES母公司）创始人之后。
不过，尽管希音以服装跨境零售成为中国跨境电商的翘楚，但这个行业仍然没有跳脱出电商大行业的门槛，从大颗粒度的经营要素来说，有过相关积累和基础的公司仍有不少，尤其是那些在电商行业走的更早的同行，比如拼多多和阿里。
希音的成功，某种程度上在帮大家打样，2022年9月1日，拼多多跨境电商平台Temu正式在海外上线，首站面向北美市场。目前，Temu已进入50个国家和地区，覆盖了欧洲、北美、中东、大洋洲、拉美、东南亚、日韩以及非洲等多个市场。在蒋凡调任国际业务负责人后，阿里巴巴的国际业务重心，也从出口批发，变成了批发加零售双中心，速卖通、阿里国际站、淘宝国际版等业务迅速发展。
虽然整个跨境电商市场还在发展期，可以算是一片蓝海，但短期内迅速加剧的竞争，尤其是巨头以重甲式的方式推进，还是在短期内给市场造成了更大的竞争压力。
据媒体报道，希音的收入增速从去年的40%下降到了今年上半年的23%，上半年的收入为180亿美元，此外，今年上半年希音的利润下降了70%以上，降至略低于4亿美元。营收增速放缓，利润也在萎缩，这反映出了希音目前面临的困境，据分析，Temu等竞争对手的迅速崛起，市场竞争的逐步加剧是导致希音财务状况不理想的重要原因之一。
由于整个跨境生态还在繁荣的进程当中，目前整个竞争的角力点并不像国内电商业一样，主要集中在需求侧，对于供给侧商家的吸引同样重要。那么，要如何吸引更多的商家来自己这里做生意呢，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是对商家好，尤其要比其他平台更好。
就孙先生观察来看，相较于其他平台，希音的商家侧政策还算友好，“只要你的品够新、价格够低，基本上在平台就能有销量，而且前三个月不需要保证金，后面的保证金金额会根据销售额进行浮动，范围在1000-10000元内。“
马先生对希音感到满意的原因是“付款速度比较快”，“行业标准是90天，在希音我们有时候一周多就能收到货款。”他说。
当然，由于希音的模式是全托管，即平台会给到商家一个价格，给到消费者一个价格，它从中赚取差价，这也意味着希音深度融合到供应链当中。对于供应链型企业来说，资金周转既是压力点，也是利益点，通常更长的账期会给企业带来更大的腾挪空间，而更短的账期则会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企业的发展速度。
上市是快周转式供应链企业，应对资金周转压力的重要方式，所以，希音必须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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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世界制造业第一大国，中国积累了强大的制造能力，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比重约30%。尤其在服装产业，中国的供给能占到全球的一半。
巨大的产能同样也会造成一定的压力，而希音这类企业的诞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国的产能过剩问题，尤其是一些中小规模的制衣厂，既没有产业升级的实力，没有产能外移的能力，它们也同样在时代的夹缝中找到了生存空间。
这正是希音们的价值，近年来，作为服装产业的中心，广州市给予了希音重点扶持，《广州市2022年重点项目计划》显示，希音的湾区供应链总部项目落户增城中新镇，通知中显示该项目总投资150亿元，总供地约3000亩（约199.8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约330万平方米。
希音的根在中国，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近年来，这家南京孕育，广州壮大的企业，正在对外“深入全球化”，试图在欧美消费者、舆论场上，将自己塑造为“一家总部位于新加坡的全球化时尚跨境品牌”。
据媒体报道，2022年前后，希音将总部迁往新加坡。天眼查信息显示，许仰天任职过的9家国内企业均是注销状态，同时，广州希音国际进出口有限公司也通过股 权变更成为了一家新加坡公司， R0ADGETBUSINESSPTE.LTD.成为了持股比例100%的大股东。
希音全球执行主席唐伟（Donald Tang）作为核心高管之一，在公司身份的界定上就呈现出令人费解的矛盾态度。在今年5月的美国米尔肯研究院全球大会上，面对“希音是一家中国公司吗？”的提问，唐伟的回应犹如一场全球化的身份拼图。
唐伟一方面表示从出生地和供应链角度，希音是中国公司，因为诞生于中国且供应链在中国；另一方面，又声称从总部和核心人员所在地看，希音是新加坡公司，理由是CEO办公室、财务等核心部门设在新加坡。而当涉及市场和公司价值观时，他还自豪地宣称希音是美国公司，理由是用户和市场在美国，且价值观、使命和愿景与美国一致。
这种矛盾的态度，或许是为了迎合欧美消费者，亦或许是为了规避美国监管当局的压力，也可能是为了扫除上市压力，当然，更有可能：都是。
今年9月13日，美国政府宣布将收紧小额包裹进口免税政策。据称，这一举措是为了防止零售商利用“小额豁免”措施的漏洞，大量进口廉价商品。其公告表示，“在过去十年，进入美国的小额豁免货物数量，大幅度增加。从每年1.4亿件飙升到每年超过10亿件。而且，大多来自几个中国创立的电子商务平台。这些货物，使美国消费者处于风险之中，并削弱了美国工人和企业的利益。”
该公告所针对的对象，再明显不过了。除了收紧小额包裹进口免税政策，电商平台赴美上市的难度也在加大。
近几年随着业务的扩大和投资方的压力，希音急需上市，2020年，希音曾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IPO申请，但很显然，来自监管和运营层面的压力，让这条路并不顺畅。
2022年，希音的F轮融资估值曾超过1000亿美元，但在2023年5月G轮融资期间，美国二十几名议员联名呼吁SEC停止希音的任何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导致其估值大幅下跌至600亿美元，缩减幅度接近40%。2023年8月，美国国会议员更是要求SEC调查希音的供应链等问题，并敦促SEC要求希音披露更多运营细节，否则请求禁止其IPO。
为了能上市，唐伟的言论就“可以理解”了，但显然示好并不能打消美国监管方的疑虑，所以从去年起，希音就将IPO计划转移到了英国。财联社11月18日报道，希音计划在2025年第一季度在伦敦证券交易所首次公开募股（IPO），该公司正准备在未来几周内进行路演。
根据2023年3月31日起实施的《境内企业境外发行证券和上市管理试行办法》（以下简称《办法》）及相关规则，境内企业境外上市须在中国证监会通过备案。业内人士告诉我们，依据《办法》，即使希音将总部迁往新加坡，但其“经营活动的主要环节在境内开展或者主要场所位于境内”，又是“基于境内企业的股权、资产、收益”，按“境内企业间接境外发行上市的认定，遵循实质重于形式的原则”，若境外注册主体想上市，仍须要通过中国证监会的备案。毕竟。希音的大部分服装都是从中国庞大的工厂网络中采购、制造和运输的，大部分商品都是按照的订单的形式直接从中国发给海外消费者。
业内人士告诉我们，“备案通过了才算拿到‘路条’”。《最话》了解到，在金融开放的大背景下，希音或能上市。
这不但对于希音，对于伦交所也是好事。据了解，英国脱欧后，伦交所的上市数量不断输给纽约，据彭博社报道，2023年，伦交所仅筹集了10亿美元，是这几十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而纳斯达克和纽交所在2023年通过IPO共筹集了241亿美元。伦交所急需大IPO提振业绩和信心，而对于希音，能在美国上市，当然最好，但若不能，退而求其次能在伦交所IPO，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伦交所的IPO审核较为严格，尤其是在ESG标准的审核上越来越严格，要求上市公司要负责任、可持续的经营，这个负责任包括对所有的利益相关方都负责任，其中就包括小雨这样的供货商员工的权益，以及对知识产权保护，这就意味着希音想成功上市的话，必须向伦交所提供相关资料证明其负责任、并具有可持续发展性。
但若能拿到“路条”，开门做生意的伦交所，显然不想错过希音这样大体量的客户。如果希音能扫清一切障碍和争议，成功登陆伦交所，那么它就将成为伦交所历史上第二大IPO，仅次于2011年在伦交所上市的矿业巨头嘉能可。
对于希音来说，IPO窗口期就如同手里的细沙，正在逐渐减少。Temu、速卖通乃至亚马逊等竞争对手的压力之下，希音的营收和利润增速都在下降，而收紧小额包裹进口免税政策也不可避免会对它产生影响，更微妙的是地缘政治的变动，会产生诸多不确定性，尽快上市才能获得更好的估值，错过这次机会的话，下个窗口期或许就遥遥无期了。
10月初多家媒体报道，为了能顺利上市，历来低调且神秘的许仰天，罕见带队赴英，出席非正式路演，为即将到来的英国上市进做准备，不少大型机构投资者此次是第一次见到他，而此前，许仰天连一张公开确认的照片都没有。
报道显示，据在美国提交的游说文件披露，许仰天持有SHEIN的37%股份。若SHEN冲击上市成功，按照最新估值推算，许仰天个人财富将继续上涨，或高达244亿美元（折合人民币超1700亿元），届时将晋升为全球最富有超级富豪TOP100。
但这场财富盛宴对于小雨、孙先生、李女士他们来说，过于遥远，做好这份工挣到一日三餐，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