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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名将

天宝二年(743),李光弼为父守丧甫毕,即被朝廷起复为宁朔郡太守,自是又开始了中断一年的边将生涯。

宁朔郡治所在今内蒙古鄂托克旗南,天宝元年改宥州置。《通典》谓其郡境十分辽阔:

东至朔方郡二百一十里;南至五原郡一百四十里;西至灵武郡三百二十里;北至安北都护府八百里;东南到朔方郡长泽县二百九十里;西南到朔方监一百三十里;西北到定远军城三百一十里;东北到朔方郡四百一十里;去西京一千一百九十里;去东京一千九百九十里。

这个南北千里、东西五百里的地带,一向为多民族杂居区域,故光弼授宁朔郡太守,当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命。这得从六胡州降户之叛讲起:

初,调露元年于灵州南界置鲁、丽、含、塞、依、契等六州,以处突厥降户,时人谓之“六胡州”。……开元十一年,康待宾叛乱,克定后,迁其人于河南、江淮诸州,二十六年还其余党,遂于此置宥州,以宽宥为名也。

“六胡州”降户的反叛,是开元中少数民族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自开元九年(721)三月爆发,历时一年半之久,多达七万人卷入。参加者多为突厥降户中昭武九姓人,并有党项等蕃“潜与”“通谋”。“叛胡”不仅“攻陷六胡州”,且“进逼夏州”。

朝廷数遣“陇右诸军”“河东九姓”等汉蕃将士征讨;兵部尚书王晙、宰相张说、陇右节度使郭知运,以及蕃将王毛仲(高丽人)、阿史那献(西突厥可汗)等都曾相继统军镇压。在既“杀三万五千骑”、擒胡酋康待宾并送长安腰斩之后,余众仍前仆后继坚持战斗。为此,玄宗特置朔方节度使以剿六胡州余党和备边。直至开元十年(722)九月,朔方军才悉平“康待宾余党”。朝廷为防范胡众复起,遂“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空河南、朔方千里之地”,然而皇上仍心有余悸,在既“宽宥”降胡之后,复望这块关内道北部地区长宁永安,故天宝元年(742)又改宥州为宁朔郡。李光弼既为蕃人出身,又有在此一地区长期任职的经历,既熟谙蕃情,又练达边务,更有统军打仗的本领,所以在太守的人选上,朝廷看中了他。此后,在长时间内——至少在光弼任太守期间,宁朔州确实平安无事。

天宝四载(745),光弼在太守三年任满后,加官左清道率兼安北都护府都护,并充朔方行军都虞候。按,左、右清道率,正四品上,“掌东宫内外昼夜巡警之法”。光弼既任安北都护等,就不可能履行千里之外的京官职责,故其东宫十率府长官之一的左清道率,谓之加官——即加领名义上的官职。

安北大都护府,旧称燕然、瀚海都护府,总章二年(669),改名为安北大都护府。初置时,治所在今蒙古国杭爱山东端,后几度迁徙,至开元十年(722),移治于中受降城(故址在今内蒙古包头西南黄河北岸)。都护府长官都护、副都护之职,“掌抚慰诸蕃,辑宁外寇,觇候奸谲,征讨携离”;即管理以周边民族所置羁縻府州的事务。隶于安北都护府的有以突厥、铁勒等民族的十三个部落所置六羁縻府十羁縻州。安北为大都护府,其最高长官大都护一职,一般由亲王遥领,下设副大都护一员,从三品,副都护二人,正四品上。可见《李光弼碑》谓天宝元年光弼授安北都护一职应为副都护。又,安北都护府领兵六千,受统于朔方节度使,所以行军作战时,光弼又充军队执法长官——行军都虞候。据《王忠嗣碑》载:天宝四载(745),光弼曾随节度使王忠嗣出白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西北)讨击后突厥残部。

天宝五载(746),为光弼仕途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一年,曾任朔方节度使五年的王忠嗣又兼河西等镇节帅。光弼作为忠嗣的爱将,被擢为河西兵马使、赤水军使,并加游击将军、守右领军将军,赐紫金鱼袋。是年八月袭封蓟郡开国公。

兵马使,“节镇衙前军职也,总兵权,任甚重。至德以后,都知兵马使率为藩镇储帅”。关于赤水军使,《元和郡县图志》谓置于凉州(治今甘肃武威)城内:

管兵三万三千,马万三千匹。本赤乌镇,有青赤泉,名焉。军之大者,莫如赤水,幅员五千一百八十里,前拒吐蕃、北临突厥者也。

时称大镇之安西(兵22000人)、北庭(兵20000人)、岭南五府经略(兵15400人)都不及赤水军兵盛;其建制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大的藩镇,至少从兵力上看来如此。

时王忠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兼知朔方、河东节度事;“杖四节,控制万里,天下劲兵重镇,皆在掌握”。一代名将,诸如哥舒翰等,均出于忠嗣麾下,而部将中最为忠嗣看重的则是李光弼。《旧唐书·李光弼传》称:“忠嗣遇之甚厚,常云:‘光弼必居我位。’”基于忠嗣对爱将的无比信任,光弼得授河西兵马使、赤水军使等重任。

虽然史称忠嗣器重光弼,“虽宿将莫能比”,但涉及两者关系的具体事迹记载却很少,治史者所熟知者仅有一条史料,摘引于下: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俟其有衅,然后取之。”上意不快。将军董延光自请将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诏,而不尽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牣,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光弼曰:“向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趋出。

这段二人对话,再清楚不过地反映了忠嗣、光弼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们彼此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他们超越上下级关系的障碍,互敬互重,时刻关心对方的安危。尤其有意思的是作为年龄相近的人,虽然一个早熟,一个大器晚成,但才干、性格、旨趣却不乏共同之处。史称忠嗣“工谋于国则拙于身”;他不顾个人得失,惟“以持重安边为务”,致天子震怒,几乎身首异处。而光弼也是个“工于料人而拙于谋己”的角色,观其末路,遭朝廷疑忌,竟“卒以忧死”。两人下场,何其相似乃尔!

果如光弼所料,董延光因师出无功,归罪于忠嗣阻挠军计,奸相李林甫乘机诬告忠嗣欲拥兵以“尊奉太子”。于是,玄宗大怒,“因征入朝,令三司推讯之,几陷极刑”。赖部将哥舒翰苦谏,才从轻发落,天宝八载(749),忠嗣以45岁英年“暴卒”于贬所。

在王忠嗣被治罪的同时,即天宝六载(747)十一月,安禄山的族兄安思顺取代忠嗣为河西节度使。此后至天宝十一载(752),李光弼一直隶于安思顺麾下。同忠嗣一样,思顺亦十分器重光弼,光弼于天宝八载(749)“迁右金吾卫将军,充节度副使”,当与思顺的信任有关。当然这也是光弼边功累积的结果,如随后的“加云麾将军、左武卫大将军”,就是“以破吐蕃及招讨吐谷浑”而赏功升迁。

天宝十一载(752),李光弼告别了河西备边的七年生涯,但并未结束其边将身份;是年,光弼又以朝命回到早先供职的地方,拜单于副大都护。按,单于大都护府之设,原为捍御、抚慰突厥等北蕃的需要,时后突厥破亡,于混乱中统一漠北的为铁勒回纥部族,酋长骨力裴罗被玄宗册为怀仁可汗,同朝廷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光弼的新职责应为“抚慰”“辑宁”突厥余部和由铁勒诸部演变的“回纥外九姓”等蕃。安史之乱爆发后,多有此类蕃酋勤王成为朔方系统的蕃将,如仆固部酋仆固怀恩、浑部酋帅浑释之父子、阿跌部酋阿跌良臣、突厥人白元光等,都是平叛中闯出来的一代名将。又,单于大都护由唐室亲王遥领,所以,光弼新职实际上为大都护。后来光弼改任朔方节度副使,单于大都护府仍处于其所统之列,故安史乱中,这里诸蕃比较安静并站在平叛前沿,应与光弼长期于此积累的政绩有莫大关系。

天宝十一载(752),遥领朔方节度年余的宰相李林甫,推荐河西镇帅安思顺自代。十三载(754),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表奏光弼为本镇节度副使,并主持留后事(即代行节度使职务)。“思顺爱其材,欲妻之,光弼称疾辞官”。时光弼已47岁,夫人为名门闺秀(出太原王氏),但“先公(光弼)而逝”。思顺之所以要嫁女于一个接近“知天命”之年的人,固然是为了笼络光弼,但首先是看中了光弼的才干。而光弼对这个顶头上司虽然表面上尊重,内心深处却无好感。前述王忠嗣之罢官贬死,是由于李林甫的陷害诬构,而取代河西节度的则是思顺。数年后思顺徙镇朔方,又系林甫推荐。这不能不使光弼怀疑思顺、林甫为互相勾结的奸党。有迹象表明王忠嗣系统的其他将帅,基于对故帅的感情,对安思顺乃至其族弟安禄山都是深恶痛绝的。后来安思顺、安元贞兄弟之死于非命,就是出于王忠嗣爱将哥舒翰的诬陷。“忠嗣遇之甚厚”的光弼,基于道义,当然不会同意这桩婚姻。这件事似乎影响很大,连休病假在长安的哥舒翰都知道了。为了使光弼摆脱困境,遂“奏归京师”。

回归长安的光弼,难得有这么一段闲散的时间,且为了避免再惹麻烦,“遂守道屏居,杜绝人事”。直至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反,才重返朔方,官复原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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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山西人民出版社授权节选自《李光弼》第五章,注释从略。山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