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雄洙(김웅수,1923-2018),出生于南韩庆尚北道金泉市,毕业于伪满旅顺高等学校,二战末期经旧日军仙台预备役军事学院培训后曾在日本本土当了两个月的旧日军排长,朝鲜战争中历任首都师团参谋长、第2师团长,曾因指挥战争末期的箭头高地防御战而被授予韩军最高荣誉勋章——太极军功勋章。朴正熙政变上台后,金雄洙因为曾反对政变而被流放美国,后经学习成为一名大学教授,直到2011年才返回韩国,并于2018年去世,终年95岁。
本文节选自金雄洙在84岁时撰写的回忆录《从松花江到波托马克河》(송화강에서 포토맥 강까지)中关于朝鲜战争的回忆部分,其中某些说法因其特殊认识带有一定局限性,需请读者阅读时自行辨别、批判。
金雄洙回忆录
19)关心下属利益
在战争期间,如果没有军用车辆和从军队调来的汽油,就不可能产生民用车辆,如果没有废弃的子弹壳,民间甚至都无法使用烤肉板。说白了,就是当时以继续战争为目的接受盟国物资援助的韩国军人,在没有对外公开的情况下,将这些物资偷偷投入到民间市场,这是一个极具个人色彩、非常不公平的过程。故韩国军方戏称之为一项福利工程,但也可以说其行为浪费了国家财政资金和军需物资,是一种非法行为。向来以廉洁著称的李承晚总统,对此不免非常关注。
有一次,我参加了高级顾问组组长和李总统的讨论。为了确保下属的利益,参谋总长和顾问小组组长讨论了该允许将多少军用车辆用于个人私营用途,以确保军人们能合理使用这些车辆。但他们的最后结论是,这件事超出了他们的职权范围,所以他们无法得出结论。现在想来,这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在当时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即使在经济繁荣的今天,经济上的不端行为也没法被根除,普通士兵的待遇问题也一直没得到解决,更何况是过去。
20)陆军参谋学校
战争期间,我患有严重的胃酸过多症,当参谋总长时,我每次病情发作只能空腹躺在办公桌上。为了恢复健康,我只能暂时辞去繁琐的工作,报考了战争期间在大邱达城小学开办的陆军参谋学校第一期。陆军参谋学校是当时陆军最高级别的学校,称为陆军学院,每期培训时长6个月,由美国中校教官使用美国参谋指挥学院专用教材授课,下课后,我每天要步行30多分钟才能回家,这样短短三个月过后,胃酸过多的症状就消失了。
在这所学校学到的知识不仅对我以后在前线指挥的工作有很大帮助,而且当时我的英语不太好,这段时期的学习对我以后去美国参谋指挥学院深造也有很大帮助。不仅如此,当我从这所学校毕业时,我还获得了陆军参谋学校的一等奖,以及总统特别颁发的手令奖。
范弗里特将军
李总统、第8集团军司令兼联军司令范弗里特将军出席了参谋学校的第一期毕业典礼,李总统的演讲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中,其内容感觉就像是联军指挥官发表的演讲。当时,美国人要求前线部队撤退时不要丢弃武器,但李总统则称赞韩国士兵和年轻人是如此的勇敢、坚强和爱国,只要有武器,他们就会勇敢地战斗,这听起来像是应第8集团军司令要求而作的鼓动演讲。
21)晋升准将
从参谋学校毕业后,我被晋升为准将,并被任命为位于江原道华川郡的第2军团参谋长。我当时才28岁,但我并不是那种习惯于自我鞭策的人,所以考虑到当时的情况,我升职的速度没有有些同事那么快。
第2军团正在金城河谷一带与中国军队对峙。在这里,我伺候过三名军团长和三名副军团长。第一任军长是白善烨将军,我上任后不久,他就调任陆军参谋总长了。接下来是短暂担任军团长的刘载兴将军,以及曾担任参谋总长的丁一权将军,后来又调任美军第9军副军长,我是任职时间最长的,在参谋长职位上做了10个月。另外还有三名副军团长,他们分别是杨国镇将军和姜文奉将军,不久以后崔景禄将军也就任副军团长。
第2军团下辖3个步兵师团:驻金城河谷的第6师团,由白仁烨将军指挥;首都师,由宋尧赞将军指挥,驻守北汉江河谷;还有第3师团,负责在保卫北汉江东侧的首都山及水库地区。美军炮兵一部被调给军团,负责为军团提供火力支援,以及帮助军团所属各师团建立炮兵队伍。
22)取消铁原-元山一线攻击计划
因为我曾伺候过三个军团长,所以后来有幸在陆军总部与以前的上级一起工作。战争末期,我被白将军任命为第2师团长,在他领导下,我后来担任陆军后勤部副部长,负责野战军和陆军总部的重大整编工作。之后在丁将军的领导下,我又担任陆军总部管理部副部长和作战训练部主任。
白善烨与金雄洙
在白将军担任军团长期间,有一天晚上,白将军在只有总参谋部成员和军事顾问聚集的作战室里,写下了将前线推进至铁原、元山一线的进攻命令,并强调保密。这似乎是新任美第8集团军司令泰勒将军计划向朝鲜半岛北部最狭窄一线推进,但两天后该计划被取消。或许是没有得到美国高层的认可。我想知道如果该计划得以实现,南北方之间的停火线会是怎样的。
23)韩国军团缺乏后勤保障能力
作为一个作战单位,军团并不负责对下属师团的后勤补给。而且,韩国军团没有足够的火力和后勤部队来协助展开战役行动。所以从师团长的角度来看,军团一级编制可能会被认为是累赘。作为多年师团长的宋尧赞将军,似乎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记得第2军团和师团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是靠平时军团参谋长视察首都高地来维持的,首都高地是第2军团防区内的最高峰,也是与北傀军屡次激战的地点,属于军团、师团一级指挥官可以访问的地方。
此外令我难忘的的另一件事的回忆是,为庆祝李承晚总统的生日,我军团曾派人前往冰冻的华川水库中,用炸药炸鱼的方式捕捉鲤鱼。有时,取悦上级还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24)范弗里特将军
我到第2军团任职时,防御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停战协定也正在讨论中。新上任的范弗里特将军是在一位曾在希腊战场取得成功的人士。他似乎专注于在防御战中夺回敌人的高地,因此要求各军团进行阵地反突击敌军的演习,并组织各师团进行参观。上任初期,范弗里特将军还经常视察各军团,并当军团进行防御战争时,从前线三个师团中轮班抽出一个,并作为军团预备队进行约两个月的训练,称为UTC训练。
这一过程带来了良好的效果,让韩军能够在有组织的部队训练之外掌握部队的装备,韩国军队的发展壮大与这种训练不无关系。所以范弗里特将军之所以被称为韩国军事之父,就是与上述情况有关,对于一名美军指挥官来说,他才是韩国军队最亲密的朋友,但同时也被认为是一位向美军上级抱怨很多的指挥官,包括缺乏炮弹。
担任师团长的金雄洙
25)被任命为陆军第2师团长
在白善烨将军作为李钟瓒将军的继任者调任陆军参谋长后,我被任命为陆军第2师团长,该师团隶属美军第9军。虽然我之前担任过参谋,但这是我第一次担任前线指挥员。
第2师团曾占领的铁原白马山,发生了由韩第9师团参加的激烈战斗,担任过该师团长的为李亨根将军、李翰林将军和咸秉善将军。我于1953年5月1日上任,到1953年7月27日停战结束时,只经历了三个月的战斗,但却使我的军旅生涯充满了艰辛和难忘的回忆。
与该师团对峙的是中国军队的一个军,这关系到全师团1.2万名官兵的生死,师团防御范围为包括旧铁原站在内的广阔铁原平原,汉江从该师防线后方流过,白马山500高地以北的敌军防线为700高地,白天由于受到敌人火力扰袭,故无法进行经常侦查。
26)师团长的担忧
作为一个没有指挥经验的29岁年轻人,我在指挥一个师团时举步维艰。此外,我还必须克服与右翼的美军第3师、左翼的美军第1军7师以及作为美第9军预备队的师的联合作战的复杂性。
我担任师团长期间,正值北傀军为了保卫停战线而猛烈进攻的时期。据我观察,随着停火时间的临近,联军高层显然很关心美国士兵的阵亡情况,这就给了敌人发动进攻的机会,以选择有利于他们进攻的防线。攻占铁原平原需要白马山,而平时由美军第7师的一个排占领的、白马山旁边的的边境小高地、海拔300米的箭头高地,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了激烈的战场。
交战期间,箭头高地上每天都有300人阵亡,阵地两次落入敌手,但均被我军夺回。在这场战斗中,美军第7师守住了箭头高地,从而拱卫了白马山。第2师团后来因这次战斗获得了表彰,我作为师团长代表阵亡的士兵获得了韩国政府颁发的太极服役奖章和美国政府颁发的军团功绩奖章。
金雄洙接受勋章
27)后勤保障
年纪轻轻就当上指挥官的我,开始不断的反思、自责,生怕因为自己能力的欠缺,导致部下宝贵生命的葬送。作为师团长,我必须制定作战策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们知道我作为指挥官已经竭尽全力了,并且尊敬我的下属。
我上任时,主要指挥的是阵地保卫战,需要抓俘虏、获取情报。在防御战中,获得火力支援和友邻部队的情报非常重要。为此,我每天巡视阵地,确保对友邻部队的联络和自身后勤保障能力。除了在雨天和夜间时会前往前沿指挥所检查外,我几乎每天都会到师团后方医院,通过与受伤战士聊天等方式了解前线传来的消息。只有让战士们认为我是无私和诚实的,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由于陆军的补给体系尚未发展起来,各前线师团也不得不继续自行采购补给,这些自行采购的粮食的质量将是战士们士气的源泉。为了打消官兵经济上的疑虑,第2师团成为我军第一个建立师团级伙食制度的部队。
28)炮击我军
在我担任师团长期间,师团的组织形式扩大了,在美国人的帮助下第一次组建了师团炮兵部队,使得在箭头高地行动中为守军提供火力支援成为可能。因为这炮兵也归美国人指挥,所以我能够得到来自美军军一级的火炮和坦克炮的支援。
与此同时,箭头高地战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忽然接到前线官兵投诉说,我们的炮兵正在向我们的部队射击,我认为不可能存在这种情况。直到有一次,我在半夜视察我师团的一个炮兵阵地,发现美国炮手们都在睡觉,代替炮兵操炮的居然是KSC(不符合服役资格但被征召入伍,为战斗人员运送补给品或其他物资的支前劳工)。由于火炮连续射击所导致的振动,火炮的位置被往后挪了挪,而操作火炮的KSC是不管这些的,所以前线官兵的抱怨大概是这个原因。
我参加军团会议时的会感觉很奇怪,我以为美国军队里是没有文盲士兵,其具体比例我不记得了,但美国人会经常提到扫盲问题,其中好像雷戈堡团的识字率比较高。当时韩国军队中也存在文盲问题,但与美军相比居然算是少的,这也是我对世宗大王心存感激的地方。
1952年第2军团军官合影,前排右一金雄洙
29)KSC的勇敢
这里我再补充一下我所听到的或知道的关于KSC的事情。战争期间,KSC人员主要负责向前线高地运送物资,包括盒饭、弹药、铁丝网和地雷等物资。听说他们有时还要帮助经历日夜激战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架起铁丝网、埋设地雷,甚至在紧急时刻还要帮他们一起战斗。
这也导致KSC中也有不小的伤亡,但因为他们不是士兵,不在军方名单上,所以不会被视为战士。因此,对于那些在战争中英勇牺牲的KSC,他们所获得的待遇是极不公平的。美国人曾向KSC人员发放过一些塑料制品的军用物资,算是对他们的一份报酬。
30)战场上的领导力
战争停火前,我接待了美国第8集团军司令泰勒到白马山视察,我记得我们一起在白马山山顶观察了对面700高地上的中国军队阵地。在担任师团长期间,我有机会认识了一些伟大的美军指挥官,比如美国第九军军长詹金斯中将。
詹金斯中将曾在希腊取得过反游击战的胜利,就像范弗里特将军一样,他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乘直升机访问我师团。当他来访时,韩国士兵们会跑出他们的军营并对他微笑。我认为这是因为他全心全意地展示了他的领导才能,而且不只是一次。当我告诉他我对于箭头高地战斗中浪费了大量炮弹一事感到愧疚时,他只是笑了笑,使我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了,据说他后来成为美国陆军副总参谋长。
另一个反例是邻近的美军第七师,当史密斯少将担任该师师长时,听说他因为害怕付出巨大牺牲而放弃了阵地,这也使得在他担任师长期间,该师的士气跌至谷底,后由雷米尼策将军接任师长。据一名该师战士透露,即使是更换了指挥官,该师的士气也没提起多少。所以说,指挥官的能力也是决定部队士气的重要因素性。雷米尼策将军后来成为美国远东部队司令和联军司令,后又升任驻欧美军司令和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31)姜斗香营长
前面已经提到了美国将军的领导才能,现在我想介绍一位我敬佩的我军军官。在我上任之初,我的作战参谋都是陆军大学的毕业生,由于陆军大学还处于早期阶段,能有毕业生来担任参谋非常不容易。当时前线正在进行积极的防御战,每当有小股敌人来袭时,作战参谋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会随时直接向我报告。我无法拒绝作战参谋的热情,但我也认为我需要足够的睡眠,有时候这些事情是不需要师团长处置的。
直到有一天,我在前线某营视察时,遇到了一位与众不同的营长。这位营长说,他不会报告总体情况,只会报告自师团长上次访问以来发生的变化,据说这些是他在研读拿破仑传记时感悟到的。这位营长就是姜斗香少校,虽然他不是陆军大学毕业生,但我还是聘请他成为我的作战参谋,每次敌人进攻时他都在现场值班,直到他认为时机已到,他才会给我打电话,说师长阁下该到你表现的时候了,这样我就可以在激烈的战斗中有空去睡觉休息了。
姜少校将箭头高地战斗的详细经过编成一本名为《野岛之血》的小册子, “野岛”是第二师团的昵称,他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军官,但却在担任准将师团长时不幸去世。
32)艾森豪威尔和李承晚
1952年12月上旬,我会见了美国总统候选人艾森豪威尔,地点是在前线的美军指挥部。我的印象是他很紧张,作为总统候选人,这次访问是他为了确定能否在他当选后履行朝鲜战争停火的承诺。后来我了解到,李承晚总统反对在美国人没法保证朝韩统一的可能性或保证防止韩国再次入侵的情况下贸然停火。
在真正停火之前,美国人一直无法说服李总统,于是李总统在未与美国协商的情况下释放了位于巨济岛的27000名右翼战俘,导致韩美关系突然紧张。最终,美国助理国务卿罗伯逊和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来到韩国善后此事,我记得我参加了柯林斯将军在美军第3师阅兵场举行的阅兵式,随后他又参加了美第9军所属各师长的汇报会,并用英语做了简短的战况报告。
听说为了保护时任美第3师某营营长的艾森豪威尔先生的儿子的人身安全,还特地把此人调到师部担任情报参谋。幸运的是,尽管曾发生不幸,韩国和美国最终还是达成了妥协,以韩美同盟的缔结补偿了停战协议带来的不和。
33)停火协议
我从军团指挥官那里收到的停火命令是,从7月27日中午12点起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包括射击。这个停战条约遭到了韩国政府的反对,而韩国政府当时反对停战的命令也让韩国师团长们在美军各军中的地位陷入尴尬境地。虽然我无法统一我国,也无法再次惩治北方入侵者,但考虑到这也是阻止部下们牺牲的一个机会,所以也就不再表达自己的想法。最终我修改了军团停止射击的命令,将停止射击时间提前到上午11点。由于不再需要储备弹药以备不时之需,所有弹药都将用于11点前的对敌人的惩罚性炮击,我记得敌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就这样,战争结束了,停火几天后,我穿着防弹背心爬上了麦克马山山顶,观察着俯瞰我们阵地的前方山谷,但什么也没看到。停火后,我师团的任务是使用政府提供的水泥和木材,沿停火线以南2公里处的非军事区外的山脊建造警戒阵地。
34)战后检查
在战后人员装备检查和师团警戒阵地的建设中,我重点检查的是师团人员装备的存量。因为战争期间,很难确定确切的人员和装备数量。还有传言称,车辆设备和军用物资正在黑市上出售。人们认为停火无法掩盖人员、设备和物资的流失,但我认为这是一个清点库存的好机会。
为了如实报告损失,我不得不规定损失原因不会被调查或受到惩罚。我去了陆军总部并与后勤官员讨论此事,当时的后勤局局长是白善镇准将,经过深思熟虑,他实际上接受了我的看法。我和军事顾问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的态度则是无条件承认所有损失原因是困比较难的。为此我威胁要向上级提交一份报告,表示军事顾问小组曾反对过期待已久的停战协议。经过两周的讨论和考虑,顾问们也表示同意我的做法。
随后我把所有连长都召集起来,表达了我的目的,要求连长们无论损失原因是什么,都要进行如实汇报,免得留下遗憾。最后报告汇总出来时,才发现人员装备损失的数量之大令人惊讶。后来我又听说,据说当时曾有连长私下质问,师团长有什么权力承认这样巨大的损失,所以还是有部分连长没有相信我的承诺。
停火后,第2师团阵地被美第24师接管,该师团迁往京畿道日东里地区,并在师团成立纪念日前完成了营房的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