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恶人：无地约翰迎娶中世纪的特洛伊海伦，为情，还是为土地？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被冠以红颜祸水之名。

她金发碧眼，贵族血统纯正，被称为“中世纪特洛伊的海伦”。

传说中，她脾气暴躁、虚荣、反复无常、惹是生非；

传说中，她让英国失去在法国的大量土地。

红颜祸水亦或是背锅侠？中世纪女继承人们的故事远比我们想象中复杂得多。

约翰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国王亨利二世与阿基坦女公爵埃莉诺最小的儿子，昵称为 “无地约翰”。

阿基坦的埃莉诺是中世纪时期西欧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女性之一。她的故事另有篇幅，只说在二嫁亨利·金雀花之后，埃莉诺一气儿生下了8个孩子，其中5个是男孩儿。

亨利·金雀花通过与埃莉诺结婚，占据了大西洋沿岸的大片领土：安茹、诺曼底和英格兰，并且通过征服布列塔尼建立了一个广阔的帝国。然而，这个帝国本质上是脆弱的，即便现在领主们都宣誓效忠亨利二世，但因为各自的历史、文化、传承、治理方式都不同，一旦失去强有力的统治者，帝国将会立刻土崩瓦解。

长子继承制在欧洲各国逐渐普及，但放在金雀花王朝可能不大适用。亨利试图解决继承人的继承权问题，次子亨利是未来英格兰继承人（长子威廉早夭），三子理查被任命为普瓦图伯爵并控制阿基坦，四子杰弗里将成为布列塔尼公爵，到了小儿子约翰这里，已经没有大片土地给他继承了，亨利二世笑道： “那就叫你无地约翰吧。”。

玩笑归玩笑，当爹的怎么会真的看着小儿子没有土地继承？他先是打算让小儿子与萨伏依国王亨伯特三世的女儿和继承人阿莱斯结婚，却没想到，阿莱斯在嫁给约翰之前就去世了，到嘴的土地飞了。

而后，亨利二世违反法律剥夺了格洛斯特姐妹的继承权，强迫富有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格洛斯特嫁给约翰，这样，小儿子约翰名下多了大片土地和一笔数额不少的金钱。

随后的日子仿佛一场幻梦，年轻的亨利王子死于痢疾，杰弗里王子在一场比武大会上去世。亨利二世跟着两个儿子的脚步离开人间，最后勇猛的狮心王理查因伤口感染而死，任谁也料不到，英格兰王位竟然落到了看似最弱小的约翰手中。

格洛斯特的伊莎贝拉是个可悲的女人。

她就像是藏在历史厚厚案卷里的一个影子，没有画像，没有准确的出生年月，没任何关于她性格或外貌的描述，甚至历史学家们有一段时间都不清楚她的切实名字。伊莎贝尔、伊莎贝拉、哈维斯、阿维斯都曾在各种版本文献中出现过。

然而，格洛斯特的伊莎贝拉拥有英格兰最伟大的伯爵领地之一，她的父亲格洛斯特威廉二世是罗伯特·格洛斯特的儿子，罗伯特是亨利一世国王的私生子，也就是玛蒂尔达皇后同父异母的兄弟。

人们对伊莎贝拉的童年知之甚少，但作为英格兰最富有的伯爵的女儿，她应该接受了那个时代女性能够接受的最高等级教育。

伊莎贝拉有一位兄长和一个姐姐，兄长1166年去世后，亨利二世强迫她与自己的小儿子约翰订婚。威廉二世去世后，国王又剥夺了姐姐梅布尔的继承权，彻底将格洛斯特领地划到自己的儿子名下，伊莎贝拉与姐姐每人每年仅仅获得100英镑的年金作为补偿。

伊莎贝拉的父亲是亨利二世的堂兄，她与约翰是三代内的血亲。教会禁止近亲结婚，要想结婚，他们必须获得教皇的特别许可。但亨利二世根本不着急，他觊觎的是伊莎贝拉的领土，心内还在咂磨万一出现更适合联盟的候选人呢？

亨利二世去世后，狮心王理查做主让弟弟与伊莎贝拉完婚。

1189 年 8 月 29 日，婚礼在威尔特郡的马尔伯勒城堡举行。当时约翰 21 岁，伊莎贝拉已经被拖到年近 30 岁。

他们的婚姻既不成功也不幸福，格洛斯特的伊莎贝拉一直没有孩子，而约翰的私生子女们则一个接一个降生。

1199 年 4 月 6 日，狮心王理查去世，约翰继承了王位。1199 年 5 月 27 日，他选择独自加冕，可怜的伊莎贝拉永远不会被称为英格兰女王。

但是约翰舍不得格洛斯特大片土地的控制权，他将伊莎贝拉“光荣地监禁”，新任国王“大度地”承担了伊莎贝拉的开销，并且送给她许多礼物，但自由和土地，却一分不让。

从格洛斯特的伊莎贝拉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国王约翰是不是个好国王还无法验证，但绝对不会是个好丈夫。

王位到手，他打算放弃第一任妻子，在欧洲大陆上另寻良配。找来找去，约翰看上了昂古莱姆伯爵艾默·泰耶弗唯一的女儿——女继承人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

昂古莱姆伯爵的领地位于法国西南部，位于金雀花王朝的普瓦捷和波尔多之间。这是一块富饶且战略位置优越的领地，继承人艾默与妻子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很小的时候就许配给了吕西尼昂伯爵于格九世·勒布伦。按照当时的规矩，伊莎贝尔早早搬到未婚夫的宫廷，一是提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再是与未婚夫培养感情。

1200 年夏天，伊莎贝尔的父亲找了个借口将她带回家。

没几日，英格兰国王亲临昂古莱姆，带着朝臣和仪仗迎娶伊莎贝尔。此时，女孩儿的前未婚夫还被蒙在鼓中。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出生年月也不详，当她嫁给约翰的时候，估计她的年龄在 9 到 15 岁之间，虽然在她的结婚记录上写12岁（当时的法定结婚年龄），但人们普遍认为伊莎贝尔还未满12岁，否则她应该跟于格九世完婚了。

婚后，约翰立刻带着伊莎贝尔横渡英吉利海峡前往英格兰，10 月 8 日，伊莎贝尔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为王后。

约翰这一手得罪了吕西尼昂伯爵，也给法国国王腓力二世没收英王在法国的所有土地的借口，大战一触即发。

为什么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当时流传的说法，约翰在见到女孩儿的第一眼，他便深深爱上了这个姑娘。伊莎贝尔是如此美貌，又是如此年轻，约翰直至此时尚未有合法继承人，渴望年轻貌美的妻子，十分正常。

倾慕美色？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昂古莱姆家族的土地对约翰来说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拿到这块土地，他就能获得普瓦图和加斯科尼之间的重要陆路通道，这将大大加强了英格兰对阿基坦的控制。什么一见钟情都是虚妄，约翰赶赴昂古莱姆之前便已经与艾默谈好了联姻事宜。

当然，艾默也不是傻瓜，约翰许诺两人婚后将会把大片领土和土地财税归在伊莎贝尔名下，主要包括尼奥尔、桑特以及普瓦图和安茹的六个城镇领地。

政客们满脑子都是利益，约翰得了便宜，自然也要为之付出代价。伊莎贝尔的前未婚夫起义，约翰派兵镇压，然后，法王介入，欲将约翰所有属于法国王室的土地重新分配，双方爆发武装冲突。

历史上将这场持续了4年的战争称为诺曼底战役，过程不赘述，1204年，随着阿基坦的埃莉诺去世，安茹同盟土崩瓦解。法国军队占领了诺曼底、安茹和普瓦图，约翰在欧洲大陆仅存的领地只剩下阿基坦公国了。

失去大片土地，总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约翰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舆论矛头便指向了伊莎贝尔。从此时开始，她有了 “中世纪特洛伊的海伦”之称，红颜祸水，令英格兰失去大片领土。

英国人们将迎娶伊莎贝尔看做约翰封建王权衰落的象征，于是伊莎贝尔又背上了 “塞壬”、“梅萨利娜” 等恶名。

此时伊莎贝尔最多不超过16岁，她被约翰丢在马尔伯勒城堡，与约翰的前妻住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这两位是如何相处的，被抛弃的妻子被迫接待前夫的年轻新娘，一定尴尬又无奈吧。

战争失败，约翰倒是有时间造人，刚好他的小妻子也长大了，结婚6年半后，伊莎贝尔怀孕，10月怀胎，她在汉普郡温彻斯特城堡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以约翰的父亲的名字命名为亨利。约翰专门等在城堡内见证儿子的诞生，他已年近四十，对合法继承人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接下来几年，伊莎贝尔又生下1子3女，这5个孩子全部活到成年，这成活率在中世纪来说简直是个奇迹，也为伊莎贝尔挡下不少流言蜚语。

世人都将她视作红颜祸水，其实伊莎贝尔有口难言。被许诺的大片领土，她从未见到，甚至约翰又将许诺给她的领地赐给了当地权贵；作为英国王后，从未以自己的名义颁发过任何宪章，约翰也没有送过她城堡，她一直与约翰的前妻住在一起；领土上的收益，一文钱也没有落到伊莎贝尔口袋中，她也没有像前任阿基坦的埃莉诺和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那样得到过“女王黄金”，以至于常常陷入经济困境。

1202年，伊莎贝尔的父亲去世，但她直到1206年，才被冠上伯爵头衔。

约翰的统治并不顺畅，一方面他专注于夺回诺曼底，另一方面与苏格兰就边界问题交锋不断。还因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人选问题，与教皇英诺森三世发生争执，被逐出教会。

各种各样的矛盾积累起来，约翰与贵族的关系越来越紧张。1214年，约翰最后一次夺回诺曼底的努力失败后，英格兰北部和东部的叛乱贵族联合起来反抗统治，第一次男爵战争爆发。

不得已，约翰与叛军领袖签署了《大宪章》，而 《大宪章》的签署，意味着英国封建王权衰落的开始。

看上去以上这些与伊莎贝尔毫无关系，但谣言四处蔓延。据说，约翰为了陪伴伊莎贝尔放弃了国事，经常和她一起在床上待到中午；据说伊莎贝尔性生活放荡，趁国王征战在外，与贵族们勾勾搭搭……

1216年，约翰在战争中染上痢疾，很快一命呜呼。伊莎贝尔的儿子亨利被宣布为继任国王，当时年仅9岁。

伊莎贝尔于 1216 年 10 月 28 日参加了在格洛斯特大教堂举行的新国王加冕典礼，现在她从国王的妻子变成国王的母亲。

但很快她就发现，英国人为亨利三世成立了一个摄政委员会，里面没有她的名字。

伊莎贝尔非常愤怒，她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被允许参与英国国政的时候，还未到30岁的女继承人忍不住将手中的杯子砸了出去。与约翰一起生活了这些年，伊莎贝尔觉得他就是个骗子，承诺的东西分文未见，没有土地，没有财产，分毫权力也不肯交到她手上，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选择孩子，在古堡中做个没有实权的王太后，还是选择另一条路？

伊莎贝尔迅速冷静下来，藏在血脉里的野心蠢蠢欲动。她不甘心在城堡中等死，决心重返昂古莱姆拿回自己的土地。

趁新旧国王交替的动荡之际，伊莎贝尔要求摄政委员会将她应得的婚姻财产和作为女王所获得的一切归还给她，她要回昂古莱姆。摄政王彭布罗克伯爵一世威廉·马歇尔与贵族们商量一番之后，觉得让这位王太后回到法国搅乱一池春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们将伊莎贝尔的财产交还。1217年，伊莎贝尔坐在马车里回头望去，城墙上儿女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她紧紧抱住身边的三女儿琼，她的孩子们啊，可能今生都不会再见。

带着琼返回昂古莱姆，是因为年幼的琼已经与吕西尼昂的于格十世订婚。

伊莎贝尔用了3年时间从表亲手里夺回她在昂古莱姆的权力并重新建立政府。然后给自己找了第二任丈夫，并且迅速嫁了过去。故事最无耻的部分便在于此：伊莎贝尔的第二任丈夫是女儿的未婚夫于格十世·德·吕西尼昂，而于格十世正是她第一任未婚夫于格九世的亲儿子。

从伦理上来说，这段婚事乱得一塌糊涂。但从政治上，并不难理解。伊莎贝尔需要一位盟友帮她坐稳昂古莱姆伯爵位置，而在吕西尼昂家族看来，将这两块广阔土地连起来远比等待年幼的琼长大更符合家族利益。

英格兰议会愤怒至极，前任王太后藐视议会权威，未经允许擅自嫁人？议会写信敦促教皇将伊莎贝尔和她的丈夫逐出教会。而伊莎贝尔早已经留了后手，她拿女儿琼作为挡箭牌，早在自己嫁人前便将女儿暗中许诺给了苏格兰国王。

苏格兰国王催着娶王后，无法，英国议会与伊莎贝尔达成协议，伊莎贝尔将琼送到苏格兰，她就能获得德文郡的锡矿，以及为期四年的艾尔斯伯里税收，作为对她被没收的诺曼底嫁妆土地的补偿，以及她养老金的 3,000 英镑欠款。

伊莎贝尔写信给她的儿子亨利三世：“……吕西尼昂的于格十世没有继承人，他的朋友不希望你的妹妹嫁给他，因为她太年轻了，他们建议他换一个妻子，这样就可以很快有继承人。有人建议他在法国娶妻，如果他这么做了，你在普瓦图和加斯科尼的所有土地和我们的土地都会丢失。但是，如果我嫁给他……上帝知道我这样做对你比对我更有利……”

亨利三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伊莎贝尔和于格确实联手打造了一片广阔领土。他们的想法很美好，想在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但夹在英法两个大国之间，伊莎贝尔才发现，他们联手也无法与任何一方对抗。

于是，她与她的第二任丈夫过上了墙头草的生活，他们不断挑拨法国和英国之间的矛盾，谁的势头强就跟在谁身后。虽然无耻，却也是为了保全他们的领地。

当婚姻最初的美好归于平淡，打造帝国的幻梦破灭之后，于格不再是良人。他们一共生下9个孩子，均活到成年。但于格对婚姻不忠诚，两人经常为了琐事争吵不休，男人多次威胁离婚，整个婚姻破破烂烂。

可伊莎贝尔已经不能回头了，更何况若让她选择，她倒是宁愿过现在的日子。尽管这段婚姻糟糕透了，但她是昂古莱姆土地的拥有者，享有个人权威，特许状必须经过她的手才能联合颁发。

为了换取丰厚的养老金，伊莎贝尔和于格背叛了亨利三世，与法国国王结盟，支持法国入侵普瓦图。

1230 年，亨利三世对布列塔尼和普瓦图发动了一场徒劳无功的远征。这是伊莎贝尔12年后第一次见到她的长子，亨利是个英俊高挑的年轻人，头发和眼睛都长得很像她。

母子间长久未见，相顾无言。伊莎贝尔本来同意为儿子的军队筹措军粮，却食言而肥，令亨利三世的大军无功而返。母子之间的血脉亲情，在政治和利益下不名一文。

伊莎贝尔与于格花了二十年时间试图通过军事和外交为他们打造一个“帝国”，却徒劳无功。得罪了英格兰，在法兰西国王看来，他们也不过是一对背信弃义的小人。

1244 年，两名皇家厨师因试图毒害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而被捕。经过审讯，他们承认试图毒害法国国王，并指明伊莎贝尔雇佣了他们。伊莎贝尔听说事情对她不利之际，在拘捕人员到来前逃到了丰特夫罗修道院，并于 1246 年 6 月 4 日在那里去世。

按照伊莎贝尔的要求，临终时她戴上修女的面纱，并被埋葬在修道院的墓地里，以表示对诸多罪行的忏悔。她的儿子英格兰国王在吊唁之时，惊讶地发现她被埋在修道院外，立即下令将她移入修道院。最终，伊莎贝尔被安置在亨利二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身边。

中世纪的欧洲出现过许许多多特立独行的女性，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只是其中之一。或者说独行特立的女性一直存在，很多人却被掩埋在历史背后。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在历史书上作为“恶女”存在，是“女性典范”的对立面又是为什么？

首先，她不够成功，没能做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儿；

其次，她最后也没有迷途知返，回归“正道”。

然而，她做错了什么呢？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迫嫁给 “无地约翰”，就被指责为红颜祸水，是英国失去法国财产和领土以及随后的冲突和内战的罪魁祸首。

第一任丈夫去世后几个月，她抛下孩子们独自离开英格兰，夺回自己的领地，于是被冠以无情母亲和惯犯阴谋家的名声。

作为女继承人，她艰难地维护自己的领地和权力之事却没有任何人提起。

或者说，一个女人作为贤惠妻子时被赞美，作为慈爱母亲时被赞美，但凡她想要的是土地、金钱、权力，就会被称为“耶洗别”（《圣经》中无耻放荡的女人）？

女人作为附庸物存在了几千年，昂古莱姆的伊莎贝尔是个不完美、不成功的统治者。她丢掉了儿女亲情、夫妻爱情成为一个政治动物，她选择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土地而奋斗。

是非常败转头空，或许不值得鼓掌，却值得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