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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老照片

从今日开始连载:《历史的亲历者》(想不到好名,就取了这个)。整个系列挑选若干明清时期的私人笔记、日记,以此为基础,展现亲历者眼中的历史。那些我们认为熟知的事件,也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正文约8000字

《如梦录》是清末张乃修的一本回忆录,在这本回忆录中,他讲到了很多关于太平天国在无锡一带活动的事情。他在书中讲到了逃难,给太平军首领治病等事,让人们可以更多地了解太平军。

《如梦录》在《近代史资料》1955年第3期上有节选

张乃修,生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六月二十六日,子承父业,成为无锡城中一名医生。他在57岁之时写了这本书,其目的是为了教育自己的子女,他在序言中说:

用叙所遭,示我三子,能继吾志,穷达由天,勉为君子,无负我之危困艰辛,此则生耿于心,死切于骨者也。

01

张乃修在六七岁之时,到了读书的年龄,但家中无钱供养,所以到了10岁之时方才跟着老师学习。而这一年恰好是咸丰三年(1853),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红巾军(指太平军)攻陷了金陵,一时间苏州、常州一带震动,风声鹤唳。

二月二十七日午后,无锡城中盛传太平军将至,一时间城中之人争相奔逃,南门吊桥发生了踩踏,死17人。张乃修家雇了一艘船,也出了南门。但事后发现,这不过是谣言,全城人虚惊一场,而那17名被踩死的人,成了这次谣言中最大的受害者。

张乃修的父亲早年为清军千总,后为医生,所以其三兄张仲甫子承父业,在无锡附近的寺头镇行医、授徒,张乃修一家觉得无锡城不安全,遂决定去往三兄处避难。而张乃修刚刚开始的学业又因此中辍,而这一年的春年,春雨绵绵,下个不停。后,未见太平军前来,一家人又回了无锡。

咸丰六年(1856),张乃修13岁,进入私塾中读书,他不想未来做一个店里的学徒,所以读书十分用功。

咸丰十年(1860),张乃修17岁。当时太平军由于遭受到曾国藩大军的步步紧逼,愈发窘迫。

三月十七日,大雪深三尺,尚在设宴会赏雪,殊不知,此时太平军已经开始东进,破了清军队大营。

消息传来之后,由于张乃修年轻体强,家里派他出来打探消息,张乃修寻访了一番,并无所获。而城里的团练每逢一、五之时即展开训练,2000多团民们或手持竹枪、布旗,或倒竖灯台,或持铁头拐杖一起训练,声势不小,但这些在张乃修看来,多少有些儿戏。

四月初一,吃过午饭,张乃修完成功课之后出城查看情况,但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喧嚣的南门外,此时竟然寂静无声,只有20多难民在此煮粥。

张乃修上前询问他们从何地来。

难民回答:“从丹阳来。”

张乃修问:“贼(指太平军)到丹阳了吗?”

难民回答:“丹阳早就陷落了。”

张乃修又问:“贼到哪里了?”

难民:“常州遍地都是贼。”

张乃修不信。

难民指着其中一用布裹着头的人说:“他就是在常州遇贼,被贼所伤。”

难民说完慢慢揭开裹布,眼见伤口鲜血淋淋,张乃修吓得狂奔入城。考虑到现在唯有三兄张仲甫颇有主见,遂过家门不入,直奔寺头镇。岂知,三兄到塘头村问诊去了,赶紧追去,三兄已去贯庄,又急追而去,两人在半途相遇。张乃修说明了情况,两人赶紧雇了一舟,让其从南关入城接家人,兄弟二人则由陆路赶往无锡城。

酉时(17到19点),终于赶到了北栅口,见店门皆闭,到了大桥街,但见败兵无数,拥塞街头,竟无处下脚,这些败兵此刻都想入城。但此时北门已经关闭,张乃修只得随败兵拥到了西门,西门也关闭。恰好此时有军报到,城门开启,人群开始疯狂地向城内涌。守门士兵以鞭抽打,张乃修和三兄高喊我们是张家人,才得以入城。看来张家在无锡城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兄弟二人回到家中,但见父亲跪地告天。

亥时(21时到23时),船终于到了,全家商议天亮之后即刻出城。

当夜,全家人哪里睡得着,即便是深夜,亲朋也不断往来,商议对策,城外则火光荧荧,城内马蹄之声终夜不绝。

天还没亮,除了张乃修的父亲之外,全家人就急匆匆上了船,从水路出城,抵达寺头镇。

运送张家的船夫,在路途之中接到多人要求运送的请求,其中苦苦哀求者甚多,等到船夫送完张家人返回去之时,船竟然被败兵掳走。

寺头镇距离无锡城仅仅10里,如果贼来,也不会安全。

四月初二,无锡城中火光冲天。

初三,张乃修的父亲从无锡城中归来,说南门外被人放火,估计是贼兵派来的奸细,以此来扰乱人心。

张家10多口人并无多少积蓄,出城之时也只带了4000文,幸亏三兄行医多年,尚有20000文,全家人在这兵荒马乱之时,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些钱了。

而清军肃州镇总兵张玉良由常州败退至无锡,在城中收容败军,意图在此抗击太平军,在路口、桥梁等地都设有人马进行拦截,凡是败兵弃无锡而南下者,皆被追杀,但由于有军令而无军饷,溃散之兵仍然冒死争逃。

到了初五、初六,败军已经基本过完,张玉良开始计划守城。

初八申时(15时至17时),张乃修几人在高处远眺,突见西北方陡然烟火漫天,俄而一些居民奔来,声言贼寇和官军正在高桥激战。

高桥在无锡西北16里处,是常州到无锡的必经之路,也是无锡的屏障,其三面邻水,仅有一桥相连。清军将领张玉良、蒋志善在此驻军防守。太平军于1860年五月二十八日(公历)由常州南下攻无锡,在高桥与清军发生激烈交火。清军的阻击尤为顽强,太平军猛攻一天一夜未能得手。李秀成选择留下部队吸引高桥清军主力,自己扎木筏绕过高桥直接攻打无锡西门,清军水陆两军皆败,太平军占领无锡。

当然,这是我们今天可以从各种文献重现当时的情况,但张乃修此时根本不知局势的发展,只知道贼寇(太平军)和官军交战了。张乃修一家赶紧寻了一艘船,连夜坐船离开,钱则由张家五兄弟每人各背3000文,天亮之时到了对岐村,对岐村距离无锡20里,离江阴60里。张家人跟船夫讲好,雇佣40天,随时待命,每天1700文。

初十日,听闻西街抓了三名奸细,张乃修跑过去询问,得知无锡城已经于午时之前破了。

十三日黎明,万余名团练乡兵向无锡城而去,口里还高喊着口号:“恢复锡城,同心杀贼”。这些人都用白布裹着头,所又称白头乡兵。张乃修并不看好这些乡兵,认为他们反而会招来贼寇,所以回家急扶老母亲登舟。而事实也果如张乃修所料,乡兵很快就奔逃回来,拥塞如蚁。待到乡兵过尽之后半个时辰,辰时(7时至9时),先见五色旗,又见十余骑及步兵百余人,这是张乃修第一次见到传闻之中的贼寇,也就是太平军。乡兵在桥头开枪射击,贼寇骑兵一冲即过,步兵用排枪射击,并放火十多处,并未逗留多久即离去,也未出现人员死伤的情况。

四月二十日辰时刚过,有逃难者来,声称马镇桥大路上有无数兵马而来,张乃修赶紧扶家中老幼登舟,刚出小河,躲入芦苇丛之中,但见人马如蚁,长枪如林,中间还抬着数乘轿子。这些人马,一路上并无炊烟,也不焚烧劫掠。

张乃修一家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部队,但见军纪颇严,猜想应当是江北官兵渡长江而来,救百姓与水火。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江北大营已破,何来如此大军?当时预先估计过境者应为六七千人,岂知队伍从辰时(7时至9时)到酉时(17时至19时),尚未断绝,且马上人有头戴黄巾者,张乃修这才知道这就是太平军的大队人马。张乃修感叹贼寇如此势大,断难再见天日。

从张乃修这段记录来看,这应当是太平军主力,由李秀成率领,从无锡继续东进攻打苏州。

傍晚时分,太平军仍未过完,就开始停止行军,就地夜宿。太平军下了一些门窗,在各村的空场地上点燃,火光冲天,远近皆明,以此作瞭望之用,避免遭到请军夜袭。

二十一日黎明,太平军行军如故,到了未时(13时至15时)和申时(15至17时)相交之时,原本向南行的太平军突然向北,顷刻之间四处起火,原来太平军后方遭到了团练兵的攻击,这些团练是来自常熟、江阴方向。太平军顺势向附近村庄蔓延,一时间所有村庄都布满了太平军,即便是芦苇丛中的船只也遭到搜杀。张家人一看,大事不妙,如果所有人都在船上,遇到贼寇,将全部遇难,遂赶紧让五个兄弟上岸,能逃出一个算一个,其他老幼妇孺继续在船上,听天由命。

五兄弟上岸之后,因为各处皆为太平军,遂分开逃往麦田之中隐藏。等到周围没有人声之后,张乃修招呼几位兄弟找渡口,想要坐船而逃。到了渡口,已是混乱一片,恰好有一小舟来接岸上一少年,兄弟五人不由分说赶紧跳上了小舟。但小舟不堪重负,未走多远,有沉没的迹象,船上人就要将五兄弟赶下去,就在此时,有六名长发黑衣的太平军在岸边招手说:“船来,船来,我不为难你。”船家见几人并不恶,想要靠岸,五兄弟极力阻止,船家才将他们送至西岸而下。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几人继续逃命,但一路既无难民,也无贼寇,颇为疑惑。经过西高山下,暮霭苍茫,黄冢乱叠,试想此生沉浮,张乃修感叹冢外之人尚不及冢中之鬼那样安稳!一行人继续走了一里,到了堰桥镇,心中自以为可以稍纾困苦。

张乃修走在最前面,却发现街上空空荡荡,竟无一人,而每户人家门口插着旗帜拴着马,很显然太平军早已到了镇上。张乃修大恐而退,犬伏而逃。

兄弟几人只得退回到西高山下,藏匿于乱坟堆之后,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几兄弟相视而泣,前路不得进,又担心家人在舟上的安危,几人决定回家查看情况,要死也和家人死在一块。一路上,贼寇所在之地,火光冲天,兄弟中有两人害怕了,不敢进,经过剩余三人劝说,方才继续前进。

一路上,贼寇有在唱歌的,有在杀猪的,由于张乃修一行人熟悉路况,即便如此,有时也仅距太平军只有数十步距离。而脚下不断出现死尸,而且越来越多,甚至堆积一起,几人从开始的惊恐,到最后的麻木,竟然不觉得害怕。

到了对岐村外,几人还是让张乃修进城打探消息。

张乃修一路小心谨慎,摸到了家门口,见房门大开,堂有一灯如豆,凭着这一微弱火光,他进入之后,竟然遇见了房东,两人均未曾想到此时会碰面,相视而骇。待镇定下来之后,房东竟然向张乃修道喜,原来张家人在舟上,虽然有惊险,但尚且无虞,房东赶紧带着他赶去和父母亲人相见,一家人相拥而泣。因为亲人们当时听闻贼寇20万人,分三路由江阴到无锡,兄弟几人俱在贼寇行军范围之内。

二十二日,太平军尽去,张家人方才得以返回对岐村。全村所有人家的门都不见了,是被太平军拿去烧了火,村中死了数人,有一些还是生面孔,很显然是外地逃难至此,不承想在此丢了性命。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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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全家人的衣物都存放在寺头镇,所以张乃修安定家人之后即去拿衣物。一路上,臭气熏天,每至一个路口,必有无头尸数十,皆是用白布捆绑着双手,这些都是当地组织的白头团练兵,被太平军所杀。最惨的是在张塘桥,积尸横路,几无下脚之处,桥湾之处尸体堆积,河水不留,河面上飘满了油膜,臭不可挡。

到了寺头镇,张乃修得知镇上仅有几人遇难,看来贼寇主要杀的是团练。张乃修到寓所,发现一片狼藉,拿了夏季衣物,打了包回到了对岐村。

五月中旬,各镇备了些鸡、猪、羊等物,送入城去,也就是给张乃修口中的“贼寇”太平军送去,毕竟现在城池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太平军也随即派人出安民告示。

太平军在每县设立监军,相当于县令,无锡的监军为华二。太平军是要避讳的,“耶和华”几个字是不许用的,不知为何这位监军可以叫“华二”。太平军劫掠次数并不多,但凡劫掠必出自己的防区,比如常熟、江阴的贼寇到无锡劫掠,而无锡的也到江阴、常熟。这种情况的出现,应当是太平约束士兵,不准劫掠,而一些部队采取跨防区的方式来钻空子。但这种劫掠的次数并不多,所以百姓也得以归农种地。

不久,太平军在寺头镇设置了难民局,无锡城中放出来了很多被劫走的妇女。

同治元年,张乃修18岁,是时,各镇热闹如市。张乃修的父亲开医馆坐诊,来看病者络绎不绝,张乃修随侍左右,给父亲做个帮手。

同治二年,张乃修19岁。春,他外出收款,归来之时,遇到太平军千余人,紧随其后,张乃修哪里敢停,一路狂奔,饿着肚子走了60里。方才和这批太平军分道。张乃修终于松了口气,继续前行,至延圣殿庙,已经开始天黑,戏台下竟有骸骨千余具,张乃修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同治三年二月一天清早,家里的佣人奔来相告:“门前有许多兵马,声言要见主人。”

张乃修惊恐万分,出来一看,但见马嘶人沸。一贼指着马上一人说:“此监军华大人,奉守城主济天义之命,要张副爷进城,有公文在此。”说完拿出了公文,上曰: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开朝王宗先天主将济天义黄为押同妖头火速来辕事:照得千任无锡南塘千总张副爷,现在隐居寺头镇,本主将访问已确,立仰无锡县监军前去押同来辕。火速!火速!

贼寇要将张乃修的父亲带走,考虑到其父早年曾经担任过清军的千总,一家人万分惊恐,张乃修要求与父同行,贼寇起初不准,后经哀求,才准予同行。

到了无锡华宅,但见整修得如同王府,有太平军口数百,环侍门外,监军先去禀报,然后带着张乃修父子一起进去,两旁排列刀、矛,中堂之上设有公案,转入后堂,监军让二人先坐。不久有数名女子,涂抹着胭脂前来进茶,其中一名女子突然笑着说:“老爷无恙耶?少爷为何变得如此黑瘦啊!”张乃修一听,仔细查看此女,才发现此女竟然是以前邻居王漆匠的女儿,她是被贼寇掳掠至此的。

张乃修赶紧向其询问自己父子二人为何被招来此地,女子说:“无需忧虑,老大人有病求诊,我向他推荐了你们。”

不一会儿,太平军主将济天义出来了,头裹着黄巾,披着大红小袖棉袍,足登大红盘龙鞋。他对张乃修父亲说:“张副将,你是好官,不要害怕,我要好好保举你一下,这个是你儿子么?”

张父回答:“是的。”

济天义又说:“好好好,孝顺儿子也。倘若要杀你,你这个儿子性命难保。他一定要跟着你走,是一个不怕死的大孝子。你好大的福气!你看看我的脉,我有何病?”

张父进行一番诊断之后说:“心脉洪大,肝脉结,肾脉涩,就脉论诊,当是不寐。”所谓不寐就是不容易入睡,或者睡眠时间很短,太平军将领日夜作战,压力大,犯有此病也不奇怪。

张乃修按照父亲的口述开了药方。

济天义十分高兴,说要在天王面前保举张父做个“义”或者“安”,原来太平天国的等级是:“王”之下为“义”,“义”之下为“安”,“安”之下为“福”,“福”之下为“豫”,“豫”之下为“侯”。张家父子当然不想要什么官职,只想着早点离开,但太平军多有挽留,与张家父子相谈甚欢,后才让监军送二人出城,二人登舟之时,有兵数人扛着钱来,扔在舟上,事后清点有15000文。

五日之后,济天义病愈,又再次请张家父子进城,城中的太平军头目,一一请张父诊断,合计有十余人,直到天黑之后方才得以离开,获利数万。在路上,父子二人商议,如此以往,难免引祸上身,还是赶紧搬家为宜,唯一比较可惜的是,现在已经在寺头镇站稳了脚跟,如此离开,心里多有不舍。

二人乘舟刚到家,就听闻说江阴方向的太平军大队出来袭扰。

第二日清晨,有江阴的难民逃到寺头镇,镇上之人立即开始逃难。张家用太平军给的钱买了一舟,可容纳10多人,让全家人乘舟去南乡邵巷九兄弟的岳父家避难,只留张乃修一人留在寺头村打探消息,看守家当。

太平军渐渐逼近,在路途之上抓住打家劫舍的流贼,抓获之后审问,随即斩首。寺头镇有一男子叫冷阿听,喜欢上黄塘街一女,但一直无机可乘,恰逢大乱,冷阿听伪装成太平军将其奸污,女方家长到监军处告状,冷阿听被监军捉来斩首,并破其腹,剜其心。

张乃修随身带着50元(此处似乎指的是洋钱),一遇到警报,就立即飞奔,因为年轻,所以体力很好,心中反而无所惧。每日除了去打探消息,没有其他事,就与熟人一起游戏、吃饭。因为此时家人们都已经远避,没有拖累,每天的日子反而十分舒适。

几日后,张父来信,因为听闻寺头镇危险,让其离开。张乃修即前往南乡邵巷与家人会和,南乡五里处的湖边,此地风景宜人,堪称乐土。张乃修闲暇之时就在湖上学习驾舟,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过了半个月,一直相安无事。

03

半月之后的四月十八日,天刚亮,就听见街上嘈杂,呼声、喊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张乃修出门一看,街上堆满了逃难之人,看来太平军向南乡而来了。

张家人又赶紧上舟,还没来得及出河口,太平军的船已从河口进来,去路已断,情势紧急之下,三兄赶集扶着张父登东岸,张母等则弃舟躲避入芦苇丛中,而其他身强体壮的兄弟几人则各自奔逃。

太平军初来之时,并不焚烧。当时有青头团练兵,不时袭扰太平军,太平军心怀怒火,逢人便砍,逢村便放火,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妇女,见此惨状,直接投水而死。

张乃修东奔了三里,遇到了在南桥护卫关卡的太平军百余名(书中称“卡贼”),张乃修被这些卡贼抓入军中,而此时被抓入其中的青壮年多达百人,其中还有一名熟人:孙辅官。卡贼在路途中遇到野贼两人,一人持旗帜,一人持长矛,卡贼上前要捉拿两人,两人并不慌乱,而是吹响号角,登时伏兵尽出,卡贼落荒而逃,被裹挟的张乃修也只得跟随逃命。孙辅官也跟在张乃修一起跑,不久就跑不动了,藏到了路旁。张乃修听得身后旗帜迎风之声,还有喊叫之声:“抓住,抓住”,似乎追兵已到身旁,回头一看,追兵尚在身后数十步。张乃修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在越过一道沟壑之时,因为力竭,昏倒在地。

许久之后,张乃修苏醒过来,身边空无一人,遂折返回来,到了邵巷之时,但见尸骸横叠,张乃修压住恐惧往前走,又见血泊之中有一无头尸,他抬头一看,头颅竟然在树上挂着,等他仔细一看,竟然是先前一起逃跑的孙辅官。

张乃修此时已经顾不上恐惧了,为了防止各屋之中还有贼寇,遂赶紧回寓所避难,进去之后,看见窗台上坐着一人,竟然是张母。张母见张乃修,顿时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七姐已经死了,五嫂被砍伤,其余皆无下落。”张乃修回头一看,一堆衣服上坐着一个“血人”,正是五嫂。原来张母等人见势窘迫,心想反正是一死,与其尸横野外,不如死在家里,所以回到了寓所。

张乃修来不及悲伤,赶紧找来了一个短梯,将受伤的五嫂藏入屋脊,然后扶着老母向东而去,走了一里左右,张母走不动了,张乃修将张母藏匿于麦田,自行东去,寻得两人,用身上的洋元高价请求二人来助,说是高价,每人也就一个洋元而已。二人用竹子和木板抬着张母前行,至南桥,将张母寄足于张宝官货店內。张宝官因为开货店,挣了不少钱,关系网很广,告知张乃修,他的三兄和张父由此地雇舟,回寺头镇而去。得知父兄消息,张乃修安定了不少,带着雇佣的两人以抬张母的方式将五嫂也抬到了货店內,此时张母已经雇舟而去,张乃修回头又去寻找其他亲人。

午间,南桥卡贼败退之后,太平军听王陈炳文率领两千人,想要找野贼复仇。当夜,太平军往每户人家中派遣5人,与户中人员同眠。张乃修也不害怕,与五名太平军一起睡,一起吃饭。

有两人敲锣,两人喊令,一人执令旗,令曰:

军家有令,兄弟遵听:每家每店,留顿五人,两餐一宿,明早进城,不准骚扰子民,如有不遵令者,立时斩首号令!

第二天黎明,太平军退去。

张乃修雇了一艘小舟,拟去找回三嫂,舟行至溪河,只见西北方向大船鱼贯而来,每一艘枪船带着数艘民船。枪船上捆着很多黑衣长发人,很显然这是太平军被俘人员,一少年黑衣白边,腰围铁裙,将爆竹塞入长发人耳鼻之中,威力更大的双响大爆竹则插入其股中,然后点火燃放,哀嚎声此起彼伏。

五月初二,传闻太平军有200人过境,众人以为其人数不多,寺头镇安静无异。张乃修不认同,如果是过境,怎么可能只有200人,所以就前去打探,一去则被太平军捆住,被押送到头目处审问。

头目问:“你是奸细吗?”

张答曰:“岂敢为奸细?”

头目又问:“那你此地为何?”

张谎称:“老母在此居住,听闻天兵于明日将由此过境,恐遭殃及,想要携老母到寺头镇暂避。”

贼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人没有?”

张回答:“原本有七口人,皆死,今仅剩母子两人而已。”

头目说:“你跟我去,你母亲不妨。”

又问:“你吃饭没有?”

张:“天天吃粥,哪里吃过饭。”

头目说:“可怜!可怜!我们湖广的米,八钱一斤,鱼肉都不值钱”。说完让身边人给张乃修肉和饭。

张狼吞虎咽吃完,饱嗝连连,赶紧称谢。

贼又说:“你家有老母在,不要你跟我去了。”

张心中暗喜,便急着请求离开。

头目又说:“我只是试试你,你不要着急。”说完拿出大红纱被一条,篮一只,钱百文,说:“拿此被到前面镇上卖钱,这钱则拿去给我买豆腐。”

张不知其意,但也不敢拒绝,允诺之后就向镇上而去,心中暗想,到了镇上,即拿着纱被和钱逃往寺头镇。

刚走到半路,即有一人追赶而来,拿走了纱被和钱,说:“不要你卖了。”

张乃修辗转回到了家,到家之时,父母俱在,终于得以团聚。

而张家人又开始了行医,张乃修此时也可以单独出诊了,不久即积蓄了30000文。秋天之时,即用这些钱置了八亩多地,但他不是要自己种地,而是想要租出去收租金,当时每亩租金是3000文,尚没人租他的田地。

而这以后不久,太平军陷入颓势,接连失去了无锡等城。

之后,起了霍乱,张家人忙于医治病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