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春天,父亲在福地水库为生产队出工,拉架子车下坡时,不幸翻车把一只胳膊摔断了,没钱医治,只好吊着绷带用一只手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生产队每天给按半劳计算报酬。

母亲是小脚女人,也只能是喂猪喂鸡,带三个孩子操持家务。家里经济来源全靠父亲,常常是吃糠咽菜,吃了上顿愁下顿。那个时候生产队一个工分仅仅值一角钱(相当于现在10元),年底才能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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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在家所在的镇中学读二年级,9月份马上就要开学了,那年我15岁,弟弟12岁、妹妹9岁,都要报名上学,买学习用具用品。家里拿不出钱,母亲迈着一双小脚急得四处借钱,那个年头大家都很困难,跑了大半天,也没借下钱。

家人商量,让我辍学当农民,减少一个上学的,让两个弟妹上学。我那时学习很不错,是班级前5名,看着家里这么困难,也只好含泪答应了。

那时虽我然15岁,但是家里生活不好,我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单薄,外号“麻杆”。到生产队报到,队长犹豫了半天,叹了口气说:“你学习那么好,可惜了!”

接着,队长就让我跟着社员上地劳动了。当天的活儿是稻田拔草,我非常卖力,干活的节奏能够赶上正常农民拔草的速度,但晚上回来,会计给我还是按半劳算,我也只能唉声叹气接受。

那些天,我早出晚归,拔草、担水浇地、拉车送粪,手上起泡,肩膀红肿,我都没有叫过苦,咬着牙坚持着。我想做出一个样子,让会计把我的劳动分值按全劳计分。

一天晚饭后,李大民大哥来我家串门。他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左腿受了伤,复员后就被安排到了生猪收购站工作。虽然不是正式工,但比起当农民来,生活确实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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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民比我大十来岁,因为腿有点瘸,一直没能成家。生猪收购站离我家不远,大民平时没事就爱借我的小人书看,或者听我讲《三国》、《西游记》和《水浒》的故事。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感情很铁!

他一来,家人立马热情招待,让座、倒水、递烟,一阵忙活。我爸笑着打趣说:“好多天都不见你来了,得是忙着谈恋爱来不了啦!”

大民一口气喝干了一碗土茶,叹了口气说:“媳妇在天上忙着给王母娘娘织布呢,联系不上。今天来也没啥大事,就是看婶婶四处借钱也挺难的。我来家看看,让小兄弟送猪挣点学费。”

那时候我们镇到县上不通公路,只有一条赶马车的大道。收购站每收购一批生猪就会雇人吆喝着步行送到县副食公司养猪场。送一次猪,两个人报酬是10元,那时普通干部月资才30多元,每人5元就是大钱了。

赶猪一般都是天黑以后送,没干扰,猪胆小不乱跑,两个人一次送15头。前边一个人“唠唠唠……”叫着引路,后面一个人拿着鞭子吆喝着,50里路,中间休息五六次,到天明大概10来个小时就可以送到县养猪场。

听到这消息,我爸妈高兴得不得了,但又担心我路上不安全,毕竟那时候路上还有野狼出没,农村常有猪羊被咬伤,鸡鸭被叼走。

大民一听就笑了:“这个你们放心,这一路没几个狼,都是土狼不厉害。我有对付的法子,这几年送猪从没有被狼劫持过。再说啦,我亲自带小兄弟去,你们还有啥不放心的?我当年连美帝都不怕,还怕个狼?” 他这么一说,我爸妈就彻底放心了。

好歹这是一个挣钱的机会,既解决了开学费用,也给家里还能帮贴一些。最后,父母经不起李大民的好心动员,再三保证我的安全,父母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8点,天气晴朗,月亮东升,大地照得一片辉煌,正是送猪的好天气。临走时,大民带了几个杂粮馒头,又塞给我一只军用水壶,里面装着蜂蜜水,说这一路10多个小时难免饥饿喝水。我们还带了两只一黄一黑的大狗壮胆。

我父母也赶来为我们送行,我拿着一根上面绑着三个小铃铛的竹竿走在前面,边摇铃边“唠唠唠……”叫着,后面跟着15只大肥猪,大民拿着一根粗棍押在最后,两只狗很自觉地护在猪队的两旁,然后从小镇南浩浩荡荡出发了。

这些猪一路慢吞吞地走着,速度和人散步的节奏差不多,猪儿哼哼着,跟着我后面,两只狗前后跑着维持秩序,偶尔有个别猪跑偏,大狗就冲上去咬回归队。这样很平安地走了10多里地,我们就在一片比较宽阔的路边停下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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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民抽着烟,一声不吭。猪儿都乖乖地卧着,一动也不动。我朝四周看了看,微风吹得路边小树轻轻摇曳,发出哗哗的响声。我害怕狼突然出现咬我,就胆战心惊地问:“大民哥,咋不见狼出来呢!”

大民说:“傻蛋,你急什么?狼不来岂不更好!狼一般在后半夜才出来,你不用怕,如果狼来了,狗耳朵尖,会叫唤提醒咱们的!”

接着大民很严肃地跟我说:“叔和婶儿都身体不好,拉扯一大家人很不容易,你弟妹都小只知道吃喝玩。你要懂事,要体谅家里的困难,多干一些。你学习不错不用停学,好好念书,你家的困难我尽量帮一些。”

大民一席话,我听得心里热乎乎地。心想世界上还真有好人呢,这大民哥,非亲非故地主动帮我,太让人感动了!我哽咽着说:“哥,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大民站起来很义气地说:“傻兄弟,啥报不报的,走吧,差不多十分钟了,后面路还长着呢!夏天天气热,猪也怕热,晚上趁凉快,慢慢晃荡着走,人不累猪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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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吆喝着猪,走走歇歇。大概差不多走了30里地,突然两只狗对着路两边叫唤起来,猪也很灵性,挤到一堆不走了。

我的心“咚咚咚”跳的很厉害,朝路两边看了看,路边低低的草丛中黑乎乎看不清狼,只看到绿森森像萤火虫似的光在闪亮,非常可怕。

突然“嗵嗵”两声响,狗不再叫唤了,那些绿莹莹的光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大民往路两边各扔了一只大爆竹吓退了狼。.大民大声安慰我:“不用怕,你看,他们不是跑了么?”

我们赶快又吆喝起猪,继续走。走不了一会儿狼又来了,大民又放爆竹,又吓退了狼。狗也仗人势把狼追出好远。就这样走走吓吓,狼远远地跟着我们。

走到离县城10里地的时候,天也大亮了。我们停下来休息,狼在我们后边远远地像狗一样蹲着,和我们对峙着,好像是在伺机等待。我们带来的大黄大黑狗也蹲着盯着狼,我看了也就大小五只狼,好像是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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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休息了一会儿,走到离县城大概四五里地的杨湾附近,鸡鸣狗叫,炊烟袅袅,不远处210国道上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狼可能觉得没有希望了,就再没有跟上来。

早晨7点钟左右,历经11个小时,我们吆喝着猪队走进了县副食公司养猪场。大明哥进去和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交接了手续,然后我们出来走到街边公共食堂每人要了一碗胡辣汤,把带来的杂粮馍掰碎泡到碗里,凑合着吃了早餐。

我是第一次到县城,大明把我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塞给我5元钱,说:“这是你的辛苦费,拿好!我领你到商场逛一逛,给你爸妈买一点啥带回去,毕竟来说这是你第一次挣钱啊!”

我推辞不要钱,嫌给的多,大明哥生气了,说:“你家有困难,别客气,我只能帮到这份,你再客气,我下一次可不敢再带你来了。”

我拗不过大明,只好收了钱。在县百货公司,给我爸买了当时最便宜的“羊群烟”两盒(一盒7分钱),给我母亲买了一块最便宜的方头巾(她没有头巾冬天常常感冒)1元2角,给弟妹们买了半斤蛋黄饼干4毛钱,共总花了1元7角4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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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下午2点我们又步行回到了小镇上,一进门,我高兴地把余下的3元多钱给到母亲手中。心里觉得自己长大了,能给家里帮上忙了,有一种骄傲油然而生。

但是,父亲心疼地说:“我吸旱烟锅就行,你花那个钱干啥?”母亲也不大满意地责备说:“我几十年冬天没头巾还不是过来了?现在离冬天还早,你急着买头巾干啥,也不分个轻重缓急!”

我低着头,流着泪,也知道家里的艰难,也不能怪父母。两个不懂事的弟妹抢着吃饼干,母亲赶忙收拾起饼干,放到柜子。母亲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你有这个心意,妈和你爸领了,报恩的日子到你以后有能力了再报也不迟。”

晚上,大明又来了,他对我说:“看你给家人都买了东西,给你自己啥都没有买,哥心里很难受,我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给你买了一个笔记本,送你好好学习!”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给人送礼送硬皮笔记本最吃香最有面子。

接着,大明又拿出10元钱给我父母亲说:“让我兄弟上学吧!这10元算是下两次送猪预付的吧!我争取把送猪的日子安排在星期六,不影响我兄弟上学和挣钱!”

父母亲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与欣慰。他们知道,大明是在用他那颗善良的心,为我们家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那时候,落后的农村,孩子们未来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上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才有摆脱贫困的可能。

终于,九月的钟声响起,开学前我又送了一次猪。新的学期即将开始,我和弟妹们怀着喜悦的心情,踏进了学校的大门。我们报名、领取新书、作业本,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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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那一场场与狼共舞的送猪经历,我不禁感慨万分,深感挣钱的不易。那崎岖的山路、紧追不舍的恶狼,以及大明哥那坚实的背影,深深刻在我的心中,成为难忘的回忆。这一切,让我更加珍惜眼前的学习机会,同时也懂得了感恩。

我深知,这一切的艰辛与不易,都是让我前行的动力。因此,我暗暗发誓,要用知识武装自己,用勤奋书写未来。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怀揣着这份感恩之心,勇往直前,追寻属于自己的梦想。

2001年8月12日写于西安警苑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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