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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实况:低调,却时刻紧张

4月30日,“五一”假期的前一日,青岛发往杭州东的G284次高铁,铁路公安刑警大队民警韩小伟如约踏上列车。今年五一假期再次迎来客运高峰,G284次高铁接待了近3000人次旅客,早晨5点半的青岛站天还未亮,韩小伟挎了一个巴掌大的斜背包,拎着一个折叠凳,徘徊在车站的检票口。

来到刑警大队的第三年,也是成为便衣警察的第三年,民警韩小伟北上南下走过了近80个城市,共破获案件120余件,每逢节假日便是韩小伟的加班日,当天的他着装格外低调,话也比较少,记者跟在韩小伟身后,跟随他踏上了这班发往杭州的列车。

时辰尚早,列车内却异常拥挤,韩小伟上车后朝二等座的车厢走去,在喧哗的人群中找了一个中间位置坐下。“这是我今天的第一个‘点位’,因为现在列车还没有坐满,二等座集中的人比较多,算是重点区域,所以我会在这待一段时间。”韩小伟挤在两位中年乘客中间,偶尔看看手机,不时起立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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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过去,列车到达潍坊站后,韩小伟跟随旅客下车,一身黑衣的韩小伟显得格外暗淡,在站台处重新排队,随着新的旅客队伍再次上车。这一次,他选择的座位在列车的9号车厢——餐车。韩小伟匆忙地向记者介绍:“现在列车基本已经满座了,早餐时间餐车的人肯定不少,走的快点还能在餐车找个位置坐下来。”韩小伟快步走向餐车,在最边缘的位置落下,他带了一小瓶水,列车行驶后韩小伟咕咚咕咚喝下几口,静静地观察着餐车的人群往来。

仔细观察韩小伟,个头不高不矮,穿了件黑色的夹克外套,外套里是一件灰色的薄打底衫,下身是一条深灰色的裤子,连鞋子和随身挎的背包也是黑色的。“穿得不显眼也不鲜艳,越低调越不引人注目,今天的着装还算是比较干净,因为是新的,往常因为行程繁忙,或者辗转在绿皮车上,身上比较脏,有泥也说不准。”

韩小伟介绍着那些关于“便衣”的细节。几句话后,坐在餐车中沉默不语,继续工作,偶尔身边的旅客换乘,遇上热心的还能和身边的人聊上几句。

据韩小伟介绍,风挡连接处是高铁动车的重点部位,存放了每一节车厢的大件行李,根据工作经验,高铁和动车曾出现过盗窃大件行李箱的案子。韩小伟从黑色的手提袋里拿出折叠板凳,坐在风挡连接处。“从参与便衣工作开始,这个小凳子就一直跟着我,使用率非常高,也用得很顺手。不论是高铁动车还是绿皮车,大多数时间我们没办法一直坐在客座上,尤其是绿皮车,有时候整晚都要坐在小凳上度过,从这个车厢到另外一个车厢,从车头到车尾……”韩小伟说道。

G284次列车总共途径13站,总时长7小时10分钟,相较于夜间行驶的绿皮车,这班高铁的时间并不长,白天视线虽好,但韩小伟却依旧忙碌。

“出便衣的工作重点就是‘打防’,每一次便衣任务都有针对性和目的性,‘打’就是研判出嫌疑人经常性地在某个区间流窜乘坐列车,在某个时间比较频发的情况下我们会上车去‘打’。‘防’,则是在某一个时间段或者某一个区间,相对时间比较高发的情况下,并不是那些惯犯所谓的盗窃行为,还没有研判出事件频发的原因之前,我们会上车加强列车防范,在列车上进行便衣守候,看似是在高铁上变换很多区域站着或者坐着,其实眼睛要不断地看,脑子转得要快,精神要保持时刻紧张着,对于我们而言往往在绿皮车的夜间和高铁动车的午后这些时间段最为难熬……”韩小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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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便衣”:最长25天没回家,偶尔会穿湿衣服

当前在绿皮车和高铁动车中,按照过往的便衣经验,一般哪一类事件发生的频率较高?

韩小伟:列车出便衣,还是以反扒工作为主。针对列车中的旅财案件,高发的时间点主要是绿皮车的半夜和高铁车的午后。

这两个时间点,车上的旅客都比较困,人在犯困的情况下,对于个人物品的看管力度会削弱,防范意识也会减少。现在的高铁列车舒适度较高,旅客容易犯困,不少人认为乘坐列车的群体文化水平较高,不会出现盗窃他人财物的情况发生,所以对于个人物品的摆放较为随意,在这种情况下见财起意顺手牵羊的情况较多,尤其是行李架的包裹、座椅靠背的网兜还有大件行李存放处的行李箱。

而对于绿皮车,一般都是半夜,旅客在比较困或者睡着的情况下,放松警惕,个人物品疏于看管,票价便宜,站与站之间时间较短。根据过往经验,一般都是有盗窃前科的,会专门购买短程车票上车作案。

出便衣的频次大概多久?最长的一次便衣行动是多长时间?

韩小伟:每年的春运都会出便衣,时间在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去年的时间更长一些,主要春运和暑运两个大节点,从参与刑警大队工作以来,每年至少有一百多天,也就是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出便衣任务。

最长的一次便衣任务在去年,总时长一个月左右,也是反扒的事件,“游走”在河南与湖北之间多个站点,最长纪录有25天的时间没有回家,所以和新婚妻子也属于聚少离多的状态。

对于列车上的便衣工作,有哪些特别或者辛苦之处?

韩小伟:无论是哪种警种的便衣,工作性质大致相似——繁忙、不规律。对于列车便衣而言,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与“车”的关系极为紧密。分析嫌疑人轨迹,经常在车站和车上两个场所活动,一些长线的绿皮车任务,一般也是白天找宾馆睡觉,晚上回车上蹲点,昼夜颠倒。举个最简单的换衣服例子,其实我是经常穿湿衣服的,有时候衣服洗了还没干,就要赶去下一个点,直接带上车第二天白天接着晾晒衣服。偶尔在列车风挡连接处这些比较隐秘的部位,混迹旅客中央,身上带着泥土污渍很脏,这种情况下太过扎眼,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就会把湿衣服换上。

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出便衣的时候是怎么吃饭的。我一般会自己带一些泡面、火腿肠、面包之类的,在餐车吃饭太浪费时间,匆匆忙忙在茶水间待着冲点泡面,尤其是夜间出便衣,熬夜消耗大,时常感觉饿,所以有一些铁路便衣警察,时间长了肠胃都不是很好。

现在既做乘警又出便衣,你认为二者之间的共通与不同之处在哪?

韩小伟:共同之处就是二者都需要很强的观察力,不同之处很简单,一个是希望大家都看到我,另一个是希望大家都不要看到我。

乘警主要起到震慑作用,列车上一遍又一遍的巡视,不论是惯犯还是见财起意的人群,看到后都要掂量掂量。而便衣,混迹于旅客之间,化作一粒微尘,融入到环境当中,同时也在不断观察别人,越低调越有优势。

讲述>>

经典案件:打工集散地的盗窃犯 近万人中抽丝剥茧

2024年2月,青岛开往运城方向的高铁,女大学生张辉(化名)的行李箱存放于大件行李处时被他人偷走,因毕业季来临,行李箱中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平板电脑存放了大量的毕业论文资料,张辉着急万分,向列车乘警韩小伟报警。

经过研判,韩小伟确定嫌疑人已于淄博站下车。“这个人应该是上车后就看到女学生的行李箱了,观察了一段时间了,下车的时候看到没人拿所以就顺手牵羊把箱子偷走了,我们确认这个人的信息之后,发现他是在淄博站下的车,就顺着这个人的踪迹,跟着他到了淄博郊区的一个打工集散地。”韩小伟说道。

据了解,该打工集散地聚集了近万人,工人们租房居住,早晨外出打工,晚间回出租屋休息,人流较大且颇为密集,找寻嫌疑人难度较大。韩小伟告诉记者:“每天早上都有人开面包车或者大巴到这个集散地拉活,日结工资,流动性非常大,人流量巨大,镇上差不多有一万人全都是来打工的,每天早上面包车一来,马路水泄不通,而且工人的着装也都比较统一,统一戴着安全帽,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后期通过研判,韩小伟了解到嫌疑人的着装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好在是嫌疑人穿的衣服比较有特点,黑白灰条纹外套,和其他工人不一样,所以我当时只能依靠这个外套的特征去找人。”韩小伟说道。

“如果工人外出打工,必然会在这条马路上出现,他们起床的时间非常早,差不多凌晨四点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面包车过来拉工人了,所以找嫌疑人的这四天我们凌晨三点多就得起床,早早到路边等着,一个一个人去找。”韩小伟介绍,早晨4点至8点,人流巨大,人头一个压一个,稍不留意,嫌疑人就会从眼皮子底下离开。

“早晨的人多到什么程度,如果工人不让开一条道路的话,面包车根本开不进来,大个子压着小个子,工人上车速度也非常快,我们得抻着脖子仔细看。”韩小伟说道。

早出必然晚归,韩小伟称工人打工外出,晚间有统一回镇时间,大概在每天下午的五六点钟左右,所以除了早晨的时间,傍晚时间,韩小伟也守在马路边,等待嫌疑人回镇子。

一连四天过去,不间断地蹲守,始终没有出现嫌疑人的身影,案件的侦破一时间陷入僵局,韩小伟决定在镇子里开展挨家挨户走访调查。

“这个镇子大多数的房子都出租给了工人,我们就挨家挨户的查,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后期经过研判,发现我们到达这个镇子的时候,嫌疑人已经去往了青州。”韩小伟说道。

从淄博到青州,从淄博的打工集散地追踪到了另一个人流密集的打工集散地。根据此前调查经验,韩小伟决定,这次从走访工作开始。他告诉记者:“说来也挺巧的,到了青州以后我们在村里走访,询问村民有没有见过嫌疑人,走访的过程中得到了好消息。”

韩小伟到达青州的当晚,在某处出租屋内抓获了嫌疑人,抓捕时发现,屋内除了大学生张辉的行李箱,另有两只行李箱也是从列车上盗窃所得。

记者手记>>

总觉得铁路便衣有种神秘感,他们着装极为普通,没什么话,行迹匆匆。G284列车仅有7小时10分钟,是记者漫长的一次高铁之旅,却是便衣工作笔记中的草草几字。穿深色夹克、一把合适的小方凳子、话很少、眼神很锋利、有肠胃疾病、不常回家,成了韩小伟的几个标签。列车到达潍坊站时韩小伟坐在风挡连接处,身体微微倾斜,靠在卫生间的门板上,他的面前铺满了行李和旅客,但背影却看起来十分孤独。

采访结束后我们面对面坐在餐车,他悄声透露,今天这班列车的列车长是自己的妻子,因为工作缘故,尽量避免交集。二人聚少离多,一班列车,不同岗位,形同过客。我们总感慨便衣的伟大和不易,大概是他们将工作和情感实现了完全的剥离,每一条线路,每一站点,在我们不留意的角落,在我们擦肩而过的遇见里,都是他们为我们守候,为我们留下的平安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