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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布衣,是历史领域创作者,长期从事历史题材类写作和研究,著有多部宋史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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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劫(14):【意想不到的皇位】

01

破坏一个旧世界很容易,但要建设一个新世界却要困难得多。

政变成功后,该如何善后,成了纥石烈胡沙虎必须要谨慎思考的问题。作为一名在军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将,胡沙虎深晓无军便无权的硬道理,也深知如何才能抓住士兵的心,让这帮一起造反的兄弟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首先是金钱。他将负责财政工作的都转运使孙椿年找来,命他从国库中支取大量银币,赏赐给跟他提着脑袋搞政变的叛军弟兄们。让人惊叹的是,军人出身的胡沙虎竟然还深知要与地方政府的基层人员搞好关系,连大兴府的皂隶都一一进行了赏赐。可见其在人情世故方面,着实是一个高手。

其次是封官,所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为了让跟随自己造反的叛将们觉得不吃亏有前途,胡沙虎决定对他们进行大肆封赏(欲封拜其党)。可是,封官不是用嘴一说就能封的,尤其是一定级别以上的大官,那是需要玉玺押印的。

当时,玉玺保管在尚宫左夫人郑氏手中。尚宫左夫人是大金后宫内官中的一种,级别算是比较低的。但正如南宋诗人陆游所言:“位卑未敢忘忧国。”郑氏接下来的表现,可谓完美地诠释了这一千古名句。

听闻胡沙虎叛乱的消息以后,郑氏便意识到玉玺必将成为叛军觊觎的目标之一。她没有惧怕,也没有慌乱,而是静静地待在玉玺旁边,等待胡沙虎的到来(端居玺所待变)。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胡沙虎便派小黄门前来索要玉玺。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尚宫左夫人,一介女流,是断然不敢拒绝他的命令的。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郑氏完全没把胡沙虎放在眼里,她严肃地质问小黄门:玉玺乃天子所用之物,胡沙虎不过一介人臣,他要玉玺,意欲何为?

小黄门好心提醒她说:现在朝局大乱,皇上都自身难保,何必为了一块玉玺惹火上身?你还是抓紧想一下自脱之计吧。

这是一句相当实在的话。

身逢乱世,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呢?你可以不合作,但也没必要明目张胆地反对,何必为了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而殉葬呢?我们常说鱼死网破,好像显得很悲壮。可当这张渔网足够强大时,更可能出现的结果是,鱼死了,但网没有丝毫破损。足够悲惨,但一点也不壮烈。

拿郑氏来说,一个弱不禁风的深宫女子,面对胡沙虎的威逼,不主动将玉玺双手奉上已属难能可贵。退一步说,即便她任由胡沙虎的叛军将玉玺拿走未加阻拦,或者她干脆直接逃走,我们也不好过于求全责备。毕竟在那种极度高压的环境下,即便是男儿身,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表现得像道德家们一样好。

可郑氏再次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面对小黄门的好意提醒,她不仅没有领情,反而破口大骂:你们皆是皇帝近侍,恩遇尤隆,皇帝有难,不仅不以死相报,反为逆臣贼子抢夺玉玺,良心何在?我可死,玺必不与!

骂完之后,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小黄门长叹一声,羞愧而出。

后续情节的发展,在意料之中。胡沙虎得知后大怒,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好来硬的了。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接派人将玉玺抢了过来,然后将其同党一一封官,“凡数十人,皆迁官”。

郑氏的结局,史料没有交代。或许,她被盛怒之下的胡沙虎残忍杀害,让无数人为之惋惜落泪;或许,冷静下来的胡沙虎并没有难为她,让其自生自灭于深宫;又或许,她终被赶出了那阴森可怖的皇城,从此流浪于乱世。

无论如何,她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女人,一个让无数男人为之汗颜的女人,一个对得起大金社稷的女人。

02

与之相比,胡沙虎却仍然陶醉于跳梁小丑的角色之中,继续着他拙劣的表演。

安排完了同党,胡沙虎决定好好安排一下自己。他派人将礼部官员张好礼叫来,准备交给他一个光荣的任务——为自己铸造一枚“监国元帅”印。

大家都知道,所谓监国,就是暂时代理国政的意思,一般都是皇帝本人因重大公务外出(比如统军打仗),由太子监国。太子是未来的皇位接班人,由其监国,既能锻炼政务处理能力,也名正言顺。

而胡沙虎不过是一个搞政变的贰臣,竟然也想监国,其居心何在,可谓路人皆知。

要说胡沙虎也实在是不会选人,单从张好礼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讲究礼法的人。让一个把礼法写进名字的人来干一件不合礼法的事,结果可想而知。

张好礼断然拒绝了胡沙虎的要求,义正言辞地说:“自古无异姓监国者。”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如果说得直白点,你胡沙虎算什么东西,也配监国?

胡沙虎虽然胆子够大,但也知道众怒难犯,尚不想成为独夫民贼的他只好作罢。

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既然自己当不了皇帝,那只好拥立一个,成为所谓的“定策大臣”,同样能获得巨大的权力。但在该拥立谁的问题上,胡沙虎自己却没有主意。他知道丞相徒单镒素有人望,便决定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此时的徒单镒因为骑马时摔伤,正请了病假在家休养。当他听说胡沙虎政变的消息后,当即就要命人驾车去丞相府衙坐镇。可刚出家门,就发现胡沙虎的士兵正在街上到处抓人,他还打听到丞相府衙已被叛军占领,只好返回家中。

现在胡沙虎登门拜访,徒单镒虽然从心里厌恶,但他也知道国不可一日无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选立一位新皇帝出来主持大局。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徒单镒提出了自己的推荐人选:升王完颜珣。

完颜珣是金显宗的长子,金章宗的哥哥,完颜永济的侄子,现封为升王,就藩于彰德府(今河南安阳)。如果完颜永济不是被政变所推翻,大金的皇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然而历史似乎并不喜欢循规蹈矩地前进,总是顽皮地制造一些意外,也许唯有如此,才会显得精彩。

完颜珣就这样被推到了历史的前台。

03

用徒单镒的话讲,之所以选择完颜珣,是因为他“众望所属”,拥立他当皇帝,乃“万世之功也”。胡沙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好同意。

但彰德府距离中都较远,往返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为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胡沙虎一面派徒单铭等人前往彰德府迎驾,一面先将完颜珣的长子完颜守忠(时在中都城内)迎入东宫,向天下昭示皇位已定。

在等待完颜珣到来的同时,胡沙虎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需要处理。

当时,完颜纲尚领兵在外,胡沙虎害怕他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便让完颜纲的儿子给他写了一封家书,派完颜纲家的亲信送去。正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完颜纲不知是计,见到家书后,立即返回中都,就此落入胡沙虎的圈套。胡沙虎先是将他囚禁,然后以缙山之败为由,将其斩杀于闹市。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冤死于叛臣之手,让人扼腕。

不仅如此,胡沙虎还“尽撤沿边诸军赴中都,平州骑兵屯蓟州,以自重。”这样做的后果,无异于帮蒙古军队扫清了南下路上的障碍,使他们可以不经大规模抵抗便可直达中都。从这个角度上看,蒙军实在应该好好谢谢胡沙虎的“热情欢迎”。

事实上,也确实有人认为胡沙虎是一个与蒙古人有利益往来的汉奸。《大金国志》在记载居庸关失陷的时候,就认为是胡沙虎接受了蒙古的贿赂,主动“开关延敌”。

当然,此时的胡沙虎是顾不得许多的,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赶紧将完颜珣推上皇位,自己则以“定策大臣”的身份攫取巨大的权力。

而此刻身在彰德府的完颜珣,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完颜珣和金章宗完颜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是金世宗早亡的太子完颜允恭所生。从年龄上算,完颜珣是长子,可惜他的母亲只是一名侧妃,也就说,他是庶长子。完颜璟的年龄虽然比他小,可人家的母亲是正妃,妥妥的嫡长子,金世宗的嫡长孙,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金世宗死后,作为皇太孙的完颜璟继位成了新皇帝,而完颜珣只能老老实实做一名藩王。

金章宗完颜璟驾崩后,因为没有儿子,作为哥哥的完颜珣本也有可能继承皇位,可金章宗却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叔叔完颜永济,完颜珣仍然只能继续做他的藩王。

据《大金国志》记载,完颜珣“美丰姿,好学善谈论,尤工于诗,多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似乎是个很有点修养的人,他自己好像也颇为自得,“尝窃自负”。

我们不知道完颜珣的“自负”里,有没有偷偷产生过自己也能当皇帝的想法,我们只知道他在彰德府已经当了接近二十年的王爷,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将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然而意外发生了。

有一天,完颜珣王府花园中的竹子突然开出了白花,在这他二十年的王爷生涯中还是第一次。不仅如此,王府上方的天空中,竟接连多日出现紫色的祥云。

完颜珣大为高兴,祥瑞出现,预示着即将有天大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好事,但总归是个盼头。紧接着便传来了胡沙虎政变,要迎立自己前去继承皇位的消息。

此时的完颜珣应该是震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位竟然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此时的完颜珣又应该是兴奋的,毕竟他即将告别藩王的身份,成为大金帝国的皇帝。

此时的完颜珣还应该是担忧的,内忧未除,外患未消,他有把握掌控这一切吗?

无论如何,完颜珣没有拒绝,他还是向着中都城,向着皇帝的宝座出发了。

当时的河南地界尚无蒙古兵出没,所以进京之路还算顺利。九月七日,完颜珣抵达中都,继位为大金帝国的第八位皇帝,史称金宣宗。完颜永济的年号“至宁”被废除,改元“贞祐”。

04

不知不觉中,一个在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现象出现了。

大家都知道,新皇帝即位后,出于对老皇帝(通常是自己的父亲)的尊重与怀念,一般都要等到第二年才会改元,老皇帝的年号还可以沿用至当年年底。当然也有性子急,一上台就迫不及待改元的,导致一年出现两个年号,但毕竟属于少数。

与之相比,金宣宗即位的当年,也就是公元1213年,则更加奇特,因为,它有三个年号。

前四个月,年号为前一年所定的“崇庆”,结果并没有迎来吉庆。于是在当年五月,完颜永济改元“至宁”,希望天下获得安宁,但愿望再次落空,不仅蒙古人再次打来,完颜永济还在政变中丢了性命。九月,金宣宗即位后,又再次改元“贞祐”。于是,当年便有了三个年号。

我们不知道金宣宗改元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制造一个非同寻常的历史现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想到,在自己短短十年的统治期间,竟然也会多次改元。他更不会想到,在这十年间,自己竟会“驰驱兵革,无有宁时”。一次又一次事关大金帝国生死存亡的关口,等待他去做出艰难抉择!

当然,这都是后话。

对于现在的金宣宗来讲,当下最需要解决的,是关于两个人的问题:

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