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热播的谍战剧《瞄准》,不免又落了狙击手满天飞的俗套,不过其中穿插的战场背景,倒是有一定历史原型的,那就是所谓“楚军”的廖杰第十兵团在关键时刻毅然阵前起义的剧情。

廖兵团拒绝执行上峰要求炸毁荆江大堤的命令,如此既保住了下游几百万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也让蒋军“以水代兵”的阴谋破产,否则的话,那必将是第二个“花园口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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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战争打到长江中游地区后,原湖北的地方武装“鄂军”很快就被黄埔系吞并了,所以肯定没有什么鄂军、楚军的名号了,这段真实的历史,其实发生在当时的湖北地方保安部队身上。

而第十兵团司令廖杰的人物原型,则是黄埔六期的湘军将领周上藩,时任“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少将副参谋长兼保安第6师师长。

没错,所谓的“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正是老蒋给爱将宋希濂专设的职务,理论上说,宋希濂从西北调任华中时,职务是“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兼第十四兵团司令官,是总司令白崇禧的副手。

但是老蒋为了让黄埔嫡系能够钳制桂系老二,不仅将宋希濂的部队扩充为两个兵团的建制,还单独给他划出一片防区,组建了这个绥靖公署。

1949年5月中旬,林彪指挥第四野战军主力从平津地区拔营南下,大军迅速推进到襄阳、天门一线,渡江歼击白崇禧的大战一触即发。

一、宋希濂企图在宜沙地区负隅顽抗。

众所周知,宜昌和沙市(今属湖北省荆州)是长江中游的要点,是进入川东的咽喉所在,当然也是宋希濂企图坚守的重点城市。

在四野第十三兵团进至鄂中地区之前,宋希濂已将所部主力第15军部署在宜沙地区,其中以第15军之67师负责守备沙市,同时还拼凑了湖北保安第6师、第7师、第9师、第11师等地方部队,作为二线兵团配合正规军在荆沙地区的防务。

宋希濂并非无能之辈,在部署防务的同时,也做好了一旦形势不妙立即撤往川东的两手准备,那么第一时间跑路的当然是自己的嫡系正规军,而四个保安师那就是阻击解放军推进和掩护嫡系撤退的炮灰。

为此,宋希濂特别命令湖北保安第6师也进驻沙市,同时任命少将师长周上藩为“长江中游江防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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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希濂

周上藩恢复军职其实仅仅四个月时间,1929年黄埔六期毕业后,他曾在程潜的第6军服役,抗战时期官至第六战区的少将副师长,对长江中上游的地形地貌自然是非常熟悉的,由于抗日作战有功且曾经负伤,抗战胜利前已官至战区直属挺进纵队的中将指挥官。

但是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因为发表主张国共合作的言论被军统特务侦知上报,遭到撤职查办。

虽经同僚斡旋,周上藩最终逃过了牢狱之灾,但却因此失去兵权整整赋闲了三年多。直到老蒋宣布第三次下野的1949年1月底,在老长官程潜、郭忏(土木系大将,抗战时期第六战区参谋长)、周喦等人的说情和担保下,何应钦的“国防部”发布了“撤销处分、降级少将恢复任用、戴罪立功”的命令,周上藩才得以重回军旅,混上了保安部队的师长职务。

别看此时周上藩手里的兵不多,战斗力也不强,可是他负责的防区却很要命,因为号称“水上长城”的荆江大堤主要段,就位于沙市地区。

二、白崇禧阴谋“以水代兵”重创四野大军。

荆江大堤始建于东晋年间的公元345年,是直接保护荆北平原500万人口和800万亩良田的重要水利设施,同时承担着周围许多城镇和其他重要资源的防洪安全任务。

荆江大堤起自万城附近较高地带,一路向东绵延100余公里,随着云梦泽淤积和演变,此处在旧社会频繁发生决口和水灾,从明初到清末的352年间,荆江大堤溃口高达34次,大概平均每十年发生一次。

而一旦荆江大堤决口,则荆沙地区周围几百里就会变成一片泽国,其状甚惨。比如清乾隆53年(公元1788年)长江曾发生大水灾,当时荆江大堤的万城段便出现溃决,直接淹没了江陵城。

而时间到了1949年的夏天,由于长江上游暴雨不止山洪爆发,致长江水位居高不下,荆江大堤的重要性愈发突出。

对这一点,坐镇武汉的白崇禧心里自然也是门清的,面对席卷而来的四野大军,白崇禧深知正面对决肯定不是对手,于是“小诸葛”盯上了荆江大堤。

白崇禧

之前的1949年4月间,当四野先遣兵团抵达长江北岸地区时,白崇禧并不怎么惊慌,毕竟肖劲光麾下只有两个军12万人马,然而当林彪率四野主力大举南下时,白崇禧知道武汉是肯定守不住了,于是提前撤离。

不过桂系主力和附属部队放弃武汉后仅仅退至贺胜桥一线,因为白崇禧还有一个企图反击的阴谋,那就是利用荆江大堤的特殊位置来作文章。

白崇禧的计划是:当四野大部队向荆沙地区进攻时,首先用海军兵舰阻击解放军南渡,随后下令炸堤,进而水淹荆北平原,从而使四野主力既无法顺利渡江,又因为后有泽国难以撤退,然后集中桂系主力和宋希濂的部队同时反扑,重创林彪于这一地区,计划不可谓不毒。

这个阴谋未必能挽救桂系军事集团覆灭的命运,但是肯定会给我军南下造成巨大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一旦决堤,必将使荆北平原数百万百姓遭受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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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白崇禧身后的地图

三、策反周上藩成为当务之急。

既然敌我双方都很清楚荆江大堤的极端重要性,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我襄南地委和地下党“荆沙工委”从1949年初开始,即布局对敌人的策反工作,以便在关键时刻能够保住大堤,迎接四野大军南下和解放荆沙地区。

党组织经过认真的排查和摸底,确定以处在关键位置、又有一定进步思想的周上藩为争取对象,随即紧锣密鼓开始工作。

地下党派出的第一位特使,是周上藩的黄埔同窗、曾经的结拜兄弟成铁侠,湖南宁远人(今属永州市),也出身于唐生智的湘军,1947年在长沙秘密入党(后成功策动湖南宁远起义)。

成铁侠有胆有识,孤身一人潜入沙市并约见了周上藩,在城郊的地下党联络点内,在周上藩的家里,多次与这位“周司令”进行密谈,经过耐心地劝说,周上藩表现出一定的合作诚意,但是在举旗起义问题上仍然犹豫不决。

1949年2月间,周上藩奉命去武汉参加白崇禧召开的“江防紧急会议”,会后有暇,与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共同前往长沙,拜见了老长官、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程潜将军,并执晚辈礼问询对时局的看法。

彼时程潜已有起义打算,但不便明说,只是意味深长地嘱咐道:“老蒋大势已去,你和宋希濂的人马不足30万,并且士气低落,抵抗也是枉然”。

周上藩也是聪明人,对老长官的话自然心领神会,逗留长沙期间,他又与陈明仁单独进行了晤谈,也萌生了起义想法的陈明仁,表示他的观点和程潜基本一致。所以此番长沙一行,对周上藩的影响很大,其思想斗争也愈发激烈。

周上藩从长沙返回驻地沙市后,平津战役已经胜利结束,他收阅了傅作义起义的通电和我党表示欢迎的复电全文,思想上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在此期间,他因此仍然与地下党保持着联系,但是宋希濂重兵在侧,且保密局特务横行,周上藩并未下定最后的起义决心,尚处于观望期。

至1949年的4月中旬,我襄南地委城工部接到中原局通过武汉秘密市委传来的三条指示:1、要坚决保护荆江大堤;2、要保护城市,保护机关、工厂、商店、学校等公物财产;3、在敌人退却时必须立即进行接管工作。

为了认真贯彻以上重要指示,襄南地委城工部和荆沙工委决定抓紧时机,继续做好策反周上藩的工作。

不料这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5月初根据湖北省主席朱鼎卿的提名,周上藩在原来的职务上,又被任命为湖北省第四区(荆沙地区)行政专员兼保安司令,手上权柄更重,政治态度亦有所动摇,直到5月下旬仍无起义的切实行动。

四、周上藩终于决定弃暗投明。

此时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襄南地委城工部长何定华同志从所获得的情报断定:白崇禧已经下达了总破坏令,敌人在溃败之时不仅会大肆破坏城市,也肯定要炸毁荆江大堤。

因此,城工部又指示正在荆沙外围做敌军工作的傅师同志,利用他曾是周上藩的老部下,且与周上藩有老交情的关系,抓紧做周上藩的工作。

傅师接到指示后,先后五次给周上藩写信,转达何定华部长对他的谆谆告诫,劝告他:“知时务,立即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应清醒地看到,革命的洪流奔腾向前,势不可挡。明智地看清时代潮流,迷途知返,尽快结束为反动政权卖命的历史,效法傅作义将军,弃暗投明,投向人民的怀抱”。

傅师在信中特别向周上藩指出挖掘荆江大堤的严重后果,一再叮嘱他切实保护荆江大堤,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同时希望他派员到解放区与我党上级领导机关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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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我地下党双管齐下,又指派荆沙当地的地下党员、大昌裕盐号的副经理王少卿同志,协助进行对周上藩的策反工作。

王少卿在6月份连续半个月的日子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找各种借口登门,与周上藩恳谈,介绍解放战争的形势,宣传我党对起义将领的政策,以及保卫荆江大堤让周边无数百姓免遭“人祸”的重要性。

经过这些同志艰苦而细致的工作,又眼见四野大军滚滚而来,周上藩终于打消了顾虑坚定了态度。

1949年6月底的一天,周上藩郑重对王少卿表态:“起义大事我定付诸实现”!他同时表示,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保住荆江大堤,起义之事可推迟一步,总的策略是“先保大堤,然后伺机起义”。

五、周上藩下死命令保卫大堤。

周上藩深知荆江大堤关系到江汉平原数百万生灵之安危,接受地下党的护堤任务后,他立即将自己兼任师长的保安第6师全部布置在荆江大堤沿线,又命令手下最信任的第16团迅速开往万城布防,负责防险护堤。

为了防备反动当局的其他部队和单位派人掘堤,周上藩特别给保6师各部下了死命令:

“没有我亲自签字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掘堤,所有任何高级指挥部的掘堤命令,即使我的总指挥部盖上了关防公章,而无我亲笔签字的掘堤命令,也一律拒不执行,违者处死!如有人敢坐视堤溃,或见险不救者,也一律严惩不贷”!

同时,周上藩还派亲侄儿周城峨赶往解放区,与襄南地委城工部取得联系,汇报了护堤和准备起义的相关情况,并提供了一些重要情报。

程子华

1949年7月6日起,四野以程子华第十三兵团为主,动用第38军、第41军、第49军、第39军等四个主力军,以及湖北军区的两个独立师共25万兵力,正式发起了消灭宋希濂集团解放宜昌、沙市地区的“宜沙战役”。

宋希濂发觉情况不妙,于7月9日下令所部主力火速西逃,我四野部队随即展开追击和截击作战,期间共歼敌15000余人。

溃逃中的宋希濂给周上藩发来急电,命令保6师就地展开,掩护他的正规军撤退,而一俟所有部队撤退完毕后,必须要“挖掘荆江大堤,阻止共军前进”。

宋希濂还特别通知周上藩,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华中剿总改称)直属的爆破专家组,已奉命秘密从武汉调往荆州以西20余公里的万城,准备配合周上藩所部,随时炸堤。

白崇禧、宋希濂显然已经是要狗急跳墙了,形势万分危急,周上藩当机立断,于1949年7月13日下午,特别召见驻万城第16团的代理团长李国章。

当他问到李团长对部队起义的态度时,李国章坦然说:“党国高官贪婪,部队无饷发,军心已散,抢劫人民粮食又失民心,司令如愿起义,我誓死随从”!

周上藩如释重负,开怀笑道:“今天我调你来有要事授权于你,望你肩负全团重任。首要的任务是保护荆江大堤。现在总部派有特务爆破组潜伏在万城,在大堤上埋设地雷和TNT烈性炸药,准备炸堤,你看该如何是好”?

李国章大怒说:“我回去把他们抓起来处死”!周上藩眼见他如此坚决,连连说:”很好、很好,就是不能粗心鲁莽。他们要在解放军渡江时,炸毁江堤举行反攻,我是江防司令,江北千万人民生命财产全系于我,弄不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周上藩又嘱咐说:“你在全团有威信,可挑选可靠精壮官兵二三十人,埋伏在团部内外,听候解放军打响荆沙战斗,即紧急通知爆破组来团部开会,就说本师长来万城视察训话,检查爆破准备工作。等他们到了团部,出其不意将其缴械,,不要问话,就地处决”!

李国章团长完全听懂了顶头上司的意思,当即领命而去,连夜赶回万城。

如今的荆江大堤

六、荆江大堤最终有惊无险。

当天夜里,李国章赶回万城的团部,一边派出有力部队对江堤实施严密警戒,一边组织亲信官兵成立了20多人的特别行动队,准备抓捕白崇禧派来的爆破专家组。

至7月14日上午,荆州方向的枪炮声已是清晰可闻,于是李国章以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的名义,要求爆破组的头目们马上赶来团部。

爆破组的特务头子和技术专家以为要实施炸堤了,遂不疑有诈,五名主要头目悉数到场,随即被李国章的特别行动队当场拿下,尔后所有的爆破组成员也被缴枪羁押。

完成抓捕任务后,李国章又命令守堤部队,将已经埋设好的大量炸药、地雷全部挖掘出来,这一刻,关乎荆北平原数百万人生命和荆沙顺利解放的荆江大堤,终于保住了!

正乘坐军舰溯江逃跑的宋希濂对此还一无所知,在军舰上还特地发电给周上藩和总部爆破组,命令他们不得耽误立即炸堤,不料已经得不到任何回音了。

宋希濂感觉有异,再给嫡系第15军发报,命令该军在撤退时务必要挟持住周上藩的保6师,以免该部投向解放军,看来还是有些贼心不死。

然而宋希濂的命令已经得不到执行了,1949年7月15日下午3时,第四野战军的各路攻击部队全线进至荆沙地区,第49军仅用六个小时就彻底摧毁了敌人的抵抗,宋希濂所部第15军等部队纷纷溃逃,哪里还顾得上“挟持”周上藩?

确认荆江大堤安全无恙之后,周上藩立即率保安第6师、保安第7师等数千人,摆脱宋希濂部队的威胁,开往松滋县街河市,在那里,周上藩率两个湖北保安师的官兵,正式宣布起义。

尾声:

也是在这一天,连宋希濂本人都差点毙命于流弹之下,根据他本人的回忆:“我在常德获知宜昌告急的消息后,立即驱车前往津市换乘小火轮,15日晨到达枝江。已有一兵舰在候接,乃改乘兵舰上驶,此时北岸古老背一带,已均被解放军占领,兵舰上驶,曾遭到他们猛烈的射击,有迫击炮弹百余发,都落在舰的周围,轻重机枪的射击密如骤雨,舰上士兵有两人负伤,没有装甲的船舱打出了许多窟窿”。

宋希濂写道:“事后我常想起,如果当时没有兵舰来接,我乘小火轮回宜昌,必然在途中被解放军所截俘,如果当时在古老背的解放军有平射炮的话,那艘兵舰可能就被击毁了”。不过呢,跑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宋希濂最终还是兵败大渡河,被二野大军所俘。

而周上藩的义举,不仅打乱了白崇禧、宋希濂在撤退前搞大破坏的行动部署,协助四野大军顺利解放荆沙并挺进江南,也避免一场毁堤害民的惨剧,功莫大焉。

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