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边防五团四连连长马卡书古
杨星火
1985年8月8日 星期四 晴
早上八时二十分，我们跟随王政委乘车离开日喀则，到加加四连。中午在卡卡兵站吃饭。下午到达四连，采访连长马卡书古。
马卡书古：我是四川省凉山州昭觉县古里区日哈乡人，彝族。我父亲名叫马卡拉则，是基干民兵。1956年，因他给解放军带路剿匪，在一次砍柴时被叛匪暗杀。父亲牺牲两个月后，母亲生下我。母亲给我取名，马卡书古，书古是牢记的意思。
我母亲名叫阿米吐哈，生了三个孩子，我上面有哥哥、姐姐。但哥哥、姐姐都因病半路夭折。家里就剩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读书读到小学五年级。1972年，公社推荐我到金阳县煤矿当工人。我当了两年矿工，下井挖煤，后来我当了卫生员，我在煤矿入了团。
1975年1月，部队来我县招兵，我想为父亲报仇，积极报名参军。经过体检，政审，家访等过程，我顺利入伍。我被分配到13军39师115团1营（驻内江）。我在连队先当战士，后调到营部当通讯员。因我入伍后表现好，于1977年2月4日入党。1978年，我代表13军参加成都军区全副武装长跑（5000米）比赛获第一名（18分钟）。
运动会结束后，运动员选择工作方向，我就选择打仗，我要为父亲报仇。于是，我被分配到13军39师115团1营2连2排6班当副班长。78年12月28日，我们部队离开内江。
1979年1月10日，部队到达云南红河边，临战训练20多天。2月16日夜，我军偷渡红河，我师正面突破，115团为第一梯队。我们营在解放战争时期被授予“攻坚英雄营”，荣立集体一等功。我们连是个英雄模范连。我们连在中越自卫反击战斗中是营里主攻连，我们排是连里主攻排、我们班是排里主攻班。
我们6班2月17日1点钟，发现敌人被我军炮火压在沟里，一排沒有攻上去，我们二排上，我是老兵，是共产党员，应冲锋在前。班长是1978年入伍的，带着我们班攻打194高地，我们班选择从正面仰攻，从侧面主攻，我和班长带头冲锋在最前面，其他同志跟着我们往前冲，全班同志英勇顽强，不怕死，敢打敢拚。我们发扬连续作战精神，敌人见势不妙，丢盔弃甲，仓惶逃跑。我们班一举攻下敌人三个火力点，抢占了194高地，控制了制高点，全班无一人伤亡，缴获敌人两挺机枪。一排被敌人集中火力压在一条沟内，抬不起头来。我们班从侧面冲上去占领了制高点，二排所有人员冲上高地，居高临下，用猛烈的火力支援一排，使敌人招架不住，从而放弃阵地，使一排全体人员脱险。这是我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第一仗，我荣立战场三等功。
2月19日，炮兵对我连正前方敌人的一个山头，实施一阵排山倒海的猛烈炮击，当炮火向前延伸，全覆盖山头，瞬间使敌人工事、堑壕、明碉暗堡，荡然无存，敌人无法还击，被打得屁滚尿流，尸首横飞。我连作为主攻连，全连对该山头进行猛打猛攻，连续攻下敌人14个火力点，敌人残部逃离阵地，我连占领了山头。连队派出观察哨兵，全连其余人员原地休息。有的战士利用休息吃干粮；有的空隙时整理装备，简单擦拭武器。我背着武器，提着班里几个水壶去沟里找水。途中我突然发现，越军大约一个连的兵力，躲在我连占领山头不远的地方，正向山头扑来。我立即急跑回去向连长报告，发现敌人。连长迅速向全连发出“准备战斗”的口令，各排迅速占领阵地，每个战士进入射击位置，做好战斗准备，消灭进攻之敌。我提着一挺轻机枪，卧倒在一棵树下，依托着树为隐蔽物。当敌人进入步兵武器有效射程之内，连长发出“打”的口令后，全连轻（重）武器向进攻之敌射击，轻（重）机枪实施左右猛烈扫射，子弹象“雨点式”的飞入敌群，手榴弹落入敌群中的爆炸声连成一片，打得敌人鬼哭狼嚎，丢盔弃甲向后转。我用轻机枪连续消灭七个敌人，缴获了2支冲锋枪、4支步枪。
连队继续向前开进，我连攻打甘崇省城，在下午四点钟，通过215高地山脚时，敌人用轻（重）机枪，八二炮，全覆盖火力封锁通道，连队前进受阻。我在前面，立即卧倒，头扭向后侧，叫全班战士卧倒，这时班长负伤。火箭筒手、重机枪手光荣牺牲，我班被敌人火力压制，全连前进受阻。我代理班长指挥，机枪射手当副班长，敌人不向我们射击，有可能想抓我们的活口，我背着班长，掛着冲锋枪，有5个敌人冲上来，敌人见我背着班长，以为我手中沒有武器，想抓我为俘虏，我顺势将冲锋枪顺过来，向5名敌人扫射，当场消灭2个，有三个跑掉。这时，全班只剩4人。班里与排里、连队联系不上。我从背上放下班长，让他躺在地上，处理了他的伤口，班长舒醒过来，我卸下冲锋枪背带，绑着班长负伤的腿。并鼓励班里的战士，要坚持，做到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呻吟，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我们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尔后我背着班长与其他两名战士互相掩护交替前进。我们几名同志终于和连队汇合在一起。全连100多人，伤亡人员较多。中午12点钟抢占了高地，抢回来12名烈士遗体。
我入伍前在煤矿当过卫生员，入伍后，利用业余时间学过战伤救护，诸如：加压包扎止血法；指压止血法；止血带止血法。头面部包扎法；三角巾包扎；毛巾包扎；帽子包扎。腹部包扎，肩部包扎、手部包扎、脚部包扎等，我不精通，但了解一些，我用这些急救知识，救了37位伤员。第二天，民兵担架队上来，把伤员抬了下去。
1979年3月12日，我军撤回国境线，我荣立二等功，所在班荣立集体二等功，并当了班长。我的班长退伍回到陕西咸阳市建厂局印刷厂当工人。我们师、团都打得不错，消灭了越军316师越王牌师。我们连副指导员在战斗中负伤，肠子都漏出来，仍持冲锋枪向前冲，战后被评为战斗英雄。我连战友刘增武，因作战勇猛，也荣获二等军功章。
我连回国后，我又被提升为排长，上级叫我进步校学习。我说：“我不进步校，母亲老了，我干不长” 。
1979年5月，营党委教导员找我谈话说：“你是‘攻坚英雄营’ 、‘英雄模范连’的一员猛将，沒有批准你获一等功，有想法吗”？我说：“共产党员不怕死，战斗到底，光荣沒啥，荣誉更沒啥”；我想起连队流血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们，他们是多么的不幸，受伤残的战友们是多么的痛苦，我心里真为他们难过。我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回国，已经很幸运了。上级给我的荣誉够了，我知足了。
教导员又谈到我的调动问题。我想：连、营领导对我好，我要服从分配，党叫干啥就干啥。教导员又问我：“调你去西藏，行不行？”我说：“去西藏行，到越艰苦的连队越光荣，乘年轻去边防连队磨练自己的意志”。
因此，我第三批进藏。8月18日，我住在成都川办一所。我在成都请假16天，顺道回去看我母亲，在家耍了10天，路途来往需要6天。我回到家里，母亲见到我时，她很高兴。我从提包里取出立功奖章、一朵红花、一张十二吋的像片给母亲看，母亲拿着立功奖章反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对像片摸了又摸，拿着大红花，闻了又闻，母亲高兴得热泪盈眶。她对我说：“可惜你爸爸沒有见到你这些东西。过去，我很担心你，现在，我不操心了，你在部队锻炼成长地很好，我很高兴”。
当年，我去当兵时，母亲支持我去当兵，现在我去西藏边防，母亲又支持我去西藏。母亲、乡亲送我一程又一程，我与母亲和乡亲们挥手告别，体验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滋味。爷爷和马卡曲米（召觉县组织部长）送我到西昌，上车后，他俩才返回。
1980年底，我们从成都坐伊尔18到达日喀则军分区，一共去了73人。在分区教导队训练三个月。当时听说扎东艰苦。在分配前，我向组织说：“哪里艰苦我就到哪里去，我去扎东” 。干部科就把我分到五团特务连侦察排任排长。我看见《战旗报》上登载成都军区举行长跑比赛，我申请去参加。我在教导队集训时，嘎玛司令员来到教导队，我正在训练，他鼓励我去参加比赛，争取获第一名。我努力训练，在参加成都军区举行的长跑比赛项目中，我个人获得第一名。赛后，我第二次荣立三等功。
我耍了个女朋友，是副县长的女儿。他父亲曾是“牛鬼蛇神”，是她母亲把女儿介绍给我的。我们常通信，人不错。耍了一年多，我1980年休假回去按乡俗订下亲来了，杀猪，宰鸭。1980年10月，我们办理了结婚手续，拜堂结婚。可是天不随人意，我们结婚26天，她就因突发疾病去世了。
1981年11月，我晋升为副连长。1981年、1982年我常分别带领各排巡逻边境山口。1981年，我带队去空山口巡逻，该山口海拔6400米，三连去了一个排，好多人因海拔高，严重缺氧，呼吸困难上不去。我爬了两小时才爬上去。我爬上去，发现14号界碑，被人为用石头砸了三个缺角。我把界碑位置及损坏情况描绘在地图上，又下山去扶肖月光参谋上来，他说：“胸部喘不过气来” ，我扶着他慢慢上到14号界碑，把真实情况记录下来。艰难的完成了巡逻界碑任务。
我在各项工作中，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连续两年被日喀则军分区评为优秀党员。1983年7月晋升为连长。
去年（1984年）我休假回家，第二次结婚。婚后妻子生育一名小孩，可惜十多天就夭折了。我爱人在县粮食局当售货员，她作风不太好。常言道：“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多次提出离婚。我给他讲法律知识，她很后悔。
我俩现有个女孩，叫马倩，跟着她母亲。我老母亲28岁时，父亲过逝，她沒有改嫁。我自己遇到个老婆是这样，沒有个幸福家庭，使我感到很难过。但我又想到自己是个党员，要正确处理家庭问题。舍小家，为大家，以搞好边防建设为重。为搞好边防建设大家都在吃苦，成本任务我连包干，冬天不能搞，团长来连队蹲点，组织严密，没有出事故。我连连续三年完成1630立方，实际任务是1320立方，超额完成310立方。四个单位完成的任务交给我连三个排，我们连加班加点干，天麻麻亮就开始干，晚上干到10点钟，战士们特别能吃苦，千方百计完成三个包工队所需材料，河沙沒有了，我们就河里去捞，沙料应该完成计划700立方，实际完成1123立方，超额完成423立方。
在边防建设中，全连干战正确树立“前人辛苦，后人享福” 的思想，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如期保质保量，圆满地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受到各级领导好评 。我连被评为“边防建设先进连队” 。
附：马卡书古进藏后，先后任西藏军区边防某团排长、连长、副营长、团副参谋长；仲巴县人武部副部长，西藏军区边防某团副团长、凉山军分区副参谋长、西昌市人武部部长、成都军区合同战术训练基地副司令员、纪委书记等。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杨星火：四川省威远县人。1925年生。国立中央大学化工系毕业。1949年5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1年随十八军进藏。曾参加修筑川藏公路、平息西藏叛乱和民主改革、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边防建设等。在西藏工作20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军旅诗人。
后期整理：刘光福、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