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影视剧照)。
图为曾纪泽画像。曾纪泽(1839-1890),湖南湘乡人,曾国藩长子。
1878年9月24日,39岁的曾纪泽奉命出使英法,两宫皇太后在养心殿召见。下面为《曾纪泽日记》所载问答。(编者注:旨,应为慈禧。问,应为慈安)西太后问;“你打算那日起身?”东太后亦同问。对:“臣因公私诸事,须在上海料理齐备,势须早些出都,现拟于九月初四日即启程。” 问:“走天津不走?” 对:“须从天津经过,且须耽阁十来日,与李鸿章商量诸事。” 旨:“李鸿章熟悉洋务,你可与他将诸事细细讨论。” 对:“是。” 问:“上海有耽阁否?” 对:“出洋路程甚远,应办诸事,应带诸物,均应在上海料理清楚。又,臣携带随行员弁亦须到上海乃能派定。所以上海耽阁较久,大约须住一个多月。” 问:“你携带人员系到上海再奏否?” 对:“臣携带人员,有从京城同行者,有从外省调派者。其外省调派之员能去不能去,未可预定。拟候分派定局,再行汇案奏闻请旨。” 问:“天津到上海要走多少日子?” 对:“招商局轮船快慢不一,其快者,从天津至上海不过三天半。” 问:“你先到英国?先到法国?” 对:“臣拟于十月廿八日从上海动身,赁法国公司轮船,行至马赛儿登岸,再赁火轮车行至巴黎。巴黎即法国都城,法国人见中国使臣至,彼必有迎接款陪之礼,臣若径行不顾,颇有未便。拟从上海发一电报致郭嵩焘,请其至巴黎交印。臣在巴黎接印,即可先将寄法国之国书交给,然后再进伦敦;交递致英国之国书。伦敦系英国都城。” 问:“国书已办齐交与你否?” 对:“已接收。” 问:“去住房如何定局?” 对:“郭嵩焘早经赁定房屋,臣去悉当照旧。近与总理衙门王大臣商量,将来经费充足时,宜于各国各买房屋一所,作为使馆。外国公使在中国,其房屋皆系自买自造。中国使臣赁屋居住,殊非长局,且赁价甚贵,旧后亦不合算。” 旨:“你有事要办的,当与王大臣随时讨论。” 对:“是。” 问:“你出洋后,奏报如何递来?” 对:“郭嵩焘于紧要事件须奏陈者,系寄交总理衙门代递。其寻常事件咨商总理衙门,或用公牍,或用信函,均由上海之文报局递寄,臣拟照旧办理。其文报局委员;曾经郭嵩焘派游击黄惠和经理,尚无贻误,臣亦拟照旧用之。” 旨:“你随行员齐,均须留意管束,不可在外国多事,令洋人轻视。” 对:“臣恪遵圣训,于随带人员一事格外谨慎。现在能通洋务而深可信任之人,未易找寻。臣意中竟无其选;只好择臣素识之读书人中,择其心中明白、遇事皆留心者用之。至于通事、刚八度等人,大半惟利是图,断无忠贞之悃,臣不敢轻易携带。现在携带之二等参赞官陈远济,系臣妹婿,臣敢援古人内举不避亲之例,带之出洋。缘事任较重,非臣亲信友朋素日深知底蕴者,不敢将就派之。陈远济系原任安徽池州府知府陈源兖之子。陈源兖随江忠源在安庆庐州殉节,乃耿介忠荩之臣。远济系其次子,操守廉洁,甚有父风。” 问:“你这个亲戚多大年纪?” 对:“三十六岁。” 问:“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对:“臣略识英文,略通英语,系从书上看的,所以看文字较易,听语言较难,因口耳不熟之故。” 问:“通行语言,系英国的?法国的?” 对:“英语为买卖话。外洋以通商为重,故各国人多能说英国话。至于法国语言,系相传文话,所以各国于文礼往来常用法文。如各国修约、换约等事,即每用法文开列。” 问:“你既能通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倚仗通事、翻译了。” 对:“臣虽能通识,究竟总不熟练,仍须倚仗翻译。且朝廷遣使外洋,将来将成常局,士大夫读书出身后再学洋文洋语,有性相近、性不相近,口齿易转、口齿难转之别。若遣使必通洋文洋语,则日后择才更难。且通洋文、洋语、洋学,与办洋务系截然两事;办洋务以熟于条约、熟于公事为要,不必侵占翻译之职。臣将来于外国人谈议公事之际,即使语言已懂,亦候翻译传述。一朝廷体制应该如此;一则翻译传述之间,亦可借以停顿时候,想算应答之语言。英国公使威妥玛,能通中华语言文字,其谈论公事之时,必用翻译官传话,即是此意。” 问:“闻威妥玛快来了,你听见说没有?” 对:“夏问见新闻纸,言咸妥玛秋后动身,其后未闻的确信。” 旨:“威妥玛人甚狡猾。” 对:“威酋能通华文华言,人极狡猾,抑且性情暴躁,外国人也说他性情不好。” 旨:“办洋务甚不容易,闻福建又有焚毁教堂房屋之案,将来必又淘气。” 对:“办洋务,难处在外国人不讲理,中国人不明事势。中国臣民当恨洋人,不消说了。但须徐图自强,乃能有济,断非毁一教堂,杀一洋人,便算报仇雪耻。现在中国人多不明此理,所以有云南马嘉理一事,致太后、皇上宵吁勤劳。” 旨:“可不是么,我们此仇何能一日忘记,但是要慢慢自强起来。你方才的话说得很明白,断非杀一人、烧一屋就算报了仇的。” 对:“是。” 旨:“这些人明白这理的少。你替国家办这等事,将来这些人必有骂你的时候,你却要任劳任怨。” 对:“臣从前读书到‘事君能致其身’一语,以为人臣忠则尽命,是到了极处了。近观近来时势,见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时须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层,竟须拼得将声名看得不要紧,方能替国家保全大局。即如前天津一案,臣的父亲先臣曾国藩,在保定动身,正是卧病之时,即写了遗嘱,分付家里人,安排将性命不要了。及至到了天津,又见事务重大,非一死所能了事,于是委曲求全,以保和局。其时京城士大夫骂者颇多,臣父亲引咎自责,寄朋友的信常写‘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八字,正是拚却声名,以顾大局。其实当时事势,舍曾国藩之所办,更无办法。” 旨:“曾国藩真是公忠体国之人。” 免冠碰头,未对。 旨:“也是国家气运不好,曾国藩就去世了。现在各处大吏总是瞻徇的多。” 对:“李鸿章、沈葆桢、丁宝桢、左宗棠均系忠贞之臣。” 旨:“他们都是好的,但都是老班子,新的都赶不上。” 对:“郭嵩焘总是正直之人,只是不甚知人,又性情褊急,是其短处。此次亦是拚却声名替国家办事,将来仍求太后、皇上恩典,始终保全。” 旨:“上头也深知道郭嵩焘是个好人。其出使之后,所办之事不少。但他换这些人的骂也挨够了。” 对:“郭嵩焘恨不得中国即刻自强起来,常常与人争论,所以挨骂,总之系一个忠臣。好在太后、皇上知道他,他就拼了声名,也还值得。” 旨:“我们都知道他。王大臣等也都知道。” 对:“是。”
问:“你现在在总理衙门居住?” 对:“总理衙门事务,势不能不秘密,臣等从前未敢与闻。现因奉旨出使,须将英国、法国前后案件查考一番,并须摘要抄录一点。其全案虽在郭嵩焘处,然臣在路上,必有外国人交接应酬,若言谈之际全然不知原委,未免不便。” 旨:“你办事到很细心。” 肃然末对 问:“你带同文馆学生去否?” 对:“臣带英翻译一名,法翻译一名,供事一名,均俟到上海汇奏。” 问:“他们都好否?” 对:“臣略懂英文,英翻译左秉隆,臣知其可用。法翻译联兴,臣未能深加考究,因臣不懂法文之故;然联兴在同文馆已派充副教习,想其法文尚可。至于供事,不过钞誊公文,只要字迹干净就可用了。” 问:“递国书日子,系由你定?系由他们外国人定?” 对:“须到被国之后,彼此商量办理。” 问:“外国也有总理衙门?” 对:“外国称‘外部’。所办之事,即与中国总理衙门公事相同。闻英国近亦改称总理衙门。其实外国话都不同,也不唤外部,也不唤总理衙门,只是所办之事相同就是。” 问:“你甚么时候可到?” 对:“只要托赖太后、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路上没有耽阁,年底总可到法国都城。” 问:“你没到过外国,这些路径事势想是听得的?” 对:“也有翻看书籍、地图查考得的,也有问得的。” 问:“香港安船不安船?” 对:“臣赁法国公司轮船,轮船总有载货卸货、载人下人等事,一路口岸必有耽阁,但皆内该船作主。” 良久。旨:“你就跪安罢。” 退至原位,跪称:“臣曾纪泽跪请圣安。”掀帘退出,辰正二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