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兄弟姐妹4个,他大排行老三,我有大伯、大姑和小叔。
大伯早年参军,后来转业到地方工作,任一个机械厂的副厂长,也是父亲他们哥仨中最有出息的人。
大伯很孝顺,也顾家,大妈是邻村的娘家,每次回来跟一家人相处也融洽,所以那些年爷爷奶奶一提起大儿子,满脸的骄傲。
大伯单枪匹马在城市站住脚,没要家里一砖一瓦,所以爷爷奶奶只要一教训我父亲和小叔时,都要拿大伯出来作比较。
我父亲其实人也挺好,就是脾气倔;小叔是老儿子,嘴甜。都说父母疼顺子,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因此,相比较而言,我父亲在家最不受待见。
大姑出嫁后,家里就剩父亲是主要劳动力,小叔后来拜师学木匠,生产队的活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实打实干活的人还是我父亲。
别看那时候家庭条件一般,但只要不呆不孬身体没残疾,男孩找对象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我父亲成年后,只三间土坯房就把我母亲娶回家了。
在我一周岁大的时候,有次我父亲因为把大伯拿回来的一只水壶落棉花地了,当时没敢说,怕我爷爷数落,大中午的自己去地头挨个找,累得满头大汗还是空手而归。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几天爷爷还是发现了,于是对我父亲又是一番狂轰乱炸,骂他是“败家精”。
父亲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就跟爷爷顶嘴,爷爷一气之下要跟父亲分家。
就这样,我父母带着我另立门户,爷爷奶奶带小叔过,直到把小婶娶进门,他们也没分家。
我们村有200多户人家,冬闲妇女们凑到一起,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搬弄是非,有天对门的二奶奶当着我爷爷的面,说儿子多的家庭,老两口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谁都不跟着过,免得日后有矛盾。
结果我爷爷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还考虑那么多干嘛?我乐意带谁过、就带谁过!”
这话很快传到我父母耳朵里,气得母亲说我父亲是垃圾堆捡回来的,否则咋这么不受爷爷待见?
其实就是怪父亲那张嘴不会说软话,即便大伯回来做他们思想工作,爷爷和父亲两人关系一直不和谐。
爷爷62岁那年中风了,抢救过来也落下后遗症,有半边身子不能动,大伯给他买回来轮椅。
那次看病是大伯掏的钱,我父亲和小叔伺候,谁知道爷爷出院后,小叔提出分家。
小叔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眼看爷爷非但干不了活,还得要人伺候,小叔觉得住在一起不划来。
爷爷虽然身体垮了,但脑子清醒,他怎么不明白小儿子的意图?后来还是依了小叔的意见,小叔住后面新盖的四间大瓦房,爷爷奶奶住院子旁边的三间小瓦房。
搬家那天爷爷老泪纵横,奶奶心里也难过,偷偷抹眼泪。
谁知道我父亲瓮声瓮气地对我爷爷奶奶说:“哭什么哭?你们儿子丫头一大群,还能让你受罪?”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好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好听。
爷爷行动不方便的那几年,父亲往他们小屋跑得最勤,怕奶奶弄不动爷爷那个身坯子,每次他临去地里干活,都要扶爷爷去上趟厕所。
老年人容易便秘,蹲时间长了受不了,于是父亲就让小叔给爷爷做个简易的坐便。
小叔推三阻四,不是说没空,就说缺材料,气得父亲跑回自己家,把一把好好的木头椅子中间挖了个椭圆形的洞,让爷爷往上面一坐,刚刚好。
父亲得意地对小叔说:“缺你那把斧子,你以为地球不转啊?”
后来大伯有次回来,爷爷口齿不清、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件事,大伯笑着对爷爷说:“咋样?你看不上的‘二老犟’其实也是孝顺儿子!”
爷爷顽强地活了五年多,在睡梦中离世,父亲他们哥仨把丧事办得很隆重,也让爷爷这个一辈子要面子的人,风风光光地归去。
就剩奶奶一个人后,按大伯的意思最好几家轮流过,但奶奶不愿意,只好依了她。因为离得不远,照顾她也方便。
这里不得不说我们老陈家找的这三个儿媳妇真不错。
大妈不常在家,就不说,我母亲和小婶都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俗话讲: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恶事。那几年我父亲和小叔关系那么不融洽,但大的纷争没有,这就得益于我母亲和小婶这妯娌俩不在旁边傍事。
父亲只要一发火说小叔的不是,母亲就劝慰道:“别跟他计较,亲哥俩吵架不怕外人看笑话嘛,你就想想,假如你爹妈就生你一个,是不是你不管啊?”
每次被母亲这么一说,我父亲慢慢就心平气和下来。
小婶也同样如此,有时候小叔做事不像话,小婶自己跑过来向我父母道歉。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也就包容过去了。
可后来因为父亲和小叔分爷爷奶奶留下的养老田,小叔又使性子还蛮横不讲理,气得父亲发誓再也不理他。
起因就是爷爷家那块地在路边,父亲想跟我家有块地合并到一块种草莓,但小叔说啥也不给,哪怕用水田换都不行。
后来大伯和大姑都回来劝和,父亲说:“这次谁的面子都不给,惹不起我躲得起!”
就这样,这哥俩一僵持了2年多,迎面碰到都扭脸就走,奶奶一提就流眼泪,说这哥俩是“蜈蚣见不得鸡”。
我读到初中毕业,在家帮父母种了几年地,后来跟我大舅家表姐去宁波服装厂打工。
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我老公。
我父母很开明,虽然对我的远嫁有些不舍,但也没反对,加上男友长得一表人才,家庭条件也不错,父母跟着去看了一趟后,我们两人的婚事就确定下来。
因为两家离得远,很多步骤就省略了,婆家那边把日子择好后,婚期定在第二年的国庆节。
闺女出嫁也是要给亲戚朋友发请柬的,而我们那种一季中稻,所以国庆节的时候正是农忙季节。
父亲亲自跑到市里请了大伯大妈,大姑住在邻村,母亲跟我一起过去打招呼送请帖。
有天我问母亲道:“小叔那咋办?请不请?”
其实我们两家住的不远,即便不请,小叔也知道,可他们哥俩轴着劲,我和母亲又不敢贸然行事。
为此我奶奶有天用商量的语气对我父亲说:“你恐怕也要下个请帖给小峰(小叔)吧,趁这个机会给个台阶下,”
不等奶奶把话说完,父亲大眼一瞪,冲道:“你把你自己身体保重好就行!别瞎操心!”
一句话把我和母亲吓得大气不敢出,因为结婚是大喜事,如果把我父亲这个家主惹毛了,到时候他撂挑子啥也不管就麻烦了!
所以我就想等等大伯他们回来再说吧,结果有天一大早我去村口小卖铺买调料,半路上被小婶拦住了!
小婶那天在路边不远处割稻,估计是看到我一个人往村口走,她一路小跑过来,拦在我面前,笑着说道:“小芳,你婚期都订了,我看你爸是不是都下请帖了,咋不给我家呢?真不准备跟你小叔走动啦?”
我一听为难地说:“小婶,你也别怨我和我妈,我们怕把我爸惹毛了,到时候不好收场啊,我想等大伯回来,让他劝劝吧。”
小婶眼泪汪汪地叹口气说道:“我真没见过这哥俩,一个不服一个。其实你小叔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总是在床上‘烙饼’,我还能猜不出他的心思嘛,肯定就是你出嫁的事。”
“结果我一提,就像踩了他尾巴似的,朝我吼道‘老二只要不请我!我就不去!看谁没面子!’,你说说,这可咋办?”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让小婶别着急,这个思想工作要慢慢做。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把上午小婶说的话,跟父亲重复一遍。
母亲也在旁边劝道:“你别犟了,平时耍性子就算了,丫头出嫁是大事,到那天最好由叔叔背出门,里子、面子全有了,这疙瘩不就解开了嘛。”
结果父亲说:“那还不是我认输了吗?我从小就让着他,老了还让着他?”
母亲撇撇嘴,说:“我点到为止哦,你不听话我也没办法。”
我们老家有个风俗,就是陪嫁的衣服、布料,按尺寸长短要用红线缝好,叫“上连”,母亲知道干这活只有小婶最拿手,而且她是“全合人”,儿女双全。
但父亲不放话,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我们娘俩纠结的时候,小婶那天没出去干活,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从院门外进来了。
一进门,小婶就笑着高音大嗓地喊道:“二哥二嫂,我来看看有啥要帮忙的吗?”
父亲一看,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嗫嚅着,没听清他说啥。
倒是我母亲反应快,马上把话接过来,笑着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刚还跟小芳念叨你呢。”
小婶跑到井台上洗洗手,道:“那就吩咐吧,我来做。”
那天中午留小婶在我们家吃饭,结果父亲站在院子里说道:“去把你小叔叫过来,家里好多事,我还要他替我跑跑腿呢。”
我一听,高兴地一溜烟跑去喊小叔过来,小叔二话不说,洗把脸,顺从地来了。
那天中午这哥俩每人还喝了两杯酒,父亲对小叔说:“大哥在外多年,家乡很多习俗不懂。你做手艺吃百家饭,是场面上人,所以那天女婿那边来人,你负责招待。”
小叔开心地说没问题。
母亲赶紧提醒道:“小芳‘上轿’不能沾娘家地的,也要她小叔背。”
父亲斜乜我母亲一眼,道:“这个我早一个月前就想到了!还用你提醒?”
父亲话音刚落,小婶和我们几个“哈哈”大笑。
小婶说:“你们哥俩就是犟,其实心里都装着彼此呢,二哥你是不知道啊,你兄弟这段时间睡觉都不踏实,就怕你不喊他来。”
小叔闻听羞红了脸,他举起杯对我父亲说:“二哥,别听你弟媳瞎呃呃,咱俩喝酒!”
“好!”父亲还跟小叔特意碰个杯。
父亲和小叔冰释前嫌,我的婚礼如期举行,热热闹闹。
家和才能万事兴嘛,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和小叔再也没闹别扭了,如今爷爷奶奶都不在了,大伯只要回去,这哥仨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才是一个家的样子!有钱难买一母生!愿他们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