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厂子改制,一夜之间从国营变成了私企。我干了三十多年,一路从车间师傅熬到班组长,到头来还是得离开。那天领导找我谈话,说让我签字,给一笔下岗补偿费,五十万。这对我这年过五十的人来说,算是不小的安慰了。
我捏着合同回了家,心里盘算着这钱怎么花。家里有老伴王玉兰,操持家务一辈子,手头没存下几个钱;儿子小勇刚结婚,刚在郊区贷款买了个小两居,日子也紧着呢。这笔钱,我想着一分两半,留一部分养老,剩下的帮衬儿子,大家都舒坦。
可这事刚张罗,老伴就拽着我去了厨房,拉着门低声说:“咱别告诉小勇五十万,就说十万,剩下的我来安排。”
我当时一愣,心里有点别扭:“这是咱们的钱,干嘛瞒着孩子?”可
她一摆手:“你甭管,听我的准没错。”
我性子软,从年轻时就让着她,听了这话也没再多说。过几天儿子回来吃饭时,老伴主动提起了这事:“小勇啊,你爸厂子补偿了十万,咱想着这钱先给你们还点房贷。”
小勇听完,脸上的笑有点勉强,嘴里却应着:“才十万?那也行,先谢谢您二老了。”
我看他神色有点不对劲,但年轻人自尊心强,我也没敢多问。
可后来一段时间,小勇对我这态度变得有点疏远,电话少了,回来吃饭也总是三言两语。我心里隐约觉得,可能是因为钱的事。可又一想,自己当爹的补贴儿子,他再不满意,总不能真记恨我吧?
事情就这么过了一年多。谁知道这一年后,我因为常年熬夜抽烟,身体吃不消,突发脑梗住了院。
这一住,才让我明白了真相。
住院那天晚上,老伴慌得不行,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脑梗堵得不算太严重,但也得住院观察,后期可能需要康复训练。我听着直点头,可心里还是堵得慌,想着这病一下子就把自己撂倒了,连老胳膊老腿的零活都干不了了。
儿子小勇带着媳妇过来看我。他坐在床边,低头玩手机,媳妇站在一边陪着说了两句场面话,意思是“爸您安心养病,别操心家里”。我点点头,心想,自己养这么大一个儿子,关键时候还得看他怎么顶事儿吧?
可还没等我多琢磨,儿子突然冒了一句:“妈,我听人说爸厂子改制那会儿,补偿款最低也得四五十万呢,咱家当时真就拿了十万?”
这话一出口,病房里瞬间安静了。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眼睛转向老伴,她却显得特别镇定:“小勇,你听谁说的?每个厂的情况不一样,咱家那厂就这条件!”
小勇皱着眉,嘴里冷哼了一声:“是吗?那天我问了几个叔叔,他们厂跟咱厂一模一样,人家家里最少拿了三十万。我就奇怪了,咱家为啥少这么多?”
老伴脸色有点僵,嗓门也跟着大了:“你这孩子,问东问西的干嘛?妈能坑你还是怎么着?咱们是实打实的补偿款,你要是不信,那回头让你爸跟厂里打听去。”
小勇盯着她看了两秒,冷笑了一声,耸耸肩:“我不管那些,我就一句话——家里还有多少钱,全拿出来。当初那十万根本不够用,现在爸又住院了,也是花钱的时候,又需要人伺候,存款都给我,我还能让您俩喝西北风吗?”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老伴当初拽着我不让说五十万的真相,根本不是怕儿子不高兴,而是早就看出了他的这副嘴脸。
这孩子从小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被惯得心大,凡事都想着占便宜。
从那天起,他的态度就变了,来看我的次数少得可怜,电话也很少接。
我在病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我从护士那儿听说,这楼下康复中心不少病人,都是子女轮流伺候,可再一看咱家,老伴拖着一身老骨头,跑前跑后,连个帮手都没有。心里一股凉意往上涌,我那时候就下了个狠心——这孩子要是再这么不管不顾,咱这老两口干脆断了念想,省得晚景更凄凉。
老伴回来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声音颤着说:“老头子,咱别伤心,咱俩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啊,钱还够花,日子能踏踏实实就行了。”
我点点头,心里虽然苦,但也知道,这事儿不怪她,更不怪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养出个不孝的儿子,真是缘分尽了。后来出院后,我们卖掉了一些老物件,剩下的钱锁在存折里,日子虽然简单,却比以前清净多了。
从那以后,我跟老伴就商量好了,儿子不回来,我们也不主动联系。人到晚年,最重要的不是子女孝顺,而是自己能活得安心踏实。
人生啊,说白了,儿女亲情是天意,但守得住心才是人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