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督导老师是Jeanne老师。
*本期督导内容来自曾奇峰心理工作室-有弥联合心理咨询师内部团督,经过改编,隐去了来访者的个人信息,督导文章主要用来交流与学习。欢迎投递简历加入有弥联合心理,参与我们的内部督导。
透过一个成年人的当下,去理解并描绘他在非常小的时候是如何与父母相处的,这在客体关系理论框架下的心理咨询中是很重要的事。
每个人对追溯自己的早年经历的反应是很不一样的。有的人会很不理解,甚至不满咨询师总是探究自己的家庭生活,探究自己的童年经历,他认为自己烦恼的是眼前的问题,和过去的自己无关。还有的人很难回忆起自己的幼年时期,记不起小时候父母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也记不起那时和家人的关系是怎样的,似乎早年经历像被大雾笼罩着看不清晰。更有甚者会表示自己小学甚至初中前的记忆全都记不起来了。
这些反应代表了什么?为什么在心理咨询中谈论早年经历是很重要的?
早年经历的意义
这些反应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信息。
第一类的反应很明显是防御性的,不愿回忆自己的过往经历,也许这段经历太过痛苦,来访者还不够信任眼前的咨询师,不愿谈及;又或许来访者担心咨询师对自己了解太多,太过靠近,会伤害自己,或者控制自己。而后两类的反应也很值得思索,遗忘意味着曾经的经历被从意识中抹去了,就像是来访者屏蔽了自己的早年经历。尤其是有的人会遗忘十岁以前的经历,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这也在表示来访者在意识里筑起了一座围墙,屏蔽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探索来访者的早年经历,是为了了解来访者在人格的每个发展阶段的经历是怎样的性质,是疏忽的,暴力的,冷漠的,控制的,还是被充分关注和爱护的。这些性质,能在很大程度影响一个人的人格特质。正在阅读的读者,可以一起来回忆自己能记起的最早的经历:当你很小的时候,如果你哭了,父母是怎样的反应?他们是否会立刻来到你的身边询问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小时候是否很少哭,更习惯用躯体化的症状来表达情绪?如果你有兄弟姐妹,你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相处是怎样的画面?你会被他们如何对待,又对自己的兄弟姐妹有怎样的感觉?我想,你或许会在回忆这些经历时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在你自由地回忆早年经历时,在脑海里跳出来的是一些怎样的经历,或许能反映出你在潜意识里是怎样感受你的童年的。
接着,我们来思考这些回忆里的关系,在你的关系里有哪些是好的,是有力量的,让你感到爱与照顾的,有哪些关系是让你感到痛苦或恨意的。有力量的部分是如何在你一路成长的过程中发挥作用的,而痛苦的部分与你当前的焦虑与冲突有怎样的关联。
这个过程,也是咨询师去理解来访者的过程,咨询师还会试图描绘出一幅图景,看看来访者对自身人格的想法和认识,以及对周围人的感知和看法,从中了解来访者是怎样依赖的,又是如何感到嫉妒的;来访者的欣赏和喜爱的感觉是怎样的,内在的破坏性的感受又是怎样的。
最后,咨询师需要思考来访者身上爱与恨的分裂和整合,是否来访者会将自己无法承受的糟糕感受分裂并投射到其他人身上,这些分裂并投射出去的,正是来访者很难整合的一部分自体,也是咨询师需要关注的部分。
我们无法摆脱过去留给我们的印记,在生命初期与父母和家人的关系中,我们形成了自己人格的雏形,内化了一些重要关系和体验的模板。很多时候,即使我们在意识层面十分想要摆脱或者抹除家庭关系留下的烙印,但潜意识却对每个人的过去有另外一套运作的方式。因此对早年经历的探索是帮助我们听懂自己潜意识语言的重要条件。
图为Jeanne博士在进行督导
竞争、杀戮与惩罚
如果一个人在幼时有很多匮乏和被剥夺的体验,有可能会发展出全能的自体,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照顾自己,并且很难信任他人。与匮乏和全能感有关的另外一些表现是控制与竞争。
在咨询空间里,来访者试图控制咨询的方向和节奏,或者试图与咨询师竞争是常见的图景,而要去理解来访者为什么想要这样做,除了理解来访者当前的感受和困难外,还需要回到早年的成长经历里去寻找线索。
来访者小时候在与父母的关系里有很多创伤性的体验。严厉冷漠的养育者对自己的孩子有很高的要求,在家庭里情感是被忽视的,而成就是被放在首位的。对小孩子而言,能取得的成就就是用好成绩获得好的排名。排名意味着竞争,竞争有时在内心世界是以战争的方式呈现,在严苛的、惩罚性的要求里,与他人竞争或许会让孩子在幻想里感到自己需要和别人拼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于是竞争也意味着打败身边的人,摧毁身边的人。但如果不竞争,不取得好的成就,就无法满足父母的期待,也无法满足那个被自己内化了的源自于父母的期待。
每个来访者在咨询中表现竞争的方式是不同的,咨询师可以使用反移情来捕捉。比如有的来访者将自己的竞争性隐藏在讲述的内容中,这些内容听起来晦涩难懂,与哲学、历史、艺术有关,来访者谈论起这些内容时显得很有热情,但避而不谈与自己内在体验有关的真实的内容。咨询师听不懂时会感到是不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信息量没有来访者丰富。此刻咨询师的感受,是来访者的投射,来访者使用投射性认同在防御一种很焦虑的感觉,来访者感到需要和咨询师竞争,如果不能赢过咨询师,自己就是那个能力不足的,很糟糕的人。这部分的焦虑,与来访者想要赢,想要比别人更好的欲望有关。
与此同时,这个欲望背后也存在一种可怕的幻想,如果自己打败了所有人,赢了所有人,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损伤了他们,自己使他们感到被羞辱了,会不会被惩罚或报复。
我们不难想象带着这样的潜意识愿望和幻想的人,会在生活和工作里遇到怎样的困难。无论是生活、工作、学习,每当接受一项任务时就会唤起与他人竞争的冲动,想要把事情做好,甚至做到无懈可击;但同时,又会担心自己会因打败了其他人而被惩罚,这种内在的矛盾和恐惧会无意识中阻碍自己获得好结果。
因此,当来访者在咨询中使用敌意的方式对待咨询师,展示了自己想要打败咨询师的愿望时,咨询师先要能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接着需要思考如何以一种不带批评性质的方式与来访者谈论。因为来访者在潜意识里攻击了咨询师后,会非常担心咨询师会不会批评自己,或者反击回来。
对来访者而言,或许和咨询师一起去靠近自己对情感是可怕的,因为这会穿透来访者内在全能的幻想,要去靠近自己的脆弱无助。防御情感的其中一个方式就是使用头脑,也就是使用智力。很多家庭都会格外强调孩子的成就和价值,会期待孩子成绩好,排名好,期待孩子拥有种种能力和与他人竞争的资本。这种期待本身并不糟糕,但需要考量的是在强调成就的同时,家庭内情感的部分是如何相互支持的。如果情感反馈是十分匮乏的,但对成就过分强调,孩子也会压抑自己的情感需要,认为只有竞争,成为强者才有价值,内在会发展出全能的、虚假的自体,这样的自体结构很难真的能应对现实压力,也许每当压力过大孩子的功能就会被击垮。
Jeanne老师说,如果家长希望孩子能够发展容纳情绪的能力,家长自己首先需要发展自己关注情感、靠近情感的能力,父母能够跟孩子去谈论感受,能和孩子一起持续思考孩子的情感,而不只是专注于教育和成就的培养。
不敢靠近自己的情感,一方面是因为无法靠近和接触自己的脆弱,另一方面也许与对自己的情感需要感到恐惧有关。
我们能在善于使用全能结构自我照顾,并离自己的真实感受比较远的人身上发现,他们很难与人建立亲近的关系。一旦对方想要靠近,想要在关系里与他们更亲近一些,他们会害怕,想要逃跑或者破坏关系。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感,因为没人会不需要关系,每个人都渴望与他人建立亲近的关系,但这类来访者会很担心,如果和另一个人靠近会不会被对方控制。
来访者面对咨询师时或许也有这样的感觉,一旦自己信任咨询师,依赖咨询师,咨询师会不会控制自己,伤害自己。来访者并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了解自己后会尝试帮助和理解自己。因此在咨询关系中,来访者或许也会想要控制和咨询师的关系进展,同时会贬低咨询,贬低咨询师,这样既能阻挡咨询师靠近自己,也能抵挡自己想与咨询师建立关系的愿望。
事实上,也许在来访者心底压抑的是强烈的情感需要。不断贬低、推远咨询师,更像是测试咨询师究竟会不会伤害自己,究竟能不能接纳自己,是否自己攻击了咨询师也不会遭到报复。来访者仿佛在用推远和拒绝询问咨询师:“你真的对我有爱吗?你足够爱我吗?你能爱到无论我怎样对待你你都愿意和我继续工作吗?还是当我攻击你时,你会想要和我结束关系?”
也许咨询师能靠近来访者的方式是,当来访者将无能、糟糕的感觉投射给咨询师时,咨询师能够抱持住自己的感受,能接纳这些糟糕的感觉,并且保持对来访者的思考。
Jeanne老师再次谈到咨询师的声音和语调,在穿过来访者投射来的情绪风暴后,咨询师依然是接纳的,稳定的,能够用不带批评和拒绝的口吻回应来访者。咨询师与来访者交流时,不能只使用理性的、很冷静理智的声音,在有些时候,咨询师需要使用非常温暖的、同调的声音与来访者交流。
同时,当咨询师与来访者内在全能的部分交流时,也许需要使用有力量的声音,因为全能的结构会抑制来访者的思考,而咨询师可以用有力量的声音邀请来访者无法思考、无法表达的部分参与到治疗中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需要以理解的视角和语言来回应来访者:
“我能想象,似乎在你的心里有一个非常受伤的部分,这个部分对我是很生气的,因为你的受伤的部分会感到我在说一些批评你,而不是试图理解你的话。也许你身上理性的或者坚硬的那个部分对于我总是要思考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十分记恨,这种体验好像也在攻击我们的思考,因为你的理智担心你会失去对我的掌控。同时我也在想,你的理智和坚硬的部分或许会你在过去很多年,甚至婴儿时就开始使用的让自己存活下来的办法。但现在我在做一些不一样的事,这种不一样可能让你很害怕,你很担心如果你允许我靠近你,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依然如Jeanne老师反复谈及的那样,咨询师需要与来访者身上的不同部分对话,思考和理解这些不同的部分的意义和感受,找到理解的途径,灵活地使用自己的语言、声调来靠近来访者内在的各个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