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1879~1947)绍兴人,比鲁迅大两岁,父亲朱耀庭去世时不足50岁,母亲俞氏,夫妇育一子一女,家庭还算优渥,对儿女的教育煞费苦心。

这种苦心体现在给女儿裹了小脚,教女儿背《女儿经》,女孩子想嫁个好婆家,这是必修课。

“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学针线,莫懒身,父母骂,莫作声……”

在朱安去世后也留下了一份《朱安小传》,小传里描述:“夫人生而颖慧,工女红,守礼法,父母爱之不啻若掌上珠,因而择婿颇苛,年二十八始归同郡周君豫才…”

有人说,朱安如果不是嫁给鲁迅,而是嫁给一个普通男子,她会过上相夫教子的舒心日子。

可是,那个年代的女子嫁人就像开盲盒,幸福与否完全看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鲁迅和朱安是周母一手当家定下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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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约3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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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的母亲俞氏(1856年~1932),这张母亲照片,朱安在北京一直珍藏着

朱安和鲁迅订婚时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结婚时28岁。这8年间,鲁迅在南京求学、留洋日本,而朱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独守闺房。

鲁迅从日本留洋5年归来后,一直在为生活奔波。先是在同学许寿裳的举荐下,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当起了教师。

1912年1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蔡元培成为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蔡元培广揽人才,又是在许寿裳的推荐下,1912年2月,鲁迅离开绍兴,前往南京当上了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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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会馆,兄弟俩在此居住,过着率性单身汉生活,这是鲁迅到北京后第一个住址,也是居住时间最长的

3个月后,鲁迅随教育部从南京迁到北平,住进他祖父曾经在北京住过的绍兴会馆7年,这7年可以说是鲁迅“蛰伏”的7年。

1917年,鲁迅为弟弟周作人在北大谋一职务,兄弟俩此时关系融洽,双双在文坛上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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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国教育部全体人员合影,摄于1915年1月5日,后排左三为鲁迅

这期间,周家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二弟周作人的日本老婆羽太信子生了儿子周丰一,三弟周建人也娶了羽太信子的妹妹羽太芳子为妻,唯有朱安独守空房,鲁迅的来信也很少提及她,她伺候着婆婆,听着两个日本姐妹用日语聊天,在翘首以待中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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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摄于绍兴。左起:周建人、羽太芳子、周鸣山(周家族叔)、鲁瑞、周作人、羽太信子、婴儿周丰一

(不知为何,这张全家福唯独少了长媳朱安,鲁迅不在家)

鲁迅工资不低,作为长子他对家庭的责任感很强。1919年,鲁迅斥资在北京买下了“八道湾11号”,据说占地四亩,朋友开玩笑说可以开运动会。

也就是这一年,鲁迅回绍兴变卖了家产,把全家人接到了北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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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道湾周宅

大概在鲁迅回乡前,为了留个纪念,朱安提前和娘家人合了影,这一年,鲁迅38岁,朱安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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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5月,鲁迅、周作人兄弟等人在北京世界语学会合影,前左三周作人,左六鲁迅

八道湾是文人们思想火花迸发的地方。“五四”时期周氏兄弟最重要的新文学作品,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如鲁迅的《阿Q正传》《风波》《故乡》《社戏》等著作及译著,数量达百余篇。

1920年4月7日,为了探讨“新村”建设,27岁的毛泽东来到这里,拜访“新村”运动的倡导者周作人。这天,鲁迅不在家,两位巨匠此生未能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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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6月,前左一周作人,后左一鲁迅

仅仅三年多,兄弟俩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有一天,周作人递给鲁迅一封绝交信,语言又诀绝又含糊其辞,失和原因至今成谜。

鲁迅对二弟周作人唯一不好的评价是一个字:昏。

从后来八道湾变为“羽太寓”,挂上了日本国旗来看,羽太信子分化兄弟矛盾肯定脱不了干系。

据鲁迅日记,1923年8月2日:“下午携妇迁居砖塔胡同六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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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与周家三姐妹合影。周作人女儿静子和若子,周建人女儿鞠子

从八道湾迁出的时候,鲁迅对朱安说,你或者留在八道湾陪母亲住,或者回绍兴娘家,我会按月寄钱供养你。

朱安回答道:“八道湾我不能住……绍兴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砖塔胡同,横竖总要人替你烧饭、缝补、洗衣、扫地的,这些事我可以做,我想和你一起搬出去。”

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这是朱安一生的选择,而鲁迅一直承担的是供养义务。他对好友许寿裳说过这么一句沉痛的话:

“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砖塔胡同是个大杂院,鲁迅和朱安在这里租住了9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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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和俞氏姐妹合影,确实又瘦又矮

恰恰是这9个月在这里结识了俞氏三姐妹,她们去北京求学,住在砖塔胡同61号她们父亲的好友钮伯伯家里,大姐俞芬20岁、二妹俞芳12岁,三妹俞藻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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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塔胡同61号北屋鲁迅住室,他在这里创作了《祝福》《在酒楼上》《肥皂》等小说

其中俞芳活到102岁,她一生从事教育,金庸曾是她的学生。俞芳回忆鲁迅是一个非常有童心、有情趣的人。他经常给俞芳和她的妹妹讲故事,讲笑话,送玩具,教她们学习,教她们讲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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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芳百岁生日,2012年去世

鲁迅南下后,俞芳还经常去看望鲁迅的母亲和朱安,帮助她们给鲁迅写信。俞芳说 :“代太师母给大先生写信,是从1930年3月开始,到1935年夏,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为止。这五年多,太师母给大先生的一百多封信,绝大部分是由我代笔的。”在此之前是由许羡苏姑娘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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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之子周海婴偕夫人马新云看望俞芳(中)

1981年,俞芳编写出版了《我记忆中的鲁迅先生》一书,记录了诸多这一对新旧夫妻的生活细节。

“大先生和大师母两人同桌吃饭,饭桌上谈话很少。大师母如果开口,无非问问菜的咸淡,大先生或点头,或答应一声”

“晚上则各到各的屋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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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俞藻、俞芳、周母鲁瑞、许羡苏

因为母亲想搬出八道湾和长子长媳同住,鲁迅又买下了“西三条胡同”。1924年5月25日,鲁迅“晨移居西三条胡同新屋”,后来接母亲同住。

这是鲁迅在北京的最后居所,他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便和许广平南下,朱安在这里住了23年,直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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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条胡同

在这里与周母和朱安接触比较多的是许羡苏。

许羡苏 (1901—1986) 是鲁迅的同乡,也是周建人的学生,许钦文的妹妹,许广平的同学加好友,她跟鲁迅母亲与俞氏三姐妹就像一家人。

因为同乡关系,许羡苏能听懂两位太太的绍兴方言,小姑娘又勤快,颇得太师母的欢心。

1925至1931年,鲁迅南下,许羡苏长住在鲁迅北京西三条的家中六年。她为鲁迅照顾母亲,代周母写信、采购,同时还是鲁迅全家的账目总管。

《鲁迅日记》中有许羡苏的记载257次,有致许羡苏书信108封。

许羡苏1956年4月到鲁迅博物馆工作,1959年退休。退休后仍在鲁博工作至196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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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羡苏(中)和鲁迅博物馆工作人员合影

因为和鲁迅一家人一起生活多年,俞芳和许羡苏为研究鲁迅及鲁迅博物馆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她们都成了研究鲁迅的专家。

朱安的名字在鲁迅的文字和信件里很少提及,这个被所有人忽视、毫无存在感的小人物,在她们留下的文字中活了下来。

没想到,鲁迅死后,朱安得到媒体人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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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遗容

1936年10月19日凌晨5时许,鲁迅在上海溘然长逝,年仅56岁。

鲁母和朱安当天得到了噩耗,这对婆媳二人是个沉痛的打击。自20日起,北三条家里也设立了灵堂,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据孙伏园回忆,21日他到北京,22日就去西三条。他看见鲁迅先生的客厅里挂着陶元庆先生所作的木炭画像。在灵前行礼后,由周太太(即朱安)陪着到上房见周老太太(即鲁迅母亲),老太太伤心地感叹:“论寿,五十六岁也不算短了;只是我的寿太长了些,譬如我去年死了,今年不是甚么也不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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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守灵照,墙上挂着鲁迅画像

由于鲁迅的去世,家里突然访客不断,记者们也接踵而至。朱安悲戚的表情,给所有来吊唁的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的名字和照片也首次出现在了北平、南京等地的报纸上。

“朱女士年已届五十八岁,老态龙钟,发髻已结白绳,眼泪盈眶,哀痛之情流露无遗…”

丈夫去世,本应她这个“正室”亲自出面料理丧事,可事实上她又怎能做到?鲁老太太伤心得走不了路,寸步都需要扶持,婆媳去上海自然是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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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11月,朱安和婆婆神情悲伤

朱安请人代笔给三弟周建人写一封信,信中写道:“皓电遥贲,骇悉汝大兄於皓晨竟率而长逝,一生辛苦如是作终,缅怀旧事痛不欲生,遂拟只身南下一瞻遗容,然后相从地下而符唱随之,训乃名方责以大义。谓先夫虽殁,堂上健在,风烛之年赖人扶持,倘斤斤小节反致覆盆之讥。”

这虽是请人代笔,可以看出朱安识大体,顾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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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朱安、婆婆

这一年,许广平38岁,爱子海婴年仅7岁,周母80岁,朱安58岁。9个月后,抗日战争爆发,孤儿寡母4人生活陷入泥淖。

鲁迅去世后,朱安与婆婆二人相依为命,她们的生活来源,主要是许广平寄来的鲁迅著作的版税,以及之前攒下的积蓄。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许多文化界进步人士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许广平也在12月15日被拘留,在狱中关了两三个月,许广平母子生活艰难,暂停了婆媳二人的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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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在长子鲁迅去世后没了精气神,又加上抗日战争爆发,二儿子走上了不归路,三儿子、许广平母子远在上海

1943年4月22日,周母在忧心中离世,享年87岁,只剩朱安一个人孤苦度日,周母死前交待老二继续供养朱安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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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

自母亲去世后,由周作人负担长嫂150元生活费,她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便听从了周作人的建议,决定出售鲁迅的藏书。

来品品朱安的话:

“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先生生前,从来没有要过老二一分钱。”

“一百五十元我不要。我没有办法,才卖书。”

“我生为周家人,死为周家鬼。娘娘(婆婆)怎么说,我怎么办,决不违背!……’

“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朱安虽然不识字,她的话细品朴实、在理,言语中充满了对鲁迅的维护。她也有自尊,如果有独立生存能力,她不会要老二的钱,也不会变卖鲁迅的藏书。

1944年8月25日的《新中国报》刊登了变卖鲁迅藏书的消息,许广平忧心如焚,立即给久未通信的朱安写了信,加以劝止。

…你年纪又那么大了,我还比较年轻,可以多挨些苦。我愿意自己更苦些,尽可能办到的照顾你,一定设尽方法筹款汇寄。你一个月最省要多少钱才能维持呢?请实在告诉我…

许广平言辞恳切,朱安由最初的防御,渐渐地打心眼里依赖许广平,以后遇到买书、给她捐款的事,她先写信征求许广平的意见,无论多难,两个女人都坚决拒收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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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12月6日,周作人被国民党政府逮捕。

鲁迅去世后,八道湾房产的房契改为周作人、周建人、朱安三人的名字,周作人入狱,她担心八道湾的房产会被抄没,决定将自己的那一份转到海婴的名下。

朱安在信中多次感激许广平的救助,并鼓励海婴“早自努力,光大门楣,为汝父增色,亦一洗我一生之耻辱也。”在她心里,把海婴当成周家香火看待。

1946年10月下旬,许广平再次回到了她阔别多年的西三条寓所(上学时来过),清点和整理鲁迅的藏书,她把鲁迅的一草一木皆视为珍宝,为此,许广平付出毕生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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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0月22日,许广平在西三条留影,整理鲁迅遗物23箱,并看望朱安

时隔二十年,两个白发斑斑的女人在杂乱的小院里重逢,心里多么感慨啊!

一个新女性,一个旧女性,出于对鲁迅共同的爱,携起手来,在战乱中扛起了保存鲁迅藏书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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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

许广平走后,朱安给许写信:“你走后,我心里很难受,要跟你说的话很多,但当时一句也想不起来,承你美意,叫我买点吃食补补身体,我现在正在照你的话办。”

1947年6月29日,朱安走完了她69岁的卑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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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平保存着一页日历,上面她写着“晨,朱女士逝世”几个字

朱安的遗嘱有两条,一是灵柩拟回南葬在大先生之旁。二是每七须供水饭,至五七日期给她念一点经。

她至死都没有觉悟到自己是封建婚姻的牺牲者,这种以“正室”自居的幻想自然是不会得到满足。

她伺候婆婆30年,也没能葬在婆婆身边,这是一大憾事。

朱安葬在北京偏远的保福寺,这一带早已高楼林立。她像没来过人世间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孤零零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