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演习的决策过程

1981年9月14日至19日,华北张家口举行的一次大规模军事演习,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 20世纪80年代末,改革开放初见成效,国际联合反霸统一战线不断巩固和发展,但美国和苏联两个超级大国的争夺日益加剧,苏联继续在中国北部边境陈兵,并大规模入侵阿富汗,严重威胁中国安全。 鉴于这种形势下,邓小平在1980年就强调指出:“在国际事务中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这是80年代我们要做的第一件大事。”

为了贯彻落实邓小平的指示,中央军委专门成立了战略委员会,由军委总参谋部协助战略委员会来筹划新的战略方针。在此之前,我军既定的战略方针概括为“积极防御、诱敌深入,打人民战争,打歼灭战。”核心是“诱敌深入”,防御重点在华北、东北和西北,当时考虑是:敌强我弱,只有大胆地、主动地、彻底地诱敌深入,把敌人放进来打,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人民战争的威力……按照“诱敌深入”的军事战略方针,当时中国曾动员大量人力物力,进行了防御工程的建设,形成了“全民皆兵”的空前热潮。

早在1970年初,周总理就给粟裕安排一项特殊的任务,周恩来对粟裕说:“我知道你关心国防,给你创造一个条件,去西北、华北边疆走走,一方面学习地方工作,一方面了解边防情况。”粟裕被调离总参谋部后,听到周恩来交代这么艰巨的任务,喜出望外,立即抱病出发。乘吉普车到西北、华北5个省进行考察,持续50天,行程7000公里,考察单位包括驻军部队、边防哨所、国防工事、国防工厂、农村大队等等。在这次考察中,粟裕亲眼看到“特殊的10年”思潮和唯心论等对军事和国防建设的严重破坏,回到北京后,马上向周恩来作了口头汇报,粟裕倒希望周恩来反驳自己,然而他的表态一字一顿:“我同意你的观点。” 粟裕说道:“作为一个老兵,对国家安危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看到问题不说,就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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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月11日,粟裕走上军事学院的讲坛,从这个讲坛发出的声音,中央军委听到了,全军都听到了,在这天,粟裕作了重要报告:我们同苏美军队比较起来,至少有十五年的差距。尽管我军已经发展成为一支由诸军兵种组成的合成军队,但大量的还是步兵,主要装备还是常规武器中的轻武器。我军的特种武器(导弹、核武器)还处于研制和初步的发展阶段,我们必须看到并且勇于承认这一点。必须从过去的以打步兵为主,要转变为以打坦克为主,在正面战场对付敌人成千上万辆的坦克集群,将主要依靠火炮和导弹,辅之以其他的武器,组成多层火网。如果用枪弹、手榴弹打坦克,即使打得坦克哐哐当响,也是打不掉坦克的……如果敌人打进来,绝不主动把敌人诱进来和放进来(作者注:否定了原有的战略方针);在战争初期,就要用抗住敌人战略突袭的“三板斧”,形成初期的相持局面,以争取一定的时间。(节选:对未来反侵略战争初期作战方法几个问题的探讨,全文上万字,感兴趣的可以自行上网查阅)

粟裕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在全军引起了强烈反响。惊人之语震动了军事学术界,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学员中有不少军长、军政委,听了他的报告以后异口同声地说,这样的报告,20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把我军的优缺点都总结了下来。

粟裕的报告,直接推进了军队领导人对战略方针的反思,接到粟裕的报告后,总参谋的领导极为重视,杨得志、杨勇和张震都认为,战略方针的确有必要作出调整,张震更是倾向于去掉“诱敌深入”,只用“积极防御”。

全军各大军区、各军兵种立即展开深入的调查研究,总参谋长杨得志和副总参谋长杨勇从敦煌开始,沿沙漠边缘、草地到承德,对我国北线地形进行了实地勘察。 听取了沿途各军的防御作战部署汇报,核心思想就是要实行“积极防御”,必要时主动出击入侵者。 逐步形成了以“积极防御”为作战思想的共识,回到北京之后,向邓小平作了报告和请示,得到了充分肯定。虽然字面上看,只是少了几个字,但是对于我军的战略方针是极大的改变,要求在战争初期,就把敌人拒在国门之外,从人民战争改为现代化的军事战争。 这些调查研究,最终促成了1981年的华北实兵军事演习。

1980年1月,在华北军事演习的大本营京西宾馆,全军高级战略问题研究班的高级将领掀起了军事理论的热议,保密代号为“801会议”。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军委、三总部、各大军区、各军兵种、国防科委、国防工办、军事科学院和军事、政治、后勤三大学院等主要负责人,共计100多人。“801会议”规定: 不准会客,控制外出。

在会议室里、在宿舍里,激烈争论,争得不可开交。 没有上下级的概念,兄弟单位的面子也不顾了,只要说得对。 一位将军后来开心地笑着回忆说:“那个争呀,就差武斗了。” 因讨论而误了开饭的事屡见不鲜,到了饭桌上也时不时冒出一番争论。所有争论的焦点,都集中在“诱敌深入”上。尽管“诱敌深入”让这些高级将领们难以舍弃,但在讨论中大家都认识到,历史在前进,武器装备和战争方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事实上,统一认识,最高层容易,而中高层就不那么简单了。

1980年10月15日,邓小平到达京西宾馆,一锤定音,赞成“积极防御”4个字。叶剑英作了重要讲话, 他说:“ 将来打起仗来,敌军可能从天上、地上、海上一齐来……许多方面与过去不同,同过去的小米加步枪不一样……”新的战略方针得到解放军全体将领的一致拥护。下一步,就要将之付诸实施了。

组织准备演习方案

1980年底,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联合下达演习指示: 北京军区于1981年秋季组织实兵演习。 (题外话:大演习选在秋后,就是为了避免大面积的毁坏庄稼、树木和农田设施,坦克轧过的庄稼。按3年收成赔,比如:轧两亩等于6亩)1981年1月,副总参谋长张震等有关人员到北京军区,了解大体设想,共同研究有关问题。财政部的拨款让杨得志如释重负,虽明显不够,但来之不易,这是国防费之外的特批专款。有位老将军说:“搞演习花钱多,我们可要准备挨骂哟。”国防部长耿飚对此的态度简单明了:“挨骂也要顶住。” 接受任务的秦基伟说: 钱不够,我们要体谅国家的困难。我再说一遍,我们不仅不发演习财,还要把北京军区的家底子拿出来,砸锅卖铁,也要搞好演习。秦基伟(北京军区司令)交上一份厚礼:演习方案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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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3月10日上午,挂着“辰5”字号车牌的两辆黑色高级轿车,一先一后驶入邓小平住处。 车门打开后,当时总参谋长杨得志和副总参谋长张震从车上下来。总参谋长杨得志向邓小平汇报北京军区组织战役演习的方案。当时准备了3个方案,一个是方面军规模;一个是集团军规模;一个是师规模。第一方案10万人以上,第二方案几万人,第三方案只搞图上作业。3个方案同时送交军委主席邓小平拍板。

邓小平扬扬手说,“就按第一方案搞一次,要把部队的气鼓一下,要把军队训练得像个军队的样子。至于演习会不会引起其他国家有什么反应,不要考虑。我们只是在陆地上搞演习,与海上演习就不一样了,别人也搞嘛!每年要搞多少次,规模也不小。搞这么一次实兵演习有好处,可以实际锻炼一下部队,看看部队训练的成果。这样大规模的演习,已经好久没有搞了,只在旅大,辽东半岛叶帅主持搞了一次。”

随即北京军区各级会议、电文突然激增,保密制度相当地严格。 各部队停止休假,探亲、外出人员立即召回。 跨战区调动的部队控制私人通信,允许指战员写一封信,口径统一,告知亲属:“部队将执行任务,不要再向营房发信”。至于是什么任务,在什么地点,一个字都不许提,事实上,基层指挥员自己也搞不清楚要执行什么任务。 军属们的心里暗自猜测:南疆?北疆?还是其他边境?

北京军区野战军、炮兵师、高射炮师、坦克师、工程兵、防化、伪装、电子对抗、通信、气象等专业技术分队,以及海、空军参演部队,以铁路输送和摩托化行军的方式,分批出动。上万辆军用汽车,几百列车昼夜兼程向华北大地开进。

空军歼击航空兵、轰炸航空兵、强击航空兵、直升机部队,通通实施远距离大机群转场。 都指向京城以北军事重镇——张家口。 日本和苏联最先作了公开报道,各国情报部门都大睁着眼睛看着中国。

1981年3月18日,北京军区召开华北军事实兵演习准备工作会议。 这次会议成立了集训和演习领导小组,总参谋长杨得志任组长,秦基伟和张震担任副组长。 北京军区司令员秦基伟、政委袁升平主抓。

这次华北军事大演习规模之大,在解放军的历史上是空前的,可能也是绝后的,因为之后再没有举行过11万军人、大规模的陆空联合军事演习。这次演习,实际上是邓小平出任军委主席之后提出的第一个重大的措施。大演习当中,战士没有什么太具体的动作,主要是演练首长的指挥能力。谁也没有搞过这么大规模的演习,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坦克进攻是个什么样子。

过去打仗的关键是连队,所以训练强调200米内的硬功夫,像1964年的“大比武”,其实都是“小动作”。而现代战争是联合作战,搞不好就是自己打了自己,不是你把我炸了,就是我把你伤了。有一年部队演习,按照事先规定的协同信号,火堆和布板作为空军投弹目标。但在实战演练中,谁都没有想到火焰喷射器喷出来的火,飞机误以为是投弹信号,俯冲下来就扫射,弹着点距离马卫华和郑维山的战壕仅仅两米。本来指挥所不让马卫华和郑维山上前线,他们不听“指挥”,差点“牺牲”了。

这次是陆空联合作战演习,除海军外所有兵种全部亮相,所有类型的火炮和坦克全部出动,加上空军10多个场站出动10多种机型,演习地域达到30多万平方公里。 大量的实兵实车实弹实爆,真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出大事。一发炮弹飞过来,几十人上百人都能炸掉。邓小平在内的所有的政治局委员、政府领导、各省第一书记几乎全部到场观摩学习,全军各大军区司令员、政委。可以说,几乎所有党、政、军的最高领导全部到场,所以,绝不能发生任何事故!秦基伟为整个演习提的口号是: 标准要高,要求要严,工作要细,效果要好。1981年5月20日,三总部、各军兵种和各大军区的主要领导干部,共247人。他们是大军区军政主官、参谋长、作战部长和军兵种领导人。根据总参谋部的通知,到北京统一参加集训。

演习开始

9月14日,秦基伟陪同邓小平走下专列,站台上执勤士兵行注目礼。 秦基伟的演习总指挥专车在前引路,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的防弹座车紧随其后,风驰电掣地离开了北站。 演习所在地虽冠盖如云,掌握国家命运的重要人物绝大部分到达,但为了不扰民,没有采取交通戒严措施,只规定大车临时停让,通过各哨的时间的准确性以分秒计。

与此同时,各路参观车队的600多辆汽车也按严密程序和谐衔接,毫不耽搁又无大间隙地驶入演习场地的黄土路。参观台上,就在邓小平落座的同一瞬间,9时30分,砰! 砰!砰!拖着烟迹的3发红色信号弹窜上天空。方圆几百公里的演习场铁马激荡,狂飙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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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进行的是突袭防御阵地演习:“蓝军”歼击机倏然临空,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蓝军”集群坦克,在其航空兵掩护下,按预定方案迅猛开进。 “蓝军”远程轰炸机对“红军”战役纵深目标实施空袭。“红军”空军紧急升空……

9月15日9时,空降反空降作战演习开始,“蓝军”直升机的带队长机马湘生,用无线电向总队报告:“洞幺,好。” 耳机里相继传来其他机组报告:“……好。”蓝军地面部队遇到“红军”的顽强抗击,攻击进展迟缓,战斗呈胶着状态。看到开飞信号,马湘生开车,加温,接旋翼,右手握驾驶杆,左手握变距杆。直升机群升起,编好队,向战区飞去……

9月17日9时,主力导弹连坚守阵地演习开始、9月18日9时30分,全线发起战役反突击、9月19日的塞外高原,演习全部结束后,盛大的阅兵式开始。 受阅部队除了参演的陆军和空军,还新增了海军的方队。10多万三军将士排列成整齐划一、阵容严整的53个方队,准备接受检阅。 受阅部队总指挥秦基伟向邓小平敬礼,报告: 军委主席,受阅部队列队完毕,请您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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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向受阅部队发表了讲话。他对演习给予极高的评价: 这次演习,检验了部队现代化、正规化建设的成果,提高了部队军政素质和实战水平。演习达到了预期目的,是成功的。

在演习成功庆祝大会上,秦基伟宣布:“回营房后,部队休息7天。” 500公里以内,允许回家,各部队执行时体现了灵活性。自营房起算不够500公里的,可以演习场起算,或干脆从返回路线上的任何点起算,够上500公里就行。每人颁发华北军事演习纪念章一枚。立功受奖个人数万,单位逾千。

解放军华北大演习参加演习的兵力有陆军军、空军航空兵,连同保障部队共114000余人,动用坦克、装甲车1327辆,火炮1541门,飞机475架,汽车10606辆。大演习安全保障精确到位,无一人伤亡。演习后各部队还拿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出动几万劳动力,修复被毁的农田设施和道路。累计支援地方劳动力达45万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