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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4日,南开大学发布讣告,古典文学诗词大师叶嘉莹去世,享年100岁。
叶嘉莹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少年丧母、丈夫家暴、老年丧女,这其中的任何一项苦难都足以压垮一个人,但她仍然在品尝过这样极致的痛苦后,如荷花一般亭亭玉立,像君子一样地活着。
叶嘉莹说她一生都没有主动选择过,嫁人不是自己选择的,去中国台湾不是自己选择的,出国教书也不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即使在这种被动的处境下,她始终坚守着修养,默默承担着责任,绝不以自己鄙弃的方式来对待他人。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有弱德之美,但我并不是一个弱者。”
弱德之美是叶嘉莹的自创词,意思是:“弱德不是弱者,弱者只趴在那里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
命运是风,我们是芦苇,很多时候芦苇只能随风摆动,由不得自己做主,可至少有一样东西我们可以做主,那就是成为什么样的人。
本文发于2020年10月21日
▲ 主播/ 夏忆 ,配乐/ 巫娜《莲心不染》、陈粒《短歌》(《掬水月在手》主题曲)
文 | 慕容素衣
编辑 | 西脑包花
01.
叶嘉莹出生在农历六月,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因此小名就叫作小荷子。
▲ 荷花有盛开之时,也有枯败的一刻,如同人生的旅程。
叶这个姓可不简单,是“叶赫那拉”的简化,清朝的慈禧太后以及词人纳兰容若(纳兰是那拉的另一种译法),都属于叶赫那拉氏,叶嘉莹曾在自述诗中不无骄傲地宣称“我与纳兰同里籍”,对诗词的爱好兴许已变成了叶赫家的一种文化基因,借同一血脉传了下来。
说到叶嘉莹和诗词的缘分,绕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伯父,另一个则是她的老师顾随。
叶嘉莹的伯父叶廷乂,精通医术,旧学修养深厚,很喜欢这个冰雪聪明的小侄女。伯父酷爱吟咏,叶嘉莹尚在牙牙学语时,就跟着伯父咿咿呀呀地学念诗,稍通人事,便对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学作诗,伯父亲自教她平仄声律,并为她修改诗作。
小女孩没什么人生阅历,能写的无非是窗前的芭蕉、雨中的梧桐、墙下的鸣蛩等。十五岁那年,叶嘉莹曾经将一丛绿竹亲手移植到自己的窗前,随即写下了一首《对窗前秋竹有感》:“记得年时花满庭,枝梢时见度流萤。而今花落萤飞尽,忍向西风独自青。”
伯父和父亲虽教她读唐诗,却从未教过她读词。初中时,母亲送她一套《词学小丛书》,其中收录了纳兰容若、李后主等人的词。一翻开《饮水词》,从开篇第一首《忆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开始,那流利的声调,那真切的情感,就一下子将她吸引住了。
词是最精致婉约的文体,和诗相比,词显然更契合叶嘉莹的心性与气质,她后来的主要成就也是在词的创作和解读上,而这一切,都源自她十几岁读到的那一卷《饮水词》。只是那时她还年少不知愁,要过很多年以后,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心字已成灰”。
叶嘉莹在诗词路上遇到的第二个贵人是老师顾随。那时她刚考入辅仁大学,这所学校设立在恭王府内,红墙绿瓦,曲院回廊,花木扶疏,走在校内如在画中游。大二那年,她的课堂上走来了一位讲唐宋诗词的先生,他相貌清癯,一袭长衫,讲起课信手拈来,学贯中西,他就是被称为苦水先生的顾随。
“余虽不敏,但余诚也。”这是顾随的口头禅,也成了叶嘉莹奉行一生的宗旨,她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诚诚恳恳,能使十分力的决不只用九分,而顾随将人生感悟融入诗词解说中的授课方式也对她影响极大。
当顾随在台上随意发挥时,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注意到,有一位女学生正在台下专心致志地记着笔记,恨不能将他的每句话都原原本本地复制下来。
▲ 1943年,叶嘉莹(右二)与顾随先生及同班同学合影。
许多人视叶嘉莹为引路人,而她则视顾随为引路人,她说:“自上过先生之课以后,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中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
顾随和叶嘉莹是师生,也是忘年交、知己,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颗词心对另一颗词心的映照,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呼应,名师得遇高徒,高山得遇流水,彼此之间同频共振,惺惺相惜,这样的际遇,对他们来说都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02.
只可惜自古才命两相妨,诗词路上越走越顺的叶嘉莹,在人生的路上却坎坷难行。
十七岁那年,她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苦难:因父亲在沦陷区失去音信,日夜操劳的母亲积忧成疾,手术失败后死在了列车上,她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眼睁睁地看着钉子一个个钉在母亲的棺材上,叶嘉莹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迈入了成年世界,十七岁的她,挑起了照顾老父幼弟的重担,从那以后,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相反,身边所有人都需要依靠她。
也许正因如此,她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男生们评价她“自赏孤芳,我行我素”,不敢亲近她。有位老师将她介绍给赵东荪,父亲很不赞成这门婚事,认为赵东荪没有一技之长。
赵东荪追求了她很久,她都没动心。直到有一天,他跑来对她说:“我丢了工作。”叶嘉莹心想:“不是因为经常从青岛回来找我,所以丢了工作吧。”出于同情和义气,她终于接受了他的求婚。
▲ 叶嘉莹与赵东荪结婚照。
古人的诗词中将爱情描绘得那么美妙动人,可叶嘉莹却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心动的滋味。为叶嘉莹写传记的学生张侯萍说:“叶先生熟谙古诗词中的儿女情长,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恋爱过。”
可她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既然嫁了人,就嫁夫随夫,全心全意做个贤妻良母,她很快生下了大女儿言言,随丈夫一起去了台湾。就算不是两情相悦,只要能够相濡以沫,也能够拥有平淡安稳的婚姻吧。
可这点希望很快也破灭了。到台湾不久后,喜谈政治的赵东荪被当成“匪谍”投入了监狱。她带着幼小的女儿寄居在亲戚家,一边辛苦地抚养女儿,一边尽力营救丈夫。没想到丈夫出狱后,本来就性情粗暴的他变得更加不近人情,动不动就会暴怒,由于性格乖戾,他什么工作都干不了多久。
这时候叶嘉莹又生下了小女儿言慧,加上老父亲,一家五口的担子全落在了她的肩上,为了多挣点家用,她每天奔波于几个学校上课,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还得小心翼翼地承受丈夫莫名其妙的怒火。
▲ 叶嘉莹一家。
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光是勉强活下去已花光了她所有的心力,酷爱吟诗填词的她,十年里只作了寥寥几首诗词。在一首《蝶恋花》里,她写道:“倚竹谁怜衫袖薄,斗草寻春,芳时都闲却。”此时的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就像杜甫笔下那个“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佳人,得不到一点关心和温存,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开煤气自杀。
最后,她告诉自己,“我得把感情杀死”,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麻木地活下去。她总觉得自己就像王国维词里的杨花,“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根本不曾开过,就已经凋零了。
这些情绪她从来不会流露出来,包括在两个女儿面前,她都尽量维持着平和愉悦的面容。幸好还有她热爱的古典文学,只要一站在讲台上,谈起诗词来,她立刻变得神采飞扬。她的课在台湾名声远扬,哈佛大学、密歇根大学等竞相请她去讲课。
▲ 年轻的叶嘉莹授课时旧照。
在外面,她是人人尊敬的叶先生,一回到家里,仍然是那个需要面对丈夫咄咄发威的无助女子。有次她在圣诞节时按照西方的习俗,买了圣诞树、气球和彩灯,将家里布置得漂漂亮亮的,丈夫却突然发起火来,将气球和彩灯扯得稀烂,她什么也没说,还是尽力为孩子们营造出快乐的节日气氛来。
丈夫对她漠不关心,一直到了晚年时,才在看了她讲课的视频后,惊奇地对她说:“这是你在讲课吗?下次我去听好不好?”他好像头一次认识到妻子的价值。
学生张侯萍叹息说,他与她生活了一辈子,却像两个陌生人。这是叶嘉莹的悲哀,也是一代旧时淑女的悲哀,她们所受的教育,让她们断然起不了离婚的念头。
生活好不容易稍微安定些,一家人在加拿大定居下来了,叶嘉莹又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大女儿和女婿双双车祸身亡,这个打击对于一位早就心碎了无数次的母亲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强忍悲痛处理完女儿的后事后,她将自己关进书房,谢绝了一切亲友的慰问。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临到晚年,老天爷还这样惩罚自己,她只得又一次把自己的感情杀死了。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一世逼人来。
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她亲手蘸着自己的血泪,一字一泪地写下了十首《哭女诗》。
“风雨一世逼人来”,不是经历过锥心之痛的人,哪里写得出如此沉郁之极的诗句来。她这时才领悟到,为什么她所敬慕的王国维先生会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03.
少年丧母、婚姻不幸、老年丧女,这其中的任何一项苦难都足以摧毁一个人,叶嘉莹却为什么没有被摧毁呢?
这不得不感谢她钟爱的古诗词,以及她从诗词歌赋中领悟到的生命哲学。
这种生命哲学,顾随形容为“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以无生之觉悟过有生之事业。”叶嘉莹则注入了女性的特质,用“弱德之美”来加以概括。
“弱德之美”,是叶嘉莹创造出来的一个词语,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弱德不是弱者,弱者只趴在那里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在强大的压力下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或者可以通俗地理解为,弱德之美也就是人们在面对逆境和苦难时所表现出的担当和坚守,一种承担之美、坚忍之美。
叶嘉莹说她一生都没有主动选择过,嫁人不是自己选择的,去台湾也不是自己选择的,就是在这种被动的处境下,她始终坚守着修养,默默承担着责任,绝不以自己鄙弃的方式来对待他人,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有弱德之美,但我并不是一个弱者。”
她当然不是一个弱者。
看过不少她讲课的视频,她给我的感觉竟然是硬朗。年过九旬的她,站在讲台上,仍是那样精神矍铄,满头银丝如雪,声音清亮,能够一口气站着讲上两小时。
至今,叶嘉莹已回国任教四十年了,从异国教坛退休之后,她觉得在海外教书总有隔膜,渴望着能倦鸟归巢,渴望着能将古典文学的薪火传承下去。
南开大学对她敞开了大门,很快师生们就发现,他们是捡到宝了,叶嘉莹一开讲,能坐满三百人的阶梯教室都坐不下了,前来听课的学生挤满了过道。下课铃声响起时,没有一个人离开。她与学生们,就这样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诗词的世界里,直到熄灯的号角吹起。
她对南开感情很深,后来还将多年来累积的积蓄3600万无偿捐给了南开设立迦陵基金,用以激励学生研习古典诗词。
从1979年开始,她就这样一个人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辗转于中加两国,除了南开外,还到北京大学、天津大学、兰州大学、新疆大学等数十所高校演讲,很多人就是通过听她的课才爱上古诗词的,她就这样将诗种一颗颗地播撒到了年轻人的心中。
讲台上的叶嘉莹有种特殊的魅力,有人说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首诗,诗人席慕蓉在听过她一次讲座后,从此俯首甘为粉丝。在席慕蓉眼里,她就是《楚辞》中那个“要眇宜修”的湘水女神,她的美是从内往外散发出来的,一讲起诗词来通体都会发光。
除了讲授诗词,叶嘉莹回国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再见顾随一面。可惜恩师早已殒逝,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她花了极大的心力来整理当初听课的笔记。那八大册笔记,随她去了台湾,又亲自带到了异国,从未托运过,一直随身携带,保存得完好如初,她说:“这是宇宙间唯一的。”
在她的悉心整理下,《顾随诗词讲记》终于得以付梓,这本书和陈丹青所记、木心所讲的《文学回忆录》一样,都是弟子根据老师的讲课记录而来的,也都缔造了“师父因弟子而显于世”的佳话。
顾随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备受感动,估计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当初在课堂上的随性而发,居然被一个女弟子当成珍宝一样全都收集了起来。叶嘉莹待人的深情可见一斑。
可叹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她的一片深情根本找不到值得托付之人,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她索性将诗词当成了恋爱对象。她的小女儿说,母亲最爱的就是唐诗宋词,她这一辈子都在和诗词谈恋爱。
有人问过叶嘉莹,古代的诗人她最想和谁交往,她笑着说,杜甫太古板,李商隐太忧郁,只有辛弃疾刚柔相济,是个理想人选。
“花开莲现,花落莲成。”这是叶嘉莹年轻时看到的一句偈语,这句偈语像是在预示她一生的命运,她的青春是在流离和困苦中度过的,一直要到人生的垂暮之年,才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来,莲花谢了不要紧,重要的是,那藏在花下的莲子已经成熟了,莲的生命因此而生生不息。
“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这是叶嘉莹常用来自况的一句诗,她这辈子都和荷有缘,乳名就叫小荷子,但我更愿意用“菡萏”来称呼她,菡萏是荷花的别称,与荷花相比,它显得更为古雅。
叶先生,就是一朵旧时的菡萏,这朵菡萏出淤泥而不染,始终保持着纯真的本心,走近她,就会嗅到一股清芬,它来自昨日世界,我们曾经失落却正在拾起的那个世界。
本文作者:慕容素衣,作家,著有《时光深处的优雅》、《在最美的时光里,遇见最好的爱情》等。
本文配图均来源于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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