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时,先是张骞出使西域,后又用兵中亚,于是汉朝对中国以西区域大致情况比较了解。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说:“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其地皆无丝漆,不知铸钱器(汉书中为“铸铁器”),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他兵器。”

其中,所谓不知“铸钱器”与后面的“教铸作他兵器”,显然就是“不懂铸器”。因为,如果能“铸”其他器物,那么焉能不知铸造更重要的兵器?而司马迁时期,中国已经广泛使用铁器,故而司马迁的意思肯定是“不懂铸造铁器”,其中包含不知铸造钱器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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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汉书中又说大月氏“民俗钱货,与安息同”,罽宾国“以金银为钱”等,以及西方诸国肯定已有铁器;同时,西方学者估算古罗马早已铁器众多,铁产量高达汉朝数十倍,而大规模冶铁过程中技术肯定难以保密,因此与之交战的安息帝国不可能不掌握.......既然如此,为何司马迁却说西域“不知铸器”,难道恰如很多人质疑的那样——司马迁搞错了?

其实,不是司马迁搞错了,而是中外很多人不明白“铸”与“锻”的区别,以及同时过于相信西方宏大叙事(比如波斯罗马技术先进),于是认为司马迁可能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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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三大冶铁技术

在司马迁时代,世界上主要有三种炼铁技术,即坩埚炼铁、高炉炼铁、块炼法,当时中国占了两种。

汉朝时期,中国炼铁技术主要两种,即坩埚炼铁与高炉炼铁(现代高炉炼铁前身)。2000年前,能大规模的高性价比的炼铁方法,就只有这两种。

史书记载,汉武帝实行盐铁官营,在全国设立49处铁官,分布在全国各地,里面采用的都是这两种技术。更重要的是,汉朝炼铁遗址大、炼铁炉面积大,这些都有考古证据,西方学者说罗马铁产量数十倍于汉朝,显然没有了解汉朝冶铁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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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两种技术之前,春秋时中国还有一种“块炼法”,炼出的是海绵状固体,杂质较多,含碳量低,质软,只能锻,不能铸,江苏六合程桥春秋楚墓出土的铁条就是采用这种方法炼制。这种炼铁炉(用黏土和石头垒出半人高的炉子)是一次性的,用完即废,再炼就再造炉子,因此成本高、效率低,相比上述两种而言事倍功半,还炼不出合格的铁,因此属于落后技术,汉朝时已经淘汰。

汉朝时的中国之外,采用的还是块炼法,比如古罗马一直使用的就是“块炼法”,因为炉温较低,炼出的是海绵状固体,然后需要工匠将之锻造成兵器或其他,注意其中是用“锻”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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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证印证史记记载

罗马块炼法得到的是海绵状固体,但汉朝坩埚炼铁与高炉炼铁得到的是液态铁。所以,前者需要锻打成器,后者需要铸造,将铁水倒入相应模具中冷却即可成器。所谓“铸”,就是把熔化的金属、或其他某些非金属液态物质倒进模子里,使之凝固成器。下图,铸字始于商代,当时使用炼铜铸器,同期西方真能炼成铜水铸器?

与古罗马一样,西亚、中亚采用的也是块炼法,只能锻器、不能铸器。据说,罗马帝国与波斯战争频繁,双方互有胜负,都俘虏过大量对方士兵。如果罗马或波斯掌握先进冶铁技术,那么势必会被对方获取,就像阿拉伯人通过唐军俘虏获得造纸术等一样。但实际上,古罗马一直使用块炼法,由此也可以反证当时西亚、中亚还不能铸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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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史记中说“自大宛以西至安息不知铸器”,不是说他们没有铁器,或不知道炼铁,而是说他们炼铁技术落后,没办法提高炉温,炼不出液态铁,由此自然就没办法“铸器”。笔者见到网上一些文章,以中国以西已有铁器来否定司马迁记载,可能没有搞清楚炼铁技术不同、以及“铸器”与“锻器”区别。

在“自大宛以西至安息”这一区域,何时普及铸铁技术,这一点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欧洲是在14世纪才懂得冶炼出液态的生铁,由此才有铸器,可能是蒙古西征带去的。由此可以反推,西亚真正懂得、并普及冶炼生铁与铸器的时间不会早,否则早就该传到欧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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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关于本文话题,还有三点值得一谈:

首先,块炼法不是不能获得较为优质的兵器,而是取决于铁矿石、以及后期锻造,但可以肯定的是整体效率低、性价比低,远不能与坩埚或高炉炼铁相比。那么,基于块炼法之上,罗马帝国与波斯帝国的锁子甲、各种制式兵器等普及,甚至重装步兵等叙事,还有多少可信度可言?

其次,汉代冶铁技术之所以领先世界,这与中国发达的制陶业密不可分。史前能够烧制出彩陶、黑陶,后来又烧制出瓷器,是因为中国人能逐步提高炉温,而冶金核心之一也在于炉温。说到底,从史前到汉代的中国技术逐步进步,炉温逐步升高,一步一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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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读中外史书时,不能因为中外都是“炼铁”,就觉得一样,实质可能技术相差巨大,西方史书中类似模糊概念或概念陷阱特别多。比如,古罗马的铁器时代与汉朝的铁器时代,两者显然大不相同,不能因为罗马会炼铁,就认为他们就能像汉代一样大规模制造盔甲、打造兵器等。

参考资料:《史记》、《汉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