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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周易》“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与《论语》“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是关联性很强而历代注解争议颇大的两句文辞。两者分“盥(灌)”“荐”两个环节论祭祀礼,并表达了“观”之与否的态度。按周礼传统,礼仪评判以“观德”为要。相较而言,“盥(灌)”更凸显人之诚德,“荐”则更凸显物之厚薄,故周礼重“盥”轻“荐”。由“观德”之理路,“观,盥而不荐”,大义为观盥而不必观荐,因为在盥时已经充分展现了人的德性;“吾不欲观”“既灌而往者”,则是指未能在灌的环节观到德性,那么后面供奉的物品再丰厚也都不足观。这一重内在德性、为礼仪寻找德性根基的主张,可与“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人而不仁,如礼何”等相参,是《周易》古经所以能兼卜筮、哲理双重性质的关键,也是孔子为恢复周礼所找寻的根本落脚点,又是《易传》“观其德义”的枢纽之处。 关键词:盥;灌;祼;禘;《周易》;《论语》;观德

《周易》观卦卦辞为“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论语·八佾》篇第十一章为“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仅从字面来看,也足见这两句文辞的相关性:其一,“盥”“灌”字音相通,字义相关;其二,两者均论礼仪活动,并将其分为盥与荐、灌与灌之后两段;其三,两者又均表达了“观”之与否的态度,观卦是说观盥而不观荐,《八佾》是说观灌而不欲观灌之后。此外,观卦下坤上巽,有居上阳爻与居下阴爻互“观”之象,卦辞之作即是据下四阴爻上观之象。所谓“观”,《春秋谷梁传》云“常事曰视,非常曰观”,《说文》释云“谛视也”,意为详审非常之事。而《说文》释“禘”为“谛祭也”(《说文解字》,第3页),《尔雅》释云“大祭也”,“谛”即“谛视”,“大祭”是最大的祭祀,也即“非常”之祭。由此来看,“观”与“禘”有更深层的义理关联。

古注早已注意到了观卦卦辞与“禘自既灌”章的密切联系。就现存文献而言,马融最早通贯两者予以理解,其注观卦云:“盥者,进爵灌地以降神也。此是祭祀盛时。及神降荐牲,其礼简略,不足观也。‘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王道可观在于祭祀,祭祀之盛莫过初盥降神。故孔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此言及荐简略则不足观也。”(《周易集解》,第139页)此后,虞翻、王弼等均引《论语》释《易》,形成注观卦的传统。有趣的是,历代《论语》注疏却并不常引观卦卦辞。这一反差,实际反映的是旧注间对文本诠释的差异。而详细梳理历代注疏,则可见此种差异广泛涉及辞句、名物、义理等各个层面,且聚讼千年、未有定论。反思历代注释,其长处是对礼仪考索之密、对文义推测之广,其短处是就本章言本章,罕见与《周易》《论语》其他篇章的互释,更谈不上对《周易》《论语》主旨的观照。据此,本《周易》《论语》大义以平议旧注、考释文义,应是需补足的研究路径。

一、“盥”“灌”“荐”“禘”释

“盥”“灌”“荐”“禘”均为礼仪活动,但前人对其认识并不相同。“盥”,按上引马融注,被释为“进爵灌地以降神”,即用爵盛酒浇地以迎神。但虞翻注云:“盥,沃盥……坎为水,坤为器,艮手临坤,坎水沃之,盥之象也。”(《周易集解》,第140页)这是释“盥”为浇水洗手,并据观下卦坤、互卦艮以及三上易位后上卦坎象,从卦象上予以参证。后程颐注曰“盥,谓祭祀之始,盥手酌郁鬯于地,求神之时也”,明显是融合了马、虞二氏之说。而朱子云“盥,将祭而洁手也”,并称“盥,只是浣手,不是灌鬯,伊川承先儒之误”,则明显又回到了虞氏之释。总之,“盥”是“洁手”还是“灌鬯”,是《易》注争议之处。

马融、程子、朱子释“盥”时论及“灌”与“郁鬯”。《论语》“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一句用的即是“灌”字,何晏引孔安国注云:“禘祫之礼为序昭穆,故毁庙之主及群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灌者,酌郁鬯灌于太祖,以降神也。既灌之后,列尊卑序昭穆,而鲁逆祀,跻僖公,乱昭穆,故不欲观之矣。”孔注释“灌”为“酌郁鬯灌于太祖”。皇侃、邢昺疏解孔注,均引用了《礼记·郊特牲》及郑玄注。按《郊特牲》云:“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灌以圭璋,用玉气也。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郑注云:“灌,谓以圭瓒酌鬯,始献神也。”这是对“灌”较为详细的论说,即用圭璋(瓒)盛郁鬯献神。又《周礼·春官·宗伯》论“郁人”之职,也提及灌之流程,其云:“郁人,掌祼器。凡祭祀、宾客之祼事,和郁鬯,以实彝而陈之。凡祼玉,濯之陈之,以赞祼事。诏祼将之仪与其节。凡祼事,沃盥。”(《周礼注疏》,第731-733页)“祼”即“灌”;祼器为祼玉,与《郊特牲》所云“圭璋”合;而祼玉需“濯”,“祼事”需“沃盥”,可见“盥”“灌(祼)”密切相关。

值得注意的是,《郊特牲》所谓“既灌然后迎牲”是分礼仪活动为两段,这与《周易》“盥而不荐”、《论语》“既灌而往”所论一致。且据《郊特牲》,“荐”就是“迎牲”。征诸历代《易》注,马融释“荐”为“荐牲”(《周易集解》,第139页),虞翻注云“羞牲也”(《周易集解》,第140页),孔颖达疏云“既灌之后陈荐笾豆之事”,程子注云“献腥献熟之时”(《周易程氏传》,第112页)。“牲”即祭祀所用牛羊猪等,“笾豆”即盛放牲之器具,“腥熟”为生肉与熟肉。总结来看,各家胥是以“荐”为祭祀所献之“牲”,这与《礼记·郊特牲》“迎牲”之说是一致的。

朱熹释“荐”与以上各家不同。朱熹注《易》云:“盥,将祭而洁手也。荐,奉酒食以祭也。”(《周易本义》,第98页)注《论语》云:“灌者,方祭之始,用郁鬯之酒灌地,以降神也。”结合来看,朱熹以盥为洁手、以灌为奉酒、以荐为奉酒食,这是区别盥、灌为两件事,且将灌归为荐的一部分了。稍早于朱熹的朱震更是分别盥、灌(祼)、荐为三件事,其注《易》云:“祭之初,迎尸入庙,天子涚手而后酌酒,涚谓之‘盥’。酌酒献尸,尸得之,灌地而祭,谓之祼。祼之后,三献而荐腥,五献而荐熟,谓之荐。”朱震与朱熹的解释是有问题的。《礼记·郊特牲》“既灌然后迎牲”和《论语》“自既灌而往”都特别区分“灌”与其后的“迎牲”,朱熹合论“奉酒食”则明显消弭了这一区别而与《礼记》《论语》不符。《周易》“盥而不荐”是言说盥与荐之间的转折,朱震却将祼置于盥、荐之间,这明显与《周易》不符。从根本上说,朱震、朱熹之误释是因采用虞翻之说,释盥为“沃盥”,且别盥、灌为二。其实盥、灌并不能被区别为两件事。按《周礼·春官·宗伯》贾疏云:“祭祀,王及后祼。皆郁人沃以水,盥手及洗瓒也。”(《周礼注疏》,第733页)刘宝楠《论语正义》引凌曙《四书典故核》云:“天子宗庙礼有九献,鲁亦如之。君灌为一献,夫人灌为再献。既灌之后,君出迎牲视杀,而荐血、腥于堂为朝献,是三献四献。荐孰于室为馈食,是五献六献。献尸食毕,而君与夫人咸酳尸,是七献八献。宾长酳尸是九献。”既然灌为君、夫人两人所行,且需君、夫人依次沃手、濯祼玉而灌鬯,那么从实际礼仪流程来看,沃盥、灌鬯是同一仪式阶段中的具体内容,两者无法被区别为两个礼仪阶段。因此,别盥、灌为二是错误的,而争论盥为沃盥还是灌鬯则是没有意义的。清人朱骏声所谓“盥祼瓘灌古通字”、惠士奇所谓“祼一作盥”,既包括文字层面之“通”,又包括实际礼仪活动层面之“通”。换言之,《周易》之“盥”与《论语》之“灌”,指的是同一件事,即盥手、濯祼器、酌郁鬯而灌的礼仪过程。

盥(灌、祼)并不限于祭祀之用。前引《周礼》云“凡祭祀、宾客之祼事”,则在祭祀之外,灌又被用于宴宾客。贾疏云:“此云祭祀,唯据宗庙耳。其宾客祼,则《大行人》云‘公再祼’之等,是也。”(《周礼注疏》,第731页)征诸《周礼·秋官·司寇·大行人》,其云:“上公之礼……王礼再祼而酢,飨礼九献……诸侯之礼……王礼壹祼而酢,飨礼七献……诸子……王礼壹祼不酢,飨礼五献。”(《周礼注疏》,第1445-1446页)贾疏释云:“诸侯来朝天子,天子以礼迎待之法。”(《周礼注疏》,第1447页)据此,祼、酢、献等也可被用于迎待宾客。明了宴宾客亦用祼,可澄清两件事情:一者,《仪礼·乡饮酒礼》贾疏云:“《易·观》‘盥而不荐’,郑注云‘诸侯贡士于天子,乡大夫贡士于其君,必以礼宾之。唯主人观而献宾,宾盥而酢主人。设荐俎,则弟子也。’”按贾疏之义,郑玄是以宾客之事注观卦卦辞。宋人王应麟辑郑氏《易》注时便辑入此条,后人也多沿用。但《周易集解》存郑注观卦卦辞一条,云:“坤为地、为众,巽为木、为风。九五,天子之爻。互体有艮,艮为鬼门,又为宫阙。地上有木而为鬼门宫阙者,天子宗庙之象也。”(《周易集解》,第139页)郑玄据上下卦坤、巽和互体卦艮论天子之“鬼门宫阙”也即天子宗庙之象,显然是以祭祀注观卦卦辞,这也合乎《易》注之传统。据此,贾疏所引郑氏佚注是很可疑的。其二,在《论语》“禘自既灌”章的相关注解中,有言灌后酬酢失礼者,有言鲁国用天子礼乐宴宾客失礼者,似均是合论宴宾客与祭祀之祼事。但《论语》云“禘”与“观”,是明言观禘祭,显然与宴宾客无关。

此外,又有关于灌之对象的争论。《易》注多云“灌地”。《论语》孔注云“灌于太祖”。皇侃疏云“灌地”,但又同时分辨“先儒旧论灌法不同”,并举“灌地”“灌尸”“灌神”诸说。(参见《论语义疏》,第59-61页)王夫之《四书稗疏》反对“灌地降神”之说,认为“灌”为“置之尸前”。按前引《郊特牲》云“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似仍解作“灌地”为佳。

相较盥(灌)、荐等具体礼仪步骤,关于“禘”的争议更大,如皇侃便说“先儒论之不同”(《论语义疏》,第59页),刘宝楠也感慨“禘礼之说,千古聚讼”(《论语正义》,第93页)。今人谈禘礼,多用清人毛奇龄之说。毛氏分禘祭为“大禘”“吉禘”“时禘”三种,其实是将禘礼旧说归为三类,以分类来消弭旧说之争议。征诸毛氏《论语稽求篇》,其云:“禘祭有三,一是大禘,《大传》《丧服小记》所云:‘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国语》与《祭法》则皆云‘周人禘喾而郊稷’是也。一是吉禘,《春秋》闵二年:‘吉禘于庄公。’杜预、何休辈皆以为合群庙祧庙之主升食于太祖,即是祫祭,然变名称禘。文二年‘大事于太庙,跻僖公’,公羊所谓‘大事是祫’是也。一是时禘,即时祭之一。《王制》云:‘春礿夏禘。’《祭统》亦云:‘春祭曰礿,夏祭曰禘。’而《郊特牲》与《祭义》则皆云‘春禘而秋尝’,然总是时祭是也。《论语》之禘当是‘不王不禘’之禘。”(《论语集释》,第164-165页)毛奇龄区分了时禘、祫禘(吉禘)与大禘,相较而言,旧注如皇侃疏等便杂糅三者不能分别。按时祭为四时祭祀,在毛氏所论的基础上,后人又考殷商四时礼为春禴(礿)夏禘而周代改作春祠夏禴,又论“时祭各于其庙,又不及毁庙”,祫、禘则均合已毁、未毁庙之主聚食于太祖庙(参见《论语集释》,第165页)。由此,时禘的特征是清楚的,且周时已不用时禘。旧注又曾认为祫、禘无分别,如孔注曰“禘、祫之礼,为序昭穆”,皇疏曰“孔及先儒义云:禘、祫礼同”(《论语义疏》,第60页)。邢昺则云:“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禘所以异于祫者,毁庙之主陈于太祖与祫同,未毁庙之主则各就其庙而祭也。”(《论语注疏》,第5357页)邢疏区别禘、祫的方向是对的,但其所论未毁庙之主不合陈太庙说则不被后人接受。程颢云:“禘,王者之大祭;祫,诸侯之大祭。”这即是毛奇龄所谓“大禘”与“吉禘(祫禘)”之分。又,《尔雅》云“禘,大祭也”,《说文》云“五岁一禘”(《说文解字》,第3页),《礼记·祭法》云“周人禘嚳而郊稷”(《礼记集解》,第1192页),《礼纬》云“三年一祫,五年一禘”,胡培翚《禘祫答问》云“祫祭与时祭俱及始祖而止,禘更及始祖之上”(《论语集释》,第166页)。要而论之,《论语》之“禘”,即毛奇龄所辨之“大禘”,是《尔雅》所称“大祭”者,是“五年一禘”者,是“不王不禘”即天子才能行之者,是要上溯“祖之所自出”者,是要合已毁、未毁庙之主而于太祖庙举行者。相较而言,祫祭虽也合已毁、未毁庙之主而祭,但是“三年一祫”,不限于天子举行,且不溯“祖之所自出”。禘、祫之区别是明晰的。

二、“观”与“不观”诸解平议

《易》云“观盥而不(观)荐”,《论语》云“不欲观”“自既灌而往者”,都论及“观”与“不观”的问题,且都是观盥(灌)而不观荐(既灌而往)。那么,“观”与“不观”的根据是什么呢?

按前文所引,马融注《易》云:“盥……是祭祀盛时。及神降荐牲,其礼简略,不足观也……祭祀之盛莫过初盥降神……及荐简略则不足观也。”(《周易集解》,第139页)这是以“盥”为祭祀礼仪盛大时、以“荐”为礼仪简略时,并认为盛大可观、简略不足观。后郑玄、王弼、孔颖达等均沿用马融注。但马融注与灌、荐之礼的实际情况不符。按前引“九献”来看,灌之后的礼仪明显更复杂。因此胡瑗云:“始盥之时,其礼简略,故至诚之心、恭肃之意莫不尽之。若荐腥熟之时,则其礼已烦,虽有强力之容、恭懿之心,则亦倦怠矣。”胡瑗以始盥为“礼简略”之时,这明显是在驳斥马融注。清人对马融注亦多批评,如刘宝楠云:“灌后礼文甚繁,不知何故以为简略,且圣人致敬尽礼,亦断不因简略而遂云不欲观也。此义非是。”(《论语正义》,第96页)

胡瑗在批评马融的同时,已经给出了新的解释。程子取胡瑗之说,云:“盥者事之始,人心方尽其精诚,严肃之至也。至既荐之后,礼数繁缛,则人心散,而精一不若始盥之时矣。居上者,正其表仪,以为下民之观,当庄严如始盥之初,勿使诚意少散,如既荐之后,则天下之人莫不尽其孚诚,颙然瞻仰之矣。”(《周易程氏传》,第112页)又注《彖传》云:“为观之道,严敬如始盥之时,则下民至诚瞻仰而从化也。不荐,谓不使诚意少散也。”(《周易程氏传》,第113页)程氏认为礼仪简单时心能精诚,礼仪繁缛时则心易散,故而要严敬如始盥之时,不使诚意少散。从行文来看,观卦卦辞云“盥而不荐”,盥、荐皆为实指,程子释“不荐”为“不使诚意少散也”,这与卦辞原文不符。就义理而言,礼繁便会使心涣散,且在盥后便马上涣散,这也不合乎情理。故而朱子批评云:“伊川承先儒之误。若云荐羞之后诚意懈怠,则先王祭祀,只是灌鬯之初犹有诚意,及荐羞之后,皆不成礼矣。”(《朱子语类》,第1777页)又,《田间易学》引项平庵曰:“先儒谓盥则诚,意方专荐,则诚意已散。仁人孝子之奉礼,岂皆至荐而诚散乎?”刘开《论语补注》云:“季氏私祭,自暗及夜而后肃敬渐怠。而谓太庙大祭,方行灌毕顷刻之后,君臣皆全无诚敬之意乎?而曾私祭之不若乎?注虽有言,吾不敢信。”(《论语集释》,第166页)这些批评都切中肯綮。

朱子释“盥而不荐”,重在用引申之义。《周易本义》云:“致其洁清而不轻自用,则其孚信在中,而颙然可仰。”(《周易本义》,第98页)《朱子语类》载:“问:若尔,则是圣人在上,视听言动,皆当为天下法而不敢轻,亦犹祭祀之时,致其洁清而不敢轻用否?曰:然。”朱子又云:“祭祀无不荐者,此是假设来说。荐,是用事了;盥,是未用事之初。”(《朱子语类》,第1777页)这是将“盥”引申为清洁之工夫,将“不荐”引申为不可轻易用事。此种解释,固然义理精微,但已与“盥而不荐”之文义相去甚远。

另,“有孚颙若”一句的旧注间亦有差异处。概言之,马融、程颐等释孚为信,释颙为敬、仰,以“盥而不荐”属观卦阳爻所象之在上位者,以“有孚颙若”属观卦阴爻所象之在下位者,则“以下观上”,“万民信敬”。虞翻则以“有孚颙若”属上句,称“孚,信,谓五。颙颙,君德有威容貌。若,顺也”,释文句为居上者诚信而有威容,“则下观其德而顺其化”。朱熹于《周易本义》中并存两种解释,但又于《朱子语类》中认为要据《彖传》以“有孚颙若”指下观者。(参见《周易集解》,第139、140页;《周易程氏传》,第112页;《周易本义》,第98页;《朱子语类》,第1778页)但此两种解读并不影响整体文义,故不再赘述。

就《论语》注释而言,马融《易》注所言荐简略不足观、程颐《易》注所言荐繁心散,均被用以注“禘自既灌”章。如出土唐写本郑玄《论语》佚注云:“既,已也。禘祭之礼,自血星(腥)始,至于尸灌而神士(事)讫。不欲观之者,尸灌已后人士(事)耳,非礼之盛。”灌之后“非礼之盛”,这显然是用马融之义。又惠士奇《礼说》云:“鲁人之祼也禘周公,仲尼欲观之,以为多威仪欤?”(《论语集释》,第168页)以祼为“多威仪”,这与马融论盥“盛大”也是一脉相承的。朱子云:“灌者,方祭之始,用郁鬯之酒灌地,以降神也。鲁之君臣,当此之时,诚意未散,犹有可观,自此以后,则浸以懈怠而无足观矣。”(《四书章句集注》,第64页)这明显是取用胡瑗、程子《易》注之义。

《论语》注中影响最大者,是何晏所引孔安国注。按前文所引,孔注释“不欲观”曰:“禘、祫之礼,为序昭穆也。故毁庙之主及群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既灌之后,别尊卑,序昭穆。而鲁为逆祀,跻僖公,乱昭穆,故不欲观之矣。”(《论语义疏》,第60-61页)这是将目光聚焦于祭祀中所合已毁、未毁庙之主的顺序,更具体地说是聚焦于鲁国逆祀之事。按《春秋》文公二年云:“八月丁卯,大事于大庙,跻僖公。”《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均言“逆祀也”。皇疏详述其事云:“僖公、闵公俱是庄公之子,僖庶子而年长,闵嫡而幼。庄公薨而立闵公为君,则僖为臣事闵。闵薨而僖立为君。僖后虽为君,而昔是经闵臣。至僖薨,列主应在闵下。而鲁之宗人夏父弗忌佞僖公之子文公云:‘吾闻新鬼大,故鬼小。’故升僖于闵上,而逆祀乱昭穆。故孔子不欲观之也。”(《论语义疏》,第61页)简言之,于礼闵公应在僖公之上,但鲁国逆祀乱昭穆,使僖公居上。孔安国、皇侃等认为这是孔子不欲观“禘自既灌而往”的原因,因为灌之后就要序昭穆行荐礼了。

“鲁逆祀”的解释也受到了挑战。毛奇龄犀利地批评道:“定之元年,季寤与公山弗狃等因阳虎欲去三桓,顺祀先公而祈焉,遂就闵僖祧庙而各顺其位,则此时不惟祧兼且不逆,而解《论语》者尚曰‘不欲观以逆祀故’,梦哉!”(《论语集释》,第165页)按《春秋》定公八年云:“冬……从祀先公。”杜预注云:“从,顺也。先公,闵公、僖公也。将正二公之位次,所顺非一。亲尽,故通言先公。”《左传》云:“阳虎欲去三桓……冬十月,顺祀先公而祈焉。辛卯,禘于僖公。”杜预注云:“不于大庙者,顺祀之义,当退僖公,惧于僖神,故于僖庙行顺祀。”既然定公八年已经“从祀先公”,那么孔子参加禘礼时已没有“逆祀”之情况,故清人多批评孔注,如惠栋《周易述》云:“孔安国谓鲁禘乱昭穆,圣人不欲观,失其义矣。”程树德云:“孔子仕鲁在‘从祀先公’之后,不当复讥逆祀。”(《论语集释》,第170页)然而,今人在未回应“从祀先公”的情况下,仍多据孔注“鲁逆祀”解《论语》。又或如钱穆先生云:“(僖公)升于闵公前,是谓逆祀,《春秋》讥之。定公八年,曾加改正。然其事出于阳虎,此后殆仍是僖跻闵前。”“殆仍是僖跻闵前”,这已经是推测之言了。

除“鲁逆祀”之说外,还有“鲁禘非礼”说。按前文所述,“不王不禘”,大禘只有天子才能举行。《礼记·明堂位》云:“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是以鲁君孟春……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大庙。”(《礼记集解》,第842-844页)由于周公有大功劳,成王赐鲁国可用天子礼乐祭祀周公,故而鲁国行郊祀礼,又于周公庙行禘礼。《礼记·礼运》又载:“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观周道,幽、厉伤之。吾舍鲁何适矣!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礼记集解》,第597-598页)结合来看,孔子批评“鲁之郊、禘,非礼也”,若此郊、禘指的是成王所命者,那么孔子就是在直接批评成王与周公。历来有持此观点者,如《四书章句集注》引赵伯循曰:“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赐鲁重祭。故得禘于周公之庙,以文王为所出之帝,而周公配之,然非礼矣。”(《四书章句集注》,第64页)《河南程氏遗书》云:“‘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禘者,鲁僭天子之大祭也。灌者,祭之始也。以其僭上之祭,故圣人自灌以往,不欲观之矣。”朱子亦云:“灌者……犹有可观,自此以后,则浸以懈怠而无足观矣。盖鲁祭非礼,孔子本不欲观,至此而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发此叹也。”(《四书章句集注》,第64页)或因考虑到孔子直接批评成王、周公不合乎其一贯之主张,马端临抓住“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中的“礼乐”一词,提出“当时止许用郊、禘之礼乐以祀周公,未尝许其遂行郊、禘之祀”。这一解释显然迂曲难取。清人则又聚焦于“祀周公”一词,认为成王只允许鲁国于周公庙举行禘礼,且按《春秋》所载鲁国早期的确未在周公庙之外行禘礼,至春秋后期才于他庙用禘礼,由此,清人认为群庙用禘礼才是孔子所批评之“鲁禘非礼”。如毛奇龄说鲁国“原得用天子礼乐。但群公杂用,便属非礼,故不欲观。此与《礼运》所引子曰‘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一叹正同”(《论语集释》,第165页),又如潘维城《论语释故》云:“成王命鲁唯禘于周公庙,而不及群庙,与天子之禘有殊。其后僭于他庙,昭十五年禘于武公,二十五年禘于襄公,定八年禘于僖公。”(《论语集释》,第168页)刘宝楠《论语正义》等又认为“鲁禘非礼”兼指成王、周公和后世鲁公。(参见《论语正义》,第95页)由上,“鲁禘非礼”一说,或指成王、周公非礼,或指鲁后世诸公非礼,或兼指两者。从孔子对周公之态度与《礼运》言辞语气来看,第二种解释相对更为合理。然而,“鲁禘非礼”说的最大问题是解经无效。“鲁禘非礼”只提供了对禘礼的整体态度,而未措意“灌”与“灌之后”的差异。换言之,既然“禘”本身即非礼,孔子何以观禘中之灌?又何以观灌而不欲观灌之后呢?问题仍未解决。

综上所述,《易》注论不观有“荐简略不足观”和“荐繁琐心散”等几种解释,《论语》注则有“鲁逆祀”和“鲁禘非礼”等主流解释,但这些解释都面临着很大的挑战,也并未形成共识。相较而言,注《易》者多用更为抽象之道理论“观”与“不观”,而注《论语》者则是基本取用鲁国的具体史实。这便能解释为何《易》注多引“禘自既灌”章而《论语》注则罕引观卦卦辞了。

三、观其德:《易》与“礼”之根本

反思对“观盥而不荐”与“禘自既灌而往”两句的历代诠释,最大的缺憾是就本章而解本章,其间罕见与《周易》《论语》其他篇章之互释,自然更少有对《周易》《论语》主旨的关涉。

值得注意的是,李鼎祚于观卦卦辞下纂集郑玄、王弼、马融注后,又加按语云:“鬼神害盈,祸淫福善。若人君修德,至诚感神,则‘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故‘观盥而不观荐’,飨其诚信者也。斯即‘东邻煞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是其义也。”(《周易集解》,第139页)此条按语是李氏出于众家注文之外的自得之义。“鬼神害盈,祸淫福善”,与《彖传·谦》“鬼神害盈而福谦”、《文言传》“与鬼神合其吉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相关,是说“鬼神”以人之善恶为评价标准,予人以祸福吉凶。这就是在中国文化中流行不衰的“福报说”,且此种“祸淫福善”之思想至少可上溯至商周之际。李鼎祚所引“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和“东邻煞(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便分别出自《尚书·周书·君陈》和《周易·既济》。这两句话都与祭祀鬼神相关。“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是说感通祭祀神明的并不是芬香的黍稷,而是主祭祀者的德性。“东邻煞(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是说东边邻国杀牛举行盛大的祭祀,却不如西边邻国举行微薄的禴祭更能得到福报,其背后的原因当然是西邻有德、东邻失德。祭祀者为君王,因此李鼎祚云“人君修德,至诚感神”。实际上,“德”在商周之际的彰显,更多地就是落实为君王“敬天保民”之德性,这与《易传》在家与个体之场域论“福报”有明显区别。李鼎祚引既济卦与《书经》,点明了周文化关于祭祀的新传统,即主祭者自身之德诚较祭品之厚薄要更为重要。据此,李鼎祚认为“观盥”是因为在盥时最能见到主祭者之诚德,即能“飨其诚信者也”。

李鼎祚对“盥”之重要性的强调,又可与《礼记》相参。按《礼记·祭统》云“献之属莫重于祼”,历代《易》注、《论语》注虽常引此语,但都将其引作结论,而很少考察《祭统》的言说根据。《祭统》此段全文为:“夫祭有三重焉:献之属莫重于祼,声莫重于升歌,舞莫重于武宿夜。此周道也。凡三道者,所以假于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故与志进退,志轻则亦轻,志重则亦重。轻其志而求外之重也,虽圣人弗能得也。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自尽也,所以明重也。道之以礼,以奉三重,而荐诸皇尸,此圣人之道也。”(《礼记集解》,第1241页)按《祭统》所论,“祼”与“升歌”“武宿夜”为祭祀中最重要的环节,是“周道”即周代文化的重要体现,而三者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假于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即虽以外在的声乐形式等为假借之手段,而真正的关键之处是内在的“君子之志”。若“轻其志而求外之重”,即内在不足而徒向外求,祭祀便不能得其护佑,即便是圣人也“弗能得也”。

上引《尚书·君陈》《周易·既济卦》《礼记·祭统》之文,实际分判出了祭祀所需的两个要素:一者是外在的形式与祭品,一者是主祭者自身的诚敬与德性。《礼记·祭统》与《礼记·礼运》又均举“周道”之名。于周道而言,能够感通神灵、获得福泽的根本根据在诚与德,那么可“观”者当然也就是诚与德。因此,“观德”才是周代评价祭祀之要。

孔子以“从周”自期,当然也会承继周道对诚德的重视。征诸《论语》,除“禘自既灌”章外,孔子还数次说到“不观”。《八佾》末章云:“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八佾》篇多论礼仪,而《论语》各篇首、末两章又往往关乎根本义旨,故而此处“何以观之”需仔细玩味。“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是在观察居上者、为礼者、临丧者自身,且以其内在宽、敬、哀与否作为评判标准。孔子所择之要,显然承继于周道,是在内、外之间,轻外在形式,重内在诚德。与“禘自既灌”章对读,“为礼不敬”是泛指礼仪活动,禘为祭祀礼,自然属于“为礼”之范围;“何以观之哉”是情绪颇为强烈的否定表达,“吾不欲观之”同样是含有情绪的否定表达。两章表现出高度的关联性,则“为礼不敬”正可有助于理解“禘自既灌”章。又《论语·泰伯》篇有“不足观”一语,其载云:“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骄且吝”是德不足,于“德”“才”之间,孔子显然以内在德性为是否“足观”的根本评价标准。在孔子看来,敬、德不仅是评价当前礼仪得当与否的标准,而且是衡量礼仪损益变化得当与否的标准。《论语·子罕》篇云:“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此章论及两处礼仪的古今变化,一者是“麻冕”改为“纯”,一者是“拜下”改为“拜上”。何晏引孔安国注曰:“冕,缁布冠也……纯,丝也。丝易成,故从俭。”又引王肃注曰:“臣之与君行礼者,下拜然后成礼。时臣骄泰,故于上拜。今从下,礼之恭也。”(《论语注疏》,第5407页)“麻冕”改为“纯”,仅是外在器物的变化,孔子赞成外在可俭约,这与“黍稷非馨”“不如西邻之禴祭”等是一贯的。“拜下”改为“拜上”,孔子认为这不仅是外在礼仪形式的变化,其背后实际反映了行礼者的失德“骄泰”,由“观德”之礼仪评价标准,孔子反对“拜上”。

综上,周文化区别了祭祀等礼仪活动之内外两维,且相对轻外在器物,重内在德性。这一传统,于《周易》古经、《论语》、《易传》中是一贯的。与此相应,评判礼仪的标准也便是要观其能否呈现诚、敬之德,是否有内在之德性。顺此理路,我们可以比较盥、荐在祭祀中“可观”与否的分量。按前文所引,出土唐写本郑玄《论语》佚注区别盥、荐两段,以盥(灌)为“神事”,以盥(灌)以后为“人事”。所谓“神事”,即是降神之事,降神能否成功的关键系于祭祀者之内在诚德;所谓“人事”,则已将关注点落到人所提供的祭品之上。司马光注观卦云:“盥,圭洁其德也。荐,丰备其物也。颙,人君有德之容也。夫德由内出,物自外至,苟内德不充,虽外物丰备不能化人也。故‘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这已经明确阐明了盥、荐之间的区别:盥为展现内德之时,荐为展现外物之时。按周礼重内德轻外物之传统,盥较荐便自然要重要得多,这便是“献之属莫重于祼”的真正内涵。

回到《周易》与《论语》的原文,“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中,“有孚颙若”明确表达了对“盥而不荐”之肯定,这也与观卦阴爻可上观阳爻之象相符。在积极的意义上理解“盥而不荐”,则“不”应释为“不必”,句意作观盥而不必观荐,因为盥时已经充分展现了祭祀者之德。《论语》“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中,“不欲观之”是观灌后便不想继续往下看了,这是明确表达了对已观之灌的否定。由观德的标准来看,否定灌,自然是因为在灌时没有看到诚敬之德,既然在禘礼最重要的灌时都没有诚德,那么随后的祭品再丰盛也不足观了。总之,《周易》《论语》两句均是以“观德”的标准来评判祭祀是否得宜,只不过《周易》所论是观到德的情况,《论语》所论则是未观到德的情况。

前引李鼎祚之按语,其实便是循“观德”来解观卦卦辞,但遗憾的是李氏之解几乎被历代易家所忽视。又古人对《论语》“禘自既灌”章之注解,也有与本文结论相近者。按张栻注《论语》时曾提到“或以为于始祭之时,精意不至,则其余不足观”。灌为始祭之时,“精意”大概为祭祀者的精诚之意,灌时无此精诚,则其后也不足观了。当然,这一解释同样影响很小,如张栻便评论说:“此意虽美,然圣人不他言祭祀,而独以禘为言,以是知盖为鲁设。”张氏所论,一方面肯定此解于义理上之美善;另一方面却受“鲁逆祀”“鲁禘非礼”等影响,将孔子所论拘泥于具体的鲁国史事。其实观《论语》所记,孔子对礼仪之讨论,既有具体到时事处,又有泛论义理处,且孔子更擅长从具体事件延伸到一般性的思考。因此,释“禘自既灌”章,完全不必以“为鲁设”自限。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和“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两语,以祭祀之情境,展现了重内德、轻外物的“观德”思想。“观其德”,不独关乎祭祀之根本,又关乎《周易》古经、《论语》、《易传》之大义。《周易》古经本为卜筮之书,但已具足超越卜筮之哲思。如同祭祀是要感通“鬼神”,卜筮也是要感通“鬼神”,求“其受命也如响”。但周礼将祭祀之枢纽落实到人的身上,祭祀是否有效,不在于贡品等外物,而在于祭祀者是否有内在德性,这便将“鬼神”隐退到了“人”的后面,藉祭祀之形式而彰显出人文之精神。与此类似,《周易》古经并不限于卜筮,卦爻辞与卜辞的性质不同,卦爻辞并不是简简单单地藉蓍草预测吉凶祸福,其中也有对自然人事变化之总结、对人之作为与德性的彰显,如前文论及的“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便属此类,又如“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等,均彰显出了人的智慧与德性。周礼与《周易》古经兼备“神”与“人”、兼及非理性与理性之特点,正是商周之际思想变革的显明呈现。孔子对《周易》古经中的“德义”内涵深有体会,并进行了着力阐发。马王堆帛书《要》篇所载孔子“观其德义”之主张,既是其对《周易》古经兼卜筮、哲理之性质的认识,又是其对易学解释与发展方向的阐明。而就孔子整体思想之理路而言,孔子生逢周礼疲敝之时,其学术旨趣便是要为周礼重新找寻落脚点。孔子为礼乐找到的根据便是仁心,即人的内在本质。《论语·八佾》云:“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如果礼乐仅仅是外在的形式,而没有内在仁心作根基,那么这样的礼乐便是孔子所“不欲观”者。与周初的德论相较,孔子所论“仁德”更强调作为一般的个体之人的本质,而非偏重于政治性的、群体性的德。这就在周礼“天命—政教”的上下维度外,开辟出了“仁—礼”的内外维度。孔子对《周易》古经的解释,经孔门后学承继、引申,并兼采诸子之说,最终汇总为《易传》。无论今帛本《易传》,都能体现出“观其德义”的解《易》路径与思想主旨。整体而言,《易传》兼综上下、内外两个维度,由阴阳之化育,一方面通贯阴阳四时与政教,一方面阐发继善成性、穷理尽性至命之理,两者相辅而成,即是《易传》所举“进德修业”、“崇德广业”而“盛德大业”之旨。总之,观卦卦辞与“禘自既灌”章所内涵的“观其德”之义,是祭祀礼之根本大义,也契合《周易》古经、《论语》、《易传》之思想主旨。换言之,从《周易》《论语》大义出发,也可确认由“观其德”释“盥而不荐”与“既灌而往”之允当性。

来源:《周易研究》2024年第5期。本转载仅供学术交流之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权,敬请联系,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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