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繁卷帙间,他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于浊世中奋斗”的治学品格;三尺讲台上,他兢兢业业地引领着学生勇攀学术高峰。
明镜止水以居心,光风霁月以待人。几十年如一日,葛兆光身体力行,书写了一位文史大家和人生导师的风范。
育人理念
给本科生常识
给硕士生方法
给博士生视野
以学术为中心,杜绝一切奔竞浮躁之气
葛兆光为人严肃方正,日常与学生的谈话基本上都以专业的学术话题为主,很少涉及到其他方面,更少谈“人生哲理”。研究古代文史,以钻故纸堆为生的学者,似乎与现实距离颇远;但另一方面,历史与传统却在现实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葛兆光关于“中国”主题的三部曲著作(《宅兹中国》《何为中国》《历史中国的内与外》)即聚焦于此。但是,对于学生们,他始终要求必须以专业、严谨的学术研究为根,不能不关心现实,但不能以现实为导向来研究学术。
在学生培养方面,葛兆光以学术为中心,杜绝一切奔竞浮躁之气。一方面,他对学生们在学业上的追求和国际交流项目的申请可谓不遗余力,积极为同学们的学术发展谋福利;另一方面,他对于近年来学界一些并不合乎学术研究之纯粹性而大家又似乎习以为常的现象,则表现出自己的坚持和执拗。
虽然葛兆光是《文史》等多家重要学术刊物的核心编委,他的学生们在国家级重要学术刊物和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的文章,却都不是因其推荐而刊载的。对他而言,评价一篇论文的唯一标准,是其学术价值和学术贡献。在当下的学术环境中,这种学术品格的培养,虽然未必能够在论文的数量方面先声夺人,却是保持学术纯粹性和良好论文质量的重要保障,也是学生们在未来的学术道路上得以健康发展、厚积薄发的基本前提。
“半瞎半聋”与澄澈心灵
文史研究院刚刚创建,“从周边看中国”的学术旗帜刚刚打起,纲举目张,海内瞩目,却不料葛兆光经历了视网膜脱落。更让大家担心的是,治疗过程中充满了波折,手术虽然算是成功,但他的视力却大为下降了。
出人意料的是,病后的葛兆光学术成果愈加丰硕。2010年出版《本无畛域》《看澜集》,2011年出版《宅兹中国》《穿行书林断简》,2012年出版《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续编》,2014年出版《何为中国》《想象异域》《且借纸遁》《中国再考》,2015年出版《交错的东亚宗教》,2017年出版《中国历史的内与外》《余音》,其他的论文、主编的出版物、再版的著作都不算在内。
只有葛兆光身边的学生们知道这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与坚持——如果不是外出或参加活动,葛兆光一定会在早上八点左右来到办公室,下午五点半左右离开,无论周末、假日,一概如此。一次,他对学生宣布:“哎呀,最近好累,我决定以后周日不来办公室了!只周六来!”可学生还是看见他周日出现在办公室。他“心虚”地说:“不不,我不是来工作,我就来整理整理书。”
上课时,葛兆光常常打趣说自己是“半瞎半聋”,眼睛不好,听力也不行,所以希望大家发言的时候能大一点声音。近视、老花,两副眼镜随时切换,看书看论文的时候,纸张要贴到鼻尖。学生的论文又常常会被他用红笔改到一片红色,举凡篇章结构、论断论证、遣词造句、错字病句、格式规范,无一不在被改之列。在论文的具体写作过程中,葛兆光的认真审读和谆谆教导,也成为了学生论文质量的重要保障。
作为导师,葛兆光每周召开组会,雷打不动。往往是三个小时的课后,研究生们跟他来到办公室,再继续讨论一两个小时。葛兆光学术领域广泛,学生论文题目纵跨宋代到近代的所有历史时段,横跨思想史、文化史、学术史、宗教史、艺术史、国际关系史诸多领域。往往前一分钟还在讨论宋代的物质文化史,下一分钟就穿插到近代的史学学术史;刚和一个学生讨论完晚清的思想文化,又要回答另一个学生关于元代禅宗的困惑。常常是学生准备一个选题方向,葛兆光就会跟着“刷”一遍相关文献和研究成果。有时学生还没看完甚至没关注到的书,言谈中发现老师早已看过。
“半瞎半聋”的表象下面,是一颗敏锐、无私、敬业的澄澈心灵。
专业路子与“华山论剑”
葛兆光特别强调基础的学术训练,反对剑走偏锋。他用围棋来打比方:尽管业余棋手十分热爱围棋,出手也可能相当凌厉,但终究下不过哪怕是初级的专业棋手,原因就在于专业和业余的思维方式有着根本的不同。人文学科似乎门槛很低,爱好者众多,但是学院的研究生教育必须走专业的路子。
葛兆光要求研究生必须首先熟悉和了解常见文献,掌握相关时代的宏观背景,避免只用一些冷僻文献就急于得出结论。学生们明白,学位论文的选题当然需要建立在一定的文献发现的基础上,但这样的发现必须放在整体背景与文献体系的背景下去理解,如此得出的结论方能经得住检验。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国内的学界有点关门主义,大家关在自己的房子里面自己玩,你算东邪,你是西毒,南帝北丐排得不亦乐乎,可是谁也没到华山去过。你们不能这样,心里要清楚国际学术界的华山在哪里,要到真正的华山上去比试”这是葛兆光说过好多次的一段话。他主张学生们尽量都要有海外交流的经历,也积极为大家创造这样的机会。
葛兆光认为,上好课是大学老师的本职,无论如何不能偏废。他自己一直坚持给本科生和研究生上课,还为硕士生与博士生设计不同的课程。他的本科生课程《中国艺术的文化史》以一系列典型的艺术作品解读文化史上的重要问题,目的在引起本科生对于文化史研究的兴趣,接触到相关学术议题的前沿;硕士课程《中国学术史专题》以近代学术史上的几位人物为中心,讲授学术史研究的方法;博士课程《亚洲史研究方法》则以一半讲授、一半讨论的方式,重点介绍该领域中的几种理论模式及其前瞻。这样的设计鲜明体现了葛兆光“给本科生常识,给硕士生方法,给博士生视野”的教学理念。他在文史研究院专门主编了一套针对研究生的“研究入门”丛书,不仅惠及自己的学生,更希望帮助更多有志于学术的年轻人。
在课程的设置和安排方面,葛兆光的准备也可谓精致绵密。如何浑融成熟、深入浅出,又如何能够将纷繁复杂的历史事实和各家观点予以清楚地说明。这不仅是课堂的要求,也是治学为文的要义之所在。
葛兆光教授如是说
“好老师的任务
是保证教育的底线”
我始终认为,一个好的学校,不是靠“招生进门”的比拼,而是靠“毕业出门”的较量,如果招进来的是状元,毕业出去的学生则普普通通,那就是教育的失败。好老师的任务不是培养天才、尖子,而是保证教育的底线,这是教师的责任,也是学校教育的基本职责。天才不是大学的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
要做好一个大学的老师,还得重视科研。经常听到关于教学和科研孰轻孰重的争论,我的看法是:没有自己的学术研究,就不可能当好教师;当不好教师的人,也未必能做一个好的科研人员。文科的学术表达往往陷入一种晦涩的自言自语,有些甚至类似呓语,其实如果从教师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就会明白表达的通畅、受众的理解也是学术作品的重要部分。
我一直强调,给本科生常识,给硕士生方法,给博士生视野。对于本科生来说,应该教授给他们本学科相对全面的知识体系,引起兴趣,并且能找到具有可持续发展前景的学术领域;对于硕士生而言,则应该教会他们基本的研究方法,了解基本的文献,明白专业研究与业余爱好的区别;至于博士生,则应当培养他们的国际视野、前沿方法,以及对本领域学术史的深度理解。
“大学不是风月场、不是游乐场、不是清谈馆”
我觉得研究生首先必须意识到的是,大学不是风月场、不是游乐场、不是清谈馆。要合格完成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有几点是必须做到的。
第一,要有理想、找目标。要有“一览众山小”的学术追求,立志达到本领域的国际前沿,与古今中外最优秀的学术成果对话。
第二,要懂“行情”、有“预见”。在了解学术史的基础上,明白在世界范围内本领域的学术潮流与增长点,随时跟踪最新的学术动向,并对未来的发展趋势有自己的把握与预见。
第三,要有功夫与耐心。学术研究是枯燥的劳动,特别是人文学科,必须从基础的工作做起,然后以小见大,学会拿绣花针、还要会用放大镜。
第四,要有方法与理论。我常说,理论就像一束光,打到哪里哪里亮。理论、方法,这些如同点石成金的手指,也是专业研究和学术对话的基础。
第五,要有规范与纪律。最近几年,学术造假、违规事件屡见不鲜,希望研究生们能明白学术规范、学术纪律的重要性,真正的研究者一定不要有哗众取宠的心态,远离跟风追时尚的社会风气,交出扎扎实实的学术作品。
个人简介
葛兆光,1950年生,北京大学古典文献专业研究生毕业,曾任清华大学教授、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创院院长,现为复旦大学特聘资深教授,文史研究院教授、历史系教授。
研究领域为东亚与中国的宗教、思想和文化史。著有《中国思想史》、《屈服史及其他——六朝隋唐道教的思想史研究》《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何为中国:疆域、民族、文化与历史》《历史中国的内与外》等,论著曾译成英语、韩语、日语等多种外文,并获第一届中国图书奖、第一届长江读书奖、思勉原创奖、香港书奖、日本第26届亚洲?太平洋奖最高奖、韩国坡州图书奖等,2009年被聘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第一届“普林斯顿全球学者”(Princeton Global Scholar)。他提出的“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的思想史研究”、“从周边看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叙述”等学术理念在国内外学术界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本文选自《我心目中的好老师(第二辑)》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