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真赏斋图》
纸本设色
36cm×107.8cm
上海博物馆藏
今天是上海博物馆东馆新落成对外开放后,绘画馆和书法馆首次对外开放,人真多!两个馆看了大半天,真是累坏了。晚上回来,继续探究文征明的作品,也是在上博东馆所见的一幅作品,现场看,观感就是不同寻常,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幅画。画中造境甚妙!我好想有这样一所庭院,依山傍水,藏书纳器,在这里教学写作,临帖绘画,抚琴煮茶,会友清谈,乐哉!白日梦先做起来。
文徵明《真赏斋图》
纸本设色,1557年,28.6 × 79 cm
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真赏斋图卷》的主⼈“中甫华君”即华夏,“中甫”为其字号,生于弘治七年(1494年),卒于隆庆元年(1567年)。真赏斋在无锡荡口,为收藏家华夏所建。华夏好法书图画、⾦⽯鼎彝,筑真赏斋于东沙,⼈称华东沙。《鹅湖华氏通四兴二支宗谱》中的记载其为“国学生,师事阳明先生,有声南雍,遘疾辍业,建真赏斋以藏三代鼎彝、魏晋法书……”。
华夏与⽂徵明友善,⽂徵明曾于80岁、88岁两次为他作《真赏斋图》卷。上博的这一卷,是八十岁所画。从现场观之,应属于粗文作品,反而是到了88岁所绘的图,偏于细文。
上博的这幅图作于嘉靖二十八年已酉(1549),时年八十岁。引首的“真赏斋”是西涯所写。因落款是西涯,钤印是“宾之”,这是李东阳无疑了。李东阳1516年就去世了。李东阳去世的时候,文征明才47岁,这时间是不对的。
那这个引首肯定是李东阳在1516年之前所绘。我们从文征明所作的《真赏斋铭》里看到“君于声色服用,一不留意,而惟图史之癖,精鉴博识,得之心而寓于目,每并金悬购,故所蓄咸不下乙品。自弱冠抵今垂四十年,志不少怠。”
这个真赏斋在华夏弱冠的时候就有了,也可能就是这个时候所建,男子弱冠20岁,此时应该是1513年。也就是在此年前后,李东阳为华夏的真赏斋落成,所写的隶书“真赏斋”,或作为匾额,几十年后被用来作这幅图的引首。
好,这个疑问就探究到这里。
真赏斋掩映于苍松翠柏与玲珑的太湖石之间,可见三间居室。
右侧房中两童子围炉烹茶。一童子在扇风助火,另一童子正在搅动煮茶器里的茶汤。童子左侧的桌子上放置有茶壶、茶碗。此时正是明朝盛行的瀹茶法,煮好后倒入茶壶里,品茶人自行取用。文征明的曾孙文震亨在《长物志》“室庐”写道:“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
这就是文征明所传的风雅生活。
主人与客人于正中房间对坐,似乎正共同鉴赏一幅手卷,一童子侍立一旁。桌子上放置有书籍、手卷、香炉、笔筒,童子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一捆卷轴,还有一个插花瓶。
左室无人,然而透过半卷的窗帘,可见书架上陈列的书籍简牍和几案上的古琴,这正是真赏斋的藏书、藏器之所。
屋后竹林郁郁葱葱,一片山水风光。而在画面的左下角一人携童子,正向真赏斋走去。
童子似乎背着不少东西,可能就是一些书画,拿过来让主人过过眼的。
当时,姑苏至荡口又有伯渎河一脉相通,往来十分便利。华夏在荡口拥有一座令当时的文友们十分羡慕的私家园林,他在园中建了一座专事收藏的建筑,名“真赏斋”。所以,他这里常有文友来访,文征明就是常客。这是属于明朝江南的鹅湖之会也!
图后别幅有文徴明隶书《真赏斋铭·有序》,署款“嘉靖三十六年,岁在丁巳四月既望,长洲文徴明著并书,时年八十有八”,钤“文徴明”白文印,“衡山”朱文印。
又别幅为文徴明小楷书《真赏斋铭·有叙》,署款“长洲文徴明著并书,嘉靖丁巳三月既望,时年八十有八”,钤“文徴明印”“悟言室印”两印。
真赏斋铭有叙。真赏斋者,吾友华中甫氏藏图书之室也。中甫端靖喜学,尤喜古法书图画、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家本厚温,菑畲所入足以裕欲而君于声色服用,一不留意,而惟图史之癖,精鉴博识,得之心而寓于目,每并金悬购,故所蓄咸不下乙品。自弱冠抵今垂四十年,志不少怠。坐是家稍落,弗恤而弥勤。征明雅同所好,岁辄过之。室庐靓深,庋阁精好,宴谈之余,焚香设茗,手发所藏,玉轴锦剽 ,烂然溢目。捲书舒品骘喜见眉睫法书之珍,有钟太傅《荐季直表》,王右军《袁生帖》、虞永
兴《汝南公主墓铭》起草、王方庆《通天进帖》、颜鲁公《刘中使帖》、徐季海绢书《道经》,皆魏晋唐贤剧迹,宋元以下不论也。金石有金周穆王坛山古刻、蔡中郎石经。残本淳化帖初刻定武《兰亭》,下至黄庭、乐毅《洛神》东方画赞诸刻,则其次也,图画器物抑又次焉。然皆不下百数,于戏富矣!然今江南收藏之家岂无富于君者,而真赝杂出精驳间存不过示文物取悦俗目耳。此米海岳所谓资力有余假耳目于人意作标表者。是乌知所好哉。若夫缇缃拾袭护惜如头目似知所好矣而赏则未也。陈列抚摩榷
扬探竟知所赏
矣。而或不出于性真,必如欧阳子之于金石,米老之于图书,斯无间然。欧公云:“吾性颛而嗜古,于世人之所贪者,皆无欲于其间,故得一其好玩而老焉。”米云:“吾愿为蠹书,鱼游金题玉燮而不为害。此其好尚之笃,赏识之真,孰得而间哉。”中甫殆是类也。铭曰:有精斋庐翼翼渠渠。爰窚用储左图右书。牙签斯县锦幖斯饰。乃缇斯袭于燕以适。适之何如维术以游。金题玉燮瑄璧琳。璆品斯骘斯允言博雅。谁其尸之中甫氏华。维中甫君笃古嗜文。隽味道腴志专靡分。断缣故楮山镌野刻。探迹
讨论手之弗释。亶识之真亦臻厥奥。岂无物珍不易其好。维昔欧公潜志金石。亦有米书颠图书是癖。岂曰滞物寓意于斯。乃中有得弗以物移。植志弗移寄情则朗。弗滞弗移是曰真赏。有贤中甫奇文是欣。少也师古老而弥勤。新斋翼图史祈祈。后有考德视我铭诗。长洲文征明著并书,嘉靖丁巳三月既望。时年八十有八。
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梧阴匝地,槐荫当庭;插柳沿堤,栽梅绕屋;结茅竹里,浚一派之长源;障锦山屏,列千寻之耸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计成《园冶》
一个小小的私家园林以作藏书,建于山水之间,“结茅竹里,浚一派之长源;障锦山屏,列千寻之耸翠”,近处精致,能借天地之广阔,真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赏书画古器,以求其真,此游于艺之乐也。
“居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吾侪纵不能栖岩止谷,追绮园之踪,而混迹廛市,要须门庭雅洁,室庐清靓,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又当种佳木怪箨,陈金石图书,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文震亨《长物志》
这处“真赏斋”,实乃江南文士的抒发“旷士之怀”和乐享“幽人之致”的园林空间。
沈仕《林下盟》谈文人生活的理想模式:“读义理书,学法帖子,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煎茶,登城观山,寓意奕棋。”
这不大的真赏斋里,传承的就是这种生活方式,也是明代江南的风雅精神。这也是我的生活,以及工作所在的书院所探索的一种新中式雅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