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罗斯之战是唐朝天宝年间(大约公元751年),发生在唐帝国与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之间的一场战役,这场战役是两个当时均处于鼎盛时期的庞大帝国的首次交锋,战役最后以唐帝国败北并撤出中亚,阿拔斯王朝获胜而告终。这场战役对于当时的阿拔斯王朝和唐帝国双方来说,都算不上是影响国家根基与命运的决战,只能说是与邻国在边境问题上的武装冲突,或者说一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毕竟两者在当时都早已经历过了许多规模更甚、战况更惨烈、影响更巨大的战争。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场战役在后世的流传相对并不广,知名度并不高,中国与阿拉伯的史料中也均未能找到大篇幅、详细记载这次战役的内容,但就是这样一场知者甚少的遭遇战,却意义非凡,甚至可以说深刻影响了整个世界将来的政治面貌与格局。
一、战火燃起
在当时的世界,扩张就是主题。那个时代,强盛的帝国都在向外谋取生存的空间或者可供自己占有的资源。在那时,阿拉伯帝国与中国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印象中那么遥远。彼时的唐帝国盛极一时,征战四方,万邦来朝,唐太宗李世民被周边的民族尊为"天可汗"。唐朝的扩张之路很早就开始了,从618年开始,唐朝便开始向西扩张,并在630年和657年分别吞并了东突厥汗国和西突厥汗国,到了715年,唐帝国的势力终于触及中亚,许多当地小国望风称臣,唐朝从此成为自汉朝以来疆域最盛的朝代。而阿拉伯帝国同样处在一个鼎盛的黄金时代,倭马亚王朝的哈里发在七世纪中期击败了拜占庭帝国和萨珊波斯,从而将帝国的边境扩展到了高加索地区和中亚,并同样在715年吞并了中亚的一些部落势力,控制了河中地区。于是,阿拉伯与唐朝现在共同分享着丝绸之路带来的收益,他们的势力范围完全可以说是接壤,甚至是有部分重合的,也因此,两者之间必然要有冲突与矛盾。
唐朝与阿拉伯在中亚地区的小型冲突不断,在此期间,费尔干纳盆地等地都曾经是唐与阿拉伯的战场,这几次冲突都是以唐军的胜利告终,唐朝也在这几次交战中学会了使用当地民族的雇佣军来帮助自己对抗敌军,而其中最常与唐军协作的,就是葛逻禄部族的军队,葛逻禄族军常常是直接受唐朝将领的指挥,然而,正是这一高度信任异族军队的作战模式为怛罗斯之战中唐军的败北埋下了伏笔。
在这几次冲突之后,阿拉伯帝国内部就发生了叛乱,阿拉伯帝国扩张的步伐因此受到遏制。在数次叛乱中,阿布·阿拔斯·萨法赫的势力推翻了倭马亚王朝,建立了以自己命名的阿拔斯王朝,因其旗帜服饰多为黑色,唐朝史书中亦称其为黑衣大食。阿拔斯夺权后奋发图强,东征西讨,将阿拉伯帝国打造为一个横跨欧亚非三洲、鼎盛时期国土达到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庞然巨物,整个穆斯林世界都唯阿拔斯的哈里发马首是瞻。攘外必先安内,处理完国内事务的阿拉伯帝国终于有心思放眼国外,阿拉伯帝国立刻再次卷土重来,意图夺取中亚霸权。
此时的唐与阿拉伯,势必再有一战。
二、怛罗斯之战
唐朝对于阿拉伯帝国内部的叛乱并非毫不知情,这对于唐朝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在747年,节度使高仙芝便率军攻下吉尔吉特,随后高仙芝被封安息节度使,迫使当地众多小国向唐称臣,唐朝的势力再次逼近了阿拉伯人,两个大帝国之间,只差一个导火索便可立刻引爆战争的火药。
此时有一件事恰到好处地充当了导火索的角色。
当时,费尔干纳和塔什干两个中亚的地方政权相互敌视,为了击败对方,他们分别向两个最强大的邻居求援,这两个邻居就是唐和阿拉伯。
费尔干纳向唐朝派出了使者,高仙芝随后以塔什干国王"无藩臣礼"为理由,发兵攻下塔什干,并率部将当地洗劫一空,杀害平民甚多,塔什干王子走投无路,只好投奔阿拉伯帝国,并将高仙芝等人的暴行遍告中亚诸国,于是中亚诸国人人自危,只能归附阿拉伯帝国,以求在唐军攻势之下保全家国。
高仙芝这下正中阿拉伯人下怀,正愁没有借口开战,这下大义名分到手,便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忌。阿拔斯王朝将领齐亚德·伊本·萨里当即率军离开撒马尔罕,向唐军的阵营进发,战争就此打响。
随后,高仙芝闻讯收缩部队,缓慢后撤,与后方的葛逻禄盟军会和,到了751年下半年,唐与阿拉伯的军队终于见到了对方,两大帝国的军队在今天哈萨克斯坦与吉尔吉斯斯坦边界的某处——也就是史书中所记载的怛罗斯——爆发战斗,这便是后来史书中所称的怛罗斯之战。
关于此战的参战人数,阿拉伯与中国的史料记载有很大出入,阿拉伯史料声称双方均有约十万人参与战斗,中国的史料记载却记载阿拉伯军足足有二十万之众,而唐军只有三万人不到,具体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很显然这是双方在纪录这段历史时都夹带了一些私货。虽然我们是不可能再战场上亲眼看见战争的真实状况并得出完全真实的结论,但是在事实基础上稍作推测,我们就能得到大致的结果。考虑到在此之前阿巴斯王朝刚刚推翻前朝,阿拉伯军队的重心应该是稳定首都巴格达等核心地区的局势,除此之外,北非亦有倭马亚王朝的残党,西方还有拜占庭帝国随时准备乘火打劫,重建罗马,阿拉伯帝国此时人力应当较为紧张,他们的主力部队是不可能出现在离首都有将近两千公里之远的怛罗斯的。再者,大军出动,劳师远征,对于国家来说也是很重的负担,人数越多越难以补给,所以怛罗斯一战中阿拉伯帝国很大概率和唐朝一样,只是出动了当地军区的戍边部队,而两军既然能相持不下,说明阿拉伯正规军数量和唐正规军应当相近。再加上双方都有当地藩军的支持,总人数应该都在三万到五万之间。
交战的唐军与阿拉伯军各有优势,唐军的甲胄精良,因此重步兵战斗力很高,而阿拉伯人有着能力出众的阿拉伯马,因此骑兵较唐军更胜一筹。而关于战役的细节,则众说纷纭,其中最主流的说法是,两军最初在战场上摆好阵型,相持不下,唐军在几次交战中打出优势,就在要歼灭阿拉伯军的前一刻,军中的葛逻禄部雇佣军忽然倒戈叛变,唐军阵型大乱,阿拉伯军与葛逻禄里应外合击溃唐军,高仙芝在残部掩护下败退回国。
根据这种说法,当时在战场上,阿拉伯人与唐军都将弓手排在最先锋,枪兵在弓手之后,重骑兵和卫队在后方,轻骑兵作为预备军随时待命,准备策应前线攻势。在战斗的最初阶段,唐军因为弓弩优于阿拉伯军,因此重创阿拉伯军的弓兵。阿拉伯军不得不把弓兵后撤,并让枪兵前进,两军短兵相接,而唐军重步兵甲胄优良,阵型紧密,成功将枪兵击退。此时阿拉伯军派出骑兵进攻唐军侧翼,意图包围侧翼,以缓解压力,唐军也派出葛逻禄部骑兵迎击,阿拉伯军因此未能成功包围唐军,唐军维持住了中军阵型,未被冲锋击退。唐军与阿拉伯军就这样相持不下,对峙了三天。但在第四天,葛逻禄部的骑兵叛变,从侧翼进攻唐军步兵,骑兵的冲击扰乱了唐军的阵型,阿拉伯人乘机正面冲锋,势如破竹,消灭了唐军主力,最终阿拉伯军伤亡一万余人,而唐军此战中伤亡将近三万,几乎全军覆没。
我们不知道葛逻禄部骑兵在第三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阿拉伯人的间谍潜入之后给了他们更丰厚的报酬;又或许葛逻禄人早已不忍再在自己的家园中将刀挥向自己的中亚同胞,因此早有异心;又或许是高仙芝与葛逻禄人不和,因此引起了众怒,才诱发叛变。
但无论如何,唐军在这一战中被阿拉伯军击败,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上,两国的史料没有丝毫出入。
三、战后余波
与很多人想象得不一样,唐与阿拉伯的关系其实反而是十分友好的。怛罗斯之战是唐与阿拉伯帝国之间的最后一战,或许是不打不相识,此战之后,阿拉伯人停止了向东扩张的步伐,与唐朝建立了友好关系,唐朝也迅速派遣新军重新控制西域,两国从此便一直和平共处,怛罗斯之战后的47年,阿拔斯使臣来华有17次记录,战后的最初6年,每年均有阿拔斯使臣来朝,仅天宝十二年(753年)就来了四次。甚至在唐朝爆发安史之乱后,阿拔斯王朝仍派兵援助镇压,而不是趁火打劫。
这一战除了促成了两大帝国之间的友好来往,更重要的是,它彻底改变了中亚地区的政治和文化格局。
首先,中亚诸国对阿拔斯王朝的归附使得伊斯兰教得以在中亚地区迅速传播,从而彻底取代了佛教及土著信仰的主导地位,伊斯兰化的突厥人们为之后塞尔柱帝国在中东的征服、十字军与穆斯林的争斗、甚至于奥斯曼帝国的崛起埋下了伏笔,直到今天,中亚地区的多数人们依然是伊斯兰教的信徒。与此同时,唐朝与印度不再接壤,这加剧了国内佛教与印度佛教之间的进一步分化,印度佛教、藏传佛教、禅宗佛教的差别由此开始产生。此外,中国流传已久的造纸术,也随着阿拉伯人俘虏的工匠一起流传到了中东和欧洲,这为当时的中东和欧洲的文化传播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效率革命,这些物美价廉的纸对于知识与文明在当地传播的重要性难以估计。知识从此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单这一项或许就已经足以称得上改变世界的面貌。
四、尾声
战争或许能改变世界的面貌,但正如唐与阿拉伯之间的关系一样,只有和平才能带来繁荣。在今天,我们固然应该着眼将来,但无论如何,发生过的事情,我们都不应该忘记。
因为只有回顾过去,才能创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