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吴内部因争权夺利而持续衰落的时候,外部形势也在发生着剧变。
永安六年(263年)十月,一名来自蜀汉的使者抵达建业,他带来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蜀汉已经面临着亡国之祸了。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司马昭经过近一年的筹备共调集了十八万大军,随后对蜀汉发动了一场灭国之战。
八月份钟会所部主力约十二万人从洛阳誓师出发,与邓艾、诸葛绪所部各三万余人兵分三路,以泰山压顶之势杀向益州。
九月份魏蜀两军开始接战,先是姜维在阴平作战不利,之后钟会大军又轻而易举地杀入汉中,蜀汉形势已经危如累卵。由于无力独自抵挡魏军,蜀汉只好向东吴求援。
对于这场战争东吴方面虽然有所耳闻,但孙休却远没料到事态竟然恶化到这等地步。想想也是,当年曹爽十几万大军征蜀一样折戟于骆谷,秦岭之险就如同蜀汉先天的屏障,如何会被轻易突破呢?
可他不知道的是固国不以山溪之险,秦岭之于蜀汉便如长江之于东吴,没什么天险可保江山永固,蜀汉的今天便是东吴的明天。
自从铲除孙綝以来,孙休逐渐沉迷于研习儒家典籍,经常和士人们讲经论道,但却对国政愈发懈怠,大权落入张布和濮阳兴两名佞臣手中。
之前孙权在位时虽重用校事令百官苦不堪言,但当时东吴对国外形势的变化极为敏感,荆州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孙权,这也是他能轻易策反糜芳和士仁的原因。
可后来的东吴却由于连续内乱的影响变得消息越来越闭塞,只知埋头内斗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之前毌丘俭起兵时就因为信息的滞后浪费了宝贵时间,这次他们同样对魏蜀之战的详情了解甚少,若不是蜀使来访,或许不久后孙休将直接收到蜀汉亡国的消息。
如今事态紧急,东吴方面又未做什么准备,面对千里之外的战场发兵相救根本来不及,因此仓促之下孙休只好采取围魏救赵之策,伪造出大举北伐的假象,希望能让曹魏投鼠忌器。
按计划吴军兵分三路,东路丁奉率军进攻淮南,中路丁封、孙异出兵沔中,西路由留平和施绩从江陵北上。
按照胡三省的说法,沔中本是曹魏领土,是东吴这次的预定攻击目标。但这种观点可能有些问题,因为孙贲之子孙邻曾担任沔中督,这证明沔中在东吴控制下,估计应该是沔水下游的某处。
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丁封和孙异根本没有正式出兵。而留平和施绩那边也是一样,二人刚刚才开始商议对策而已。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东吴此次行动是何其仓促,完全是临时起意。
军情如火,此时才开始行动犹如激西江之水以救涸辙之鱼,根本是远水难解近渴。随着邓艾偷渡阴平,诸葛瞻战死绵竹,蜀汉再也无力抵挡魏军的铁蹄。十一月刘禅献城投降,蜀汉正式灭亡。
一场灭国级别的大战竟然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宣告结束,这是完全出乎东吴高层的意料,如今事已至此,围魏救赵之策也没了用武之地,北伐行动只好就此作罢。
此时的蜀汉已经进入无政府状态,虽然中央已经宣告投降,但各个地方还在观望着并为将来做着打算。
保卫着益州东大门的永安也不例外,皇帝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永安便发生了骚动,官吏们纷纷准备弃城逃走,城内局势一片混乱。
幸好留守永安的巴东太守罗宪临危不乱,他抓住一个反面典型并果断将其处斩,这才让官民安定下来。
罗宪
然而危机却并未就此解除,由于罗宪手中的防备力量只剩下两千人了,因此东吴便盯上了他。既然蜀汉灭亡已成既定事实无法挽救,那么从中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吴蜀两国虽然是战略同盟,但永安毕竟是边防重地不容有失,为何却只有区区两千人马驻防呢?
原来罗宪本不是永安地区的最高长官,当地军事长官永安都督的职权要高于太守,而罗宪只是个副职。
永安都督区是蜀汉一大重要军镇,朝廷曾先后两次为其增兵。
当初诸葛亮病逝后,孙权担心曹魏趁势伐蜀,于是在巴丘增兵一万做两手准备。而为了回应东吴,蜀汉方面也在永安增加守备力量,并让宗预出使东吴,最终缓解了两国之间的紧张气氛。
然而风水轮流转,二十多年后轮到东吴出问题了。由于孙綝残害忠良,胡作非为,施绩担心曹魏趁东吴政局动荡,曹魏发动南征,因此秘密联络蜀汉以防万一。为此朝廷命阎宇率兵五千增援永安以回应施绩的请求。
随着孙綝被杀东吴政局重归稳定,这支部队最终没有派上用场,而只保持着战略威慑的意义。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由于形势太过危急,成都方面只好将永安都督阎宇召回,而他又把绝大多数兵力带走了,于是留给罗宪的便只剩两千人。
这对东吴诱惑实在太大了,当年夷陵之战后诸将就打算乘胜追击,只因陆逊从全局角度考虑才放弃了这一打算,最终吴军也止步于此。如今永安的防御空前薄弱,岂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呢?
第一个动手的是建平太守盛曼。建平郡是三年前刚刚将宜都郡西部分出来单独设立的新郡,盛曼新官上任建功立业之心无比迫切,于是便假救援为借口准备赚开城门。
然而此计已被罗宪看穿,他对手下说:“如今国家破灭,东吴本为同盟,不仅不思相助反而趁火打劫,我宁可降魏也绝不臣服于东吴。现在我们困守孤城,民心动摇,必须与敌人决一死战以安众人之心。”说罢便开始整军备战。
当天夜里,罗宪率部衔枚潜行直扑盛曼大营,盛曼猝不及防之下狼狈撤退。待罗宪得胜归来后,永安城内士气高涨,官民无不用命。
其实东吴此举是一个重大失误,他们本应遣使招降罗宪,而不是以大军压境相威逼。罗宪本意并不是降魏,他在听说刘禅投降后仍在犹豫,因此东吴是有机会争取到他的,那样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这座重镇。可惜盛曼急功近利,不仅损兵折将还眼睁睁地将罗宪推到了曹魏一方。
如果说第一次进攻尚属试探,那么第二次进攻便是来真格的了。永安七年(264年)正月,随着钟会之乱的爆发,蜀地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权力真空,孙休决定再赌一把。
若能突破永安,便能如当年岑彭灭公孙述那般一举将益州收入囊中,届时便能达成东吴上下数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竟长江之极”的目标,那可是超越父亲孙权的功业,这对孙休诱惑极大。
二月初,西征的命令下达到西陵,时任西陵督的步协受命发兵,再次兵临永安城下。这也是《晋书》以及《汉晋春秋》中的记载。
然而根据《华阳国志》,当时步协是命弟弟步阐与唐咨一同进军的。
泰始二年,吴大将步阐、唐咨攻献,献保城。咨西侵至朐忍。(华阳国志)
不过这段记载却有些值得怀疑之处,首先泰始二年(266年)这个时间就有偏差,当时魏晋禅代尚未发生,不可能用司马炎的年号。另外副将唐咨早在数年前就降魏了,不可能还出现在东吴阵营中。
总之,第二次永安之战的细节还是应该以《晋书》和《汉晋春秋》为准。至于步阐,应该是兄长步协命他代替自己领兵作战的,这一点倒是问题不大。
当时的局势对于罗宪相当危急,他亲自带队临江射击吴军,仍无法将其击退。于是罗宪命手下杨宗去洛阳求援。
可还没等杨宗回来罗宪自己就把问题解决了,见固守无法退敌,他再次主动出战并击退步阐,危机又一次解除了。
东吴在以众击寡的情况下先后两次失败,而且并非是顿于坚城之下却是在野战中吃了亏,这就很不寻常了,罗宪区区两千人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呢?
我认为根源其实在于东吴内部。作为西陵督,步氏一族自从步骘开始已经在西陵驻扎了三十多年了,荆州西部的宜都郡一直是步家的势力范围。
然而三年前朝廷突然将宜都郡一分为二,这就削弱了步家的势力,因此步协对盛曼绝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盛曼第一次贪功冒进导致失败,而步阐也铩羽而归,这很可能就是双方因不和而各自为战导致兵力分散的结果,甚至双方曾经互相拆台也未可知,而最终则让罗宪抓住了机会。
不过罗宪虽然挡住了东吴前两次的进攻,但第三次他将迎来真正的考验。听闻前线一败再败,孙休大为恼怒,于是命陆抗率三万人西征,不拿下永安誓不罢休。
陆抗级别比步协更高,他是整个荆州西部战区的负责人,他所能调集的力量相比罗宪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然而永安城却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它的前身是当年公孙述修建的赤岬城,经过蜀汉数十年的经营,永安城的城防更加坚固,再加上永安周围地势险峻多山,大军难以展开,因此在东吴三万人的围攻下坚持了六个月仍岿然不动。
不过永安城此时也已经接近极限了,城中军民伤病大半已经无力再战,于是有人劝罗宪应该想想后路了。不过罗宪却斩钉截铁地说:“我身为主将,为军民所仰仗,如今不能让永安转危为安反而要弃城逃跑,这岂是君子所为?如今只有毙命于此了。”
此时杨宗已经突破了重重包围来到南阳并见到了曹魏荆州都督陈骞,陈骞见情况紧急立刻将此事向司马昭请示。而司马昭亦不愿让永安这座重镇落到东吴手中,况且罗宪又送来了印绶和人质,诚意满满,因此他对此事表示许可。于是陈骞便命荆州刺史胡烈率两万人马南下救援。
胡烈此次同样采取了围魏救赵之策,他率兵直扑西陵。西陵作为荆州通向益州的咽喉要道,一旦丢失的话陆抗的三万大军就会被堵在长江三峡中进退两难,或许此时的陆抗可以清楚地体会到当年他父亲的心情了吧。
万般无奈之下,陆抗只好放弃了几乎已经到手的永安回师西陵。至此,永安的危机彻底解除了,而东吴取益州的计划也宣告破灭。
陆抗
其实孙休这次是真的想多了,虽说魏军在钟会之乱后有所损失,而姜维的蜀军也陷入了群龙无首之境,但至少卫瓘尚能维持秩序。所以即使东吴能够突破永安也不可能轻易吃得下蜀地,更何况司马昭还有十万大军驻扎于长安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南下支援。因此东吴这次自取其辱的军事行动完全都在意料之中。
孙休平时疏于政事,见危机袭来才临时抱佛脚,而东吴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更降低了效率,此时的东吴相比孙权时代那个开拓进取的政权已经堕落得不忍直视了。
永安之败对东吴晚期政局影响深远,本来蜀汉灭亡东吴失一强援后孙休就感到忧心忡忡,而三次进攻永安却无功而返则更让他焦躁不已,急火攻心之下孙休便一病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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