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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失联系
“普通”似乎是刘发建的常用词。
他说,要关注90%的普通老师,因为95%的孩子坐在他们教室里。
他说,一线老师用不着那么多大概念,他们需要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实践工具。
在社交媒体上,他会跟每个普通老师、学生互动,为他们的教与学答疑解惑。
当一系列“普通”汇聚一处,刘发建又是那么独特。他组织编修的“名家文学读本”丛书,得到北大教授钱理群先生的高度认可,累计销售高达700万册。他开创的“五磨教学法”,正在上千间教室里蓬勃生长着,滋润着无数节“普通”的语文课。
“跟着名家”怎么学语文?“五磨教学法”又如何磨?一线教师的痛点是什么?带着这些问题,《当代教育家》跟刘发建老师聊了聊。
——原文首发于《当代教育家》杂志
202406期·封面人物
“跟着名家学语文”创始人刘发建
从小学语文教育痛点说起
《当代教育家》:刘老师您好!非常荣幸能跟您聊聊今天的语文教育。在您看来,当下小学语文教学最大的痛点是什么
刘发建:最大的痛点是什么呢?我想了想,是两个“迷”——方向的迷失、方法的迷惑。有些“上面的”专家不知道一线老师的教学实践情况,不知道老师在干什么;“下面的”老师则不知道“专家要我们怎么干”,不知道往哪里去,不知道未来怎么教。
这个痛点的成因是什么呢?我想,是有些专家脱离一线太久,对老师实践的尊重、关注不够。
《当代教育家》:您说的“尊重”具体指什么呢?
刘发建:我经常打一个比方,一个农业方面的专家,肯定会尊重农民的劳动,至少愿意听听农民是怎么种地的。但有些教育专家,从事纯理论研究,不那么在意老师怎么上课,怎么把他的理论落实到课程上。
比如大家都在搞任务群、大单元大概念。专家学者给了我们老师很多指导。但我们也想向有些学者请教,您能不能设计一个可操作的大单元教学,真的让我们老师在课堂上借鉴一下?不能只有蓝图,拿不出经得起实践检验的样本。
我们所谓的“实践检验”,不是一两个名师,弄一两个任务里的实践,而是要有一批老师,最好是不同学校的老师,经过几年时间实操过的。如果没有长时间、大样本的实践,就贸然大面积推广专家的“蓝图”,特别是在听到一线绝大部分老师叫苦不迭之后,依然强推,这显然是有违教学常理的。而一线教师通过数十年教学实践检验的教改实验,常常因为不符合专家们的“蓝图”,而得不到专家的关注和尊重。专家讲的,一线老师听不懂。一线老师做的,专家看不懂。原本专家指导一线教学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不知不觉演变成“瞎子领着瞎子走”,自然越走越迷糊。这应该算是目前语文教学的痛点。
“跟着名家学语文”从何而来?
《当代教育家》:您倡导的“跟着名家学语文”,是基于这个痛点开展的吗?
刘发建:有一定关系。至少我们不是从某个专家理论、某本书、某个课题、某个概念出发的,我们是从自己真实的课堂实践中生长起来的。
具体来讲,这个项目缘起于2005年。那时我调到绍兴柯桥小学,听学校老师讲小学高段课文《我的伯父鲁迅先生》。
当时央视“感动中国”这个节目很火,很多老师讲这篇课文,都会让学生给鲁迅写“感动中国人物颁奖词”。比如文中有个片段,是鲁迅先生遇到一位受伤的车夫,就跪着帮他擦药、绑绷带。那时老师会抓住这个细节,告诉孩子“这一跪体现出了伟大文学家对劳动人民的热爱”。这样讲当然没问题,但无限拔高鲁迅先生后,孩子们会仰视鲁迅,进而感受不到他属于人性的温暖。
处理这篇课文时,我把重点放在了“我的伯父”而非“鲁迅先生”上,给学生展现鲁迅人性而非神性的一面。我带学生读熟课文后,不做评判,先请学生们聊聊,你们读到了一个怎样的鲁迅?几乎所有孩子的评价都是幽默、风趣、可爱、和蔼可亲。这也是作者周晔的视角,鲁迅去世时,她只有10岁,甚至不一定知道“鲁迅”是谁,只知道伯父就是伯父。所以她是以侄女怀念伯父的视角写的这篇文章。这样一来,学生们就理解了第一层,看到了一个幽默的伯父。
接下来我们从宏观层面认识鲁 迅,大致了解鲁迅的成就,生活的时代,作者行文的背景,再回头看这篇文 章。学生们就慢慢理解了,为什么鲁迅 救治车夫后,要深深叹一口气;为什么 鲁迅说“周围黑洞洞的”,为什么说自 己经常碰壁。学生带着伟大的“光环”回看伯父时,才发现这样一位横眉冷 对千夫指的大人物,生活中是这样幽 默、温暖,对他的亲近之情就更深了。
这也是我们常说的, 只有走出伟大,才能进入伟大。
由这篇课文,我想到,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老师面对名家作品,难免会“膝盖发软”,因为我们太了解他们的伟大了。这种顶礼膜拜,在小学语文课上,容易让我们丢掉最宝贵的儿童观。我提出“回到鲁迅,回到童年,回到语文”,这篇文章还发在了2006年的《人民教育》上。后来,《人民教育》还刊发了“由伯父到鲁迅”的大讨论。
一线教师缺乏独立思考,也缺乏儿童视角,跟着专家的“蓝图”走,越走越迷失。
《当代教育家》:可以想见,这堂课、这篇文章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刘发建:确实是个契机,后来,我又把统编教材里的《少年闰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以及臧克家那首《有的人》串联起来,上了一组公开课,反响都非常好。
我的恩师周一贯老师,建议我从鲁迅出发,做一些关于鲁迅课文的系统研究。我用了一年多时间,梳理了民国时期至今,小学语文教材里所有鲁迅相关的作品,结合教学实践做了点评。2009年2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这本《亲近鲁迅》,我还有幸邀请到钱理群先生作序。
钱先生最初婉拒了我,他谦逊地说:“我既不懂小学语文教学,又没有时间通读这本书。”后来我再三请求,钱理群先生才看了这部书稿,他非常激动,停下手中一切工作,用了一周时间,阅读我的书稿,撰写了一万多字的长篇序言。
我的一系列作品与实践,让钱理群先生看到,原来可以用儿童的眼光来解读鲁迅作品,这也契合了他一贯的理念。于是钱先生主动邀请我跟他一道,编一本“小学生鲁迅读本”。钱老师选文,我配合编导读系统,我们一个月之内就完成了这个读本,2009年5月出版了这本《小学生鲁迅读本》。这本书入选了《中华读书报》的“年度百佳图书”。
《当代教育家》:“跟着名家学语文”就这样从鲁迅开启了。
刘发建:是的。这本书出版后,很多朋友都觉得不错,有人问,鲁迅系列这么好,你能不能再编老舍、朱自清、萧红…… 我就联络了一帮朋友,江浙沪一带的语文名师,比如张祖庆、蒋军晶、丁慈矿、周益民、朱煜、张学青等等。 接着我联系到浙江少儿出版社和钱理群先生,为丛书编修提供支持和指导。
我们花了两三年时间,出版了这套《名家文学读本》,我丰富了之前导读鲁迅的内容,其他名师有的解读朱自清,有的解读老舍,有的读沈从文……每人做一本,每本书我们都找到了高校的学者审稿。钱理群先生先后为我们写了近10万字的通讯审稿意见,同时,他也非常尊重我们的实践成果,而不是画好蓝图让我们实施。
这套书至今发行了700万册,其中鲁迅读本就发行120万册,仍然在不断加印。
跟着名家,怎么跟?怎么学?
《当代教育家》:有了团队和丛书之后,我们又做了哪些工作呢?
刘发建:这个问题非常好!有了这套书之后,我们仅仅是有了内容而已。书店不缺书,不缺名家文学。我们要自己带学生读名家。
我们这个团队,都有丰富的一线教学经验。2011年这套书出来之后,我先在自己班里用起来。比如读鲁迅,那时我教小学高段,我会用一周语文课,带孩子共读丛书里的鲁迅部分,做成“鲁迅阅读周”。2012年开始,我把阅读范围扩展到更多名家,改做“名家经典阅读周”,读一周老舍,一周丰子恺,一周汪曾祺。不断给学生新的阅读专题。
语文教学界一直有句话,“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你们猜猜,如果四五年级的学生,拿出一周的语文课来读鲁迅经典,会有什么变化?
《当代教育家》:大家对这个人物肯定会有更真切、更系统的了解,也更了解鲁迅生活的时代。
刘发建:没错,最显著的效果是,百分之百的学生都爱上了鲁迅。同时,他们在写作中都带上了鲁迅的味道。
《当代教育家》:阅读周具体如何实施呢?毕竟我们还要保证国家课程和部编教材的实施。
刘发建:我们跟部编教材是充分配合的。比如部编教材四年级上册选编了老舍先生的《猫》。学完这篇课文后,我会把《跟着名家学语文》里老舍《猫》的原文拿出来,请学生跟课文对比阅读。学生普遍更喜欢原文,而不是课文,对老舍和他的作品也更感兴趣了。那么我们就顺势进入老舍的文学世界里,开展“老舍阅读周”。
一周时间阅读一个名家,这样的深度浸润式阅读,就是当下流行的深度阅读,大单元教学,大概念教学,也是一个典型的文学阅读与创意表达任务群。当大家还在迷惑的时候,我们13年前就开始实践,目前全国31个省市有数千个一线语文教师在开展名家经典阅读周实验,都取得了很好的教学效果。
《当代教育家》:我们是怎么让这么多师生受益的呢?
刘发建:我一直在尝试建设一个课程系统。到2020年,我的“名家经典阅读周”已经走过了8年,累积做过30多个阅读周,培养出了越来越多的优秀学生。这时我觉得时机成熟,希望出一套更完整的“跟着名家学语文”丛书,一套12册,每册4位名家,跟部编教材配套。
举个例子,五年级上册我选了宗璞,为什么选宗璞先生的作品?因为教材收录了他的《丁香结》。同理,我们还选了苏轼、列夫·托尔斯泰和鲁迅的作品。
每册语文教材大概有30位名家的身影,我们从中选出最适合学生的4位,再精选他们的作品结集成册,编制相应的导读、读写点拨,由此编成了这一套跟语文教材配套的《跟着名家学语文》。
这版内容也从小学中高段覆盖到了小学全学段,从最初的10位名家到48位名家。课程逻辑跟之前相似,从部编教材课文入手,拓展到名家的一组文章。2020年我们在课程里引入了语言运用的概念,完全契合了2022年新课标提出的语文核心素养新理念。
《当代教育家》:这个版本的“跟着名家学语文”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呢?
刘发建:“跟着名家学语文”课程既继承了传统语文“以读为本”教学思想,又融合了现代教育的儿童观。它根治了现代语文教学的一个先天“顽疾”。
目前语文教材都是“文选式”的编写思路,比如围绕一个主题或一个概念,选一篇老舍的、一篇宗璞的、一篇泰戈尔的,再放一首古诗,就成了一个“美丽自然”的单元。
这也是一百多年来语文教材选编的共同点。优点很明显,可以围绕一个主题横向比较,比如学生可以看到不同作家笔下的乡愁,拓展学生的思维。但也有致命弱点,每个作者的语言风格是不同的,表达习惯也可能相差甚远。这样单调的教材逻辑,从小学一年级学到高中毕业,都是文选式教材,学生获得的语言都是碎片化的,这是导致国民语言能力的整体下降的病根所在。
《当代教育家》:文选式语文教材,为什么导致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升反降呢?
刘发建:道理很简单。老舍、巴金他们的作品都是一流的,教材的选文也很经典,谁也不能否认。但对初学者而言,熟悉风格与模仿很重要。比如学书法,我今天临颜真卿的帖,明天柳公权,后天欧阳询,每天就这么轮换。帖是好帖,笔是好笔,孩子是好孩子,练一万年都写不好字。为什么?每个书法名家的笔法、结构、艺术风格完全不同。
学语文也类似,每个作家的风格都不一样。对初学语文的小学生而言,这种万花筒式的教材,能给他们基本的语文知识,教会他们字词句段篇,但容易走向碎片化,让学生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丢失了语言的美。
而文字表达能力强的人,不管是孩子还是成人,一定有几个作家、诗人是他挚爱的。
所以我建议,每册教材比如八个单元,能否留一两个以名家为中心的单元呢?比如放六个文选单元不变,但留一两个单元,围绕一个名家的作品展开,设计成任务群、大单元,给做系统性学习和研究、模仿。否则,单靠文选式的教材,我们永远也学不好语文。
《当代教育家》:我们要如何在“跟着名家学语文”里落实呢?
刘发建:关键是阅读,语文教育不读书就没希望。今天所有人都知道阅读很重要,整本书共读很重要,群文阅读很重要,但好像所有人都没时间阅读,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现在流行的整本书阅读,比如阅读《西游记》,第一周上导读课,然后布置课外阅读;第二周再上一节推进课,看看大家的阅读进度;第三周收尾,最后上一节交流课。讲讲体会。这本书就算读完了。在今天的教育环境下,这样的整本书阅读真的有效吗?三周时间,三节课,读一整本书,有多少孩子课外会认真去阅读整本书呢?
名家经典阅读周,不打课外阅读的主意。我希望拿出整周语文课时间给学生阅读。一个月四周,我用三周教统编教材,拿出一周语文课专门读一个名家,师生共读。这样学生读书有了时间,教师读书也有了时间。每月一周的名家阅读周,对全体师生而言简直就是读书节,就是全身心阅读文学经典的休养生息。这样一学期读四位名家的作品,每个名家3万字左右,小学六年下来,48个名家阅读周,师生共读就有大约140万字的阅读量。这就几乎把新课标规定的145万字课外阅读量实现了课内阅读的课程化。
有了时间保障,接下来是“怎么教”的问题。传统语文教学,有人讲大单元大概念这些名词,也有人讲解题技巧,但真正教学习方法的人很少。这也导致越到高段,语文越像“玄学”。
我们经过十多年探索,提出了“五磨教学法”。
五磨教学法
《当代教育家》:能详细介绍一下您的“五磨教学法”吗?
刘发建:“五磨教学法”是我2022年正式提出的教学方法论概念。早在2005年,我的课堂上就已经有这种教法的雏形了。
五磨,先是“听读—磨耳朵”,接触一篇好文章,老师要读给学生听,或者播放朗读音频,给学生磨磨耳朵。再是“朗读—磨嘴巴”,学生自己读出声来,感受文章的音韵、节奏,建立语感。
我也开玩笑地把前两步叫作“卡拉OK法”。咱们现在会唱的歌,很少有在课堂上看教材学会的,更多是听来的,跟着唱学会的。
接下来是“品读—磨磨大脑”。这个阶段学生要学做批注,讲讲自己最欣赏的部分。这一步就要学生主动输出内容了,他们要在鉴赏中学习,分享自己的观点。内驱力也逐渐产生。
鉴赏之后是“抄读—磨磨心境”,实现语言的内化。对小学生而言,基于自主鉴赏的摘抄,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法。“我觉得这儿很好,我写不出来,名家帮我写出来了,那我抄下来消化一遍。”抄的时候,就如同自己在表达,就像是练书法的临帖。我们当下的语文教学最为可惜的就是丢失了几千年传统语文“抄书”的童子功。读不好,抄不好,哪里会写得好呢?
听、读、品、抄之后,就是“仿写—磨磨笔头”。这也是语文学习的“华山一条路”,文笔往往就是从仿写开始形成的。读得多了,抄得多了,自然会产生模仿写作的表达欲望。
所以,五磨教学法又是五磨学习法,它不是一个模式,而是一种可以灵活运用的方法。它遵循语言学习输入和输出的基本规律,遵从语文教学听、说、读、写语文实践的基本规律。语言要从听输入,要从读感受,要从品思考,要从操内化,要从仿借鉴,从输入再到输出。五磨教学法实现了指向语言学习的一个完整闭环。
《当代教育家》:怎样确保学生能尽量按照“五磨”一步步走下来呢?
刘发建:很简单,每一步老师都会设立明确的目标,让学生带着任务和兴趣不断深入。兴趣如何保障?这就要求我们选编的内容适合儿童、贴近儿童。打个比方,我要教学生唱一首歌,首先这首歌要动听,学生要能喜欢。
具体到各环节来说,听读与朗读是感受语言、激发兴趣。后面的品读、抄读是品味语言,内化语言。仿写则是运用语言。五磨的每一步都指向语言、语感。
用五磨法教学,老师很轻松,因为课堂始终是学生在听说读写的展开学习实践,学生是课堂学习的主人。听读、朗读,本身不用老师多讲。品读、抄读稍加引导就够了,也不用讲太多。从而实现了教师简简单单教,学生轻轻松松学,师生共同扎扎实实谋发展。
《当代教育家》:那么老师在这个五磨课堂主要做什么呢?
刘发建:举个例子,比如带学生读《少年闰土》。我会先问学生,你有没有一位小时候最要好、但现在早已分别的好朋友?是谁?是不是特别想念他?学生肯定有不常见面的小伙伴,鲁迅也有。我会接着引导:“来看看鲁迅最要好的童年伙伴是谁,他是怎么写的。”这样一个问题,就把学生的生活跟名家连接起来了。
“五磨”过程中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呢?肯定会有的。比如听读之后,我会让学生列举疑问,哪个地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写,作者想说什么……我都汇总起来,但不解答,让大家带着问题朗读文章。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样学生会特别有成就感。这个过程会涌现新问题,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留到下一个环节“品读”来解决。
这个过程中,我还会跟学生一起梳理出文脉结构。这对老师的要求比较高,还是拿这篇《少年闰土》来讲。我们把文章分为初见、相识、离别三个部分。我来主导分析前两节,最后一部分交给学生解读,这样他们解读起来会容易些,对文章的总体把握也更准确。
这样的“五磨教学法”,是真正把学生放在了学习的中心,也契合了21世纪以来几次课改的基本理念。还是那句话,中国人学语文,归根结底还是“自学”,靠自己听说读写的实践成长起来,这是我们的母语嘛。
《当代教育家》:每个环节通常要多少课时呢?您有这方面的限定吗?
刘发建:没有严格限制。我们会根据学生表现灵活调整。比如我们对朗读的要求是“不添字、不漏字、不改字、不错字、不磕磕绊绊”,要把文本读透读熟。比如摘抄要求“不加不漏不改不错不涂改”,五分钟找到并摘抄精彩段落。大概90%的学生做到之后,就可以进下一个环节了。有时候一课时我们能完成两个步骤,有时学生刚起步,弱一点,一节课只完成朗读也是可以的。我们不拖堂。
五磨课堂,追求的不是教完老师想教的内容,而是我们和学生在课堂展开真实的学习,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就是高效的语文课。五磨教学五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是环环相扣,没有听好,不能读好;没有读好,不可能品好;没有品好,不可能抄好;没有抄好,不可能写好。这才是规律,这才叫扎实。
《当代教育家》:刘老师,您的“五磨教学法”,又给老师带来了哪些改变呢?
刘发建:从全国数千尝试五磨教学法的语文教师身上,我总结出“三不怕”的共同特质:不怕校长推门听课,不怕期末考试排名,不怕上公开课。
在有些学校,校长推门听课会打乱老师的教学节奏,常常让一线语文教师感到恐惧。但学会五磨教学法的老师,这“三怕”自然消失,变得越来越自信。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哪个领导来推门听课,我们都能坦然面对,该朗读就朗读,该批注就批注,随便听评课。
上公开课也是,用这个方法上公开课,老师不用为了所谓的创新纠结,也不用额外打磨课件。这个班长期带下来,学生的语文素养、思考能力会越来越强。内行听课不仅看教学组织,更看学生的状态。公开课上学生能侃侃而谈,文思敏捷,这比老师再怎么讲都有说服力。
有了深厚的积淀,考试就更不怕了。我们试点五磨教学法的班级,学业能力测试平均分比对照组能高出一大截。
除了“不怕”,老师的另一个变化是,很多人真正理解了“以学习为中心”的课堂,应该是什么样的。因为“五磨”的课堂上,老师要关注学生的听、读、思考,要看到学生的疑惑,知道学生欣赏什么地方。要让学生每分每秒都在独立思考,这对有些老师并不容易。
《当代教育家》:除了“名家阅读周”,日常教学中,老师们也能运用这种方法吗?
刘发建:当然可以。听、读、品、抄、写,本身就指向语文素养的训练。难道我们教部编课文,能绕过这些环节吗?
目前,五磨教学法在全国各地的种子教师们,都已经用这种方法教部编语文教材了。而且很多老师发现,这样教部编,两节课就能完成一篇课文,作业也能当堂完成,学生压力小了,还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因为这样“磨”下来,学生都能自学课文了,老师稍微点拨一下就行。
两课时完成一篇课文,解放了老师们的课时数,让他们有更充裕的时间组织“名家阅读周”。
让每个孩子爱上语文
《当代教育家》:您提到咱们在全国都有种子教师,这种教学模式是怎样推广到这么多学校的?
刘发建:早在疫情期间,我们就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分享我们的课程,对于感兴趣的老师,我们就赠送读本给学生。再手把手培养种子教师。等这些种子教师做出了教学效果,慢慢就有更多的老师加入我们的团队。一个老师带出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带出一个区域。就这样一点点发展起来了。后来,我们就到全国的实验学校去开展课程辅导。上示范课,组织老师现场备课,现场抽签请老师上课,效果非常好,所以越来越多学校、老师加入了我们。
疫情之后,从2023年开始,我们在浙江诸暨和湖南长沙举行两届大型种子教师培训。今年暑假这届有300多位老师到场。方式也差不多,我上一节五磨法示范课,我的徒弟金从文也上一堂课。然后现场备课、抽签上课。效果同样很好,这些老师回到教室,就成了五磨教学法的践行者。
《当代教育家》:这样的探索、实践、推广,对今天的语文教育产生了哪些改变?
刘发建:除了刚才提到的“老师三不怕”——不怕听课、不怕排名、不怕公开课。学生还有三个热爱——热爱阅读、热爱写作、热爱语文。
经典阅读周浸润下的孩子,都有了读书方法和习惯,更养成了阅读兴趣。不夸张地讲,山区里的孩子都能尝试读《史记》,都能享受写作的乐趣。应试能力就更不用说了,有些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地区,全县引入五磨教学法后,一年里语文平均分居然提高了30多分。刚才咱们聊的“一怕周树人,二怕文言文,三怕写作文”,现在不仅不怕,语文还成为他们的优势学科了。
《当代教育家》:文言文也能用这种模式突破吗?
刘发建:可以的。我们基于《山海经》《史记》《世说新语》等经典篇目,搭建了一套适合文言文学习的课程体系,在小学中高段实践,越来越多学生爱上了文言文。即便是我们湖南省炎陵县垄溪学校的曾连香老师,在那个偏僻的山村小学,面对几十个留守儿童,她通过“史记阅读周”,让山村留守儿童迷恋上阅读《史记》,下课后孩子们都手捧中华书局的纯文言《史记》读得津津有味。
实际上,在数千年的传统私塾教学,五磨法就是最基本的教学方法。就是延续了传统私塾的教学精髓。我们《跟着名家学语文》读本的文言文体系,《史记》也好,《世说新语》也罢,还是《山海经》,我们是唯一不提供翻译的文言文阅读课程体系。因为只要你提供了翻译,学生就会天然觉得白话文比文言文好懂一些。既然我读了翻译,为什么还要去文言文呢?
正因为我们有了五磨教学法,引导学生在听读、朗读、品读、抄读中,自然感受到文言文的典雅优美,自然而然地爱上文言文。
《当代教育家》:您对未来有怎样的规划?
刘发建:我们是一群普通语文教师,我对我的团队和我们的种子教师们,始终牢记“跟着名家学语文”的四个使命:
第一个使命,“让每个孩子在童年遇见自己的文学偶像”。因为学语文归根结底要靠读书,靠读名家经典。“文学偶像”的引领至关重要,一个孩子只要爱上鲁迅,爱上沈从文,爱上任何一位名家,他的语文学习就登堂入室了。
第二个使命,“守护每个一线带班语文教师的职业尊严”。我的团队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名师,大家都是“普通”的语文老师。他们是我关注的对象,因为95%的孩子,都坐在我们这些一线老师的教室里。
要改变95%的学生,就要守护这90%的老师。当各级教育行政资源倾注在名师工程上的时候,我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成为“荣誉满身”的名师。但我们每个一线普通语文教师,哪怕是再默默无闻的一个山村完小的普通语文教师,我们内心也充满了对职业幸福和职业尊严的渴求。做一个让学生因我爱上语文,爱上写作,爱上名家的老师,我们此生足矣。学生的成长就是我们最大的荣耀。
第三个使命,推动名家经典阅读周的推广,实现新课标规定小学六年145万字课外阅读量进入语文课堂的课程化。激发孩子阅读兴趣之后,是学生的课外阅读达到145万字阅读量。彻底解决师生想读书而读书没有时间的死穴。
最后还有一点,AI时代来临,希望通过我们五磨教学法的传播,帮助更多语文教师从繁琐分析的灌输式课堂深渊走出来,实现课堂结构的转型,让课堂教学从“以教为中心”转向“以学为中心”的现代课堂,让学生真正成为课堂学习的主人。
未来,我会继续推动五磨教学法、阅读周、跟着名家学语文在全国落地。我会跑更多的学校,为老师们分享方法,减负提质。
我希望,将来我们能破除语文课堂上的虚假繁荣,简简单单教语文,所有的方法、理念、概念,都能简简单单,让一线教师受益,让学生成长受益。
如今,马斯克的火箭都可以把普通人送入太空自由旅行,AI能帮助我们把原本复杂化的绘画、动漫、电影等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一线语文教师要明白,这是一个智能化、趋简化的时代,任何改革、任何概念如果说不清、道不明、干不了,他就是只有死路一条。而我们一线语文教师要寻找到一条可持续的幸福语文人生之道,我们就要坚持独立思考,坚持持之以恒的实践。实践出真知,实践出智慧,实践出真理。
我是一个坚定的实践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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