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带走了多少青春与回忆。流年似水,它无声地侵蚀着我们的记忆,让曾经的欢笑与泪水都渐渐模糊,正是因为这些无法重现的过程,才构筑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逝去的亲人,朋友,他们虽再也无法回到我们的身边,可曾经的温暖和感动却永远铭刻在心中,令我们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我是一名老知青,曾在昌邑县石埠公社插队落户生活了九年多,九年的插队生活给我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特别是淳朴善良的乡亲们,他们永远都是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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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虽然过去了五十多年,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1969年12月下旬乘坐汽车离开青岛的,当时一起到昌邑县下乡插队的知青基本都是初中生,有的同学初中还没毕业。
到达昌邑县石埠公社后,我们在公社革委会大院吃过午饭,就跟随前来接应的乡亲们来到了插队落户的目的地——薛家庄大队,我们九名同学被分在了第二生产小队,薛东林队长安排我们临时住在了牛棚前院的队部里,两间破旧的土坯房子成了我们临时的家。
当时正是寒冷的季节,好在我们睡的是地铺,地上铺了厚厚的秫秸和麦秸,晚上睡觉一点都不冷。薛队长很淳朴很善良,他怕我们冷,还用谷草编了草帘子,挂在门口和窗户上给我们遮挡风寒。
安排好了住的地方,薛队长又安排了一位女社员帮我们做饭,教给我们学习做饭。帮我们做饭的女社员三十五六岁,她丈夫姓李,我们都喊她李婶。
李婶对我们青岛知青特别关爱,每天做饭时都想着把我们的热水瓶灌满热水,她蒸的窝头喧腾腾的,她切的咸菜条也很细,还用熟棉油拌一拌。李婶说农村的日子苦,难得吃上一回炖菜,她家腌了一大缸咸菜,怎么也够我们吃上一阵子的。
刚来插队落户那阵子,李婶天天都从她家捞两个咸菜疙瘩来,乡亲们也都自发地给我们送白菜萝卜,送咸菜,我虽然不能天天有菜吃,可咸菜顿顿都有,我们也没觉得日子有多苦。
春节过后,天气暖和了,春耕备耕生产也要开始了。李婶帮我们做了两个月的饭,我们也基本学会了发面蒸窝头,学会了熬糊糊熬菜汤,薛队长看我们知青能做饭了,他就不让李婶帮我们做饭了。
李婶不来了,乡亲们也很少有人给我们送咸菜了,更别说白菜萝卜了。吃饭没有菜倒是无所谓,要是连咸菜也没有,那可真的是寡淡无味了,地瓜高粱面的窝窝头虽然很喧腾,可我们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一天中午收工回来的路上,我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走在后面的李婶。看李婶赶了上来,我笑着说:“婶子,你家的咸菜还有吗?”“有,有,还有半缸哩,你跟我去,我给你捞两个。”李婶知道我们没咸菜吃,她赶忙笑着说道。
来到薛家庄大队三个月了,我那是第一次去李婶家。李婶家的院子很大,三间堂屋一间厨屋(厢房),堂屋的窗户前有一棵刚发芽的石榴树,紧挨着石榴树有一个瓷缸,那个瓷缸就是李婶家的咸菜缸。李婶的男人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他们家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大的十三岁,小的七岁。
李婶放下挑粪的篮子,也没顾上洗手,赶忙跑到厨屋里拿来一把笊篱,掀开咸菜缸盖,在齐腰深的那个瓷缸里捞了两个咸菜疙瘩递给了我,我千恩万谢,拿着李婶给我的咸菜疙瘩回到了队部大院。有了这两个咸菜疙瘩,我们的午饭就不会那么乏味了。
吃午饭的时候,一名女同学把一个咸菜疙瘩切成了九块,一人一块,另一个咸菜疙瘩放在了一边,她说留着明天吃。
在那个物资困乏的年代,吃饭时能有一块咸菜疙瘩我们都感到很满足。
薛队长听说我去李婶家要咸菜了,他就给我们端来了半盆咸菜,有芥菜疙瘩,有胡萝卜,还有一点水萝卜缨子。薛队长说他家没腌多少咸菜,要不然就多给我们一些。
等到快麦收的时候,队里的菜园子里也有一些青叶蔬菜了,但好几天才分一次,好几天才能吃一顿菜。薛队长家的咸菜缸空了,其他乡亲我们也不太熟悉,想吃咸菜,也只能去李婶家了。可总去他家要咸菜,我们也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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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我请假去了公社供销社,计划买点咸菜和食盐,再买点煤油(点灯照明用)。可到了供销社,售货员告诉我说没有咸菜,我只好买了一块钱的大粒盐,记得好像是七斤多。
吃午饭时,大家都很失望,没有菜也没有咸菜吃,我们一人拿着一个窝头,一人端着一碗糊糊,一边吃窝头一边喝糊糊。没有咸菜也得吃饭呀,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干农活啊。
那天晚饭后,我一个人偷偷来到了李婶家的院子里,悄悄来到石榴树旁边的咸菜缸跟前,轻轻掀开缸盖,我撸起袖子,就到缸里捞咸菜。费了很大劲,才在半缸咸菜水中摸到了一个很小的咸菜疙瘩。我如获至宝,盖上缸盖就跑回了知青点(那时我们刚搬到新建的房子里)。
第二天,李婶给我端来了一大瓷碗咸菜,她苦笑着说:“俺家腌的咸菜都吃完了,我到孩子爷爷家给你们要来一点,你们先吃着。等秋天队里分了疙瘩和萝卜,我多腌一些。”
李婶端着空碗走了,我心里很难受,李婶肯定是发现我晚上去她家捞咸菜了,我真后悔不该做这样丢脸的事情。细算一下,李婶家那一缸咸菜基本都让我们知青吃了,她家根本就没吃多少。
中秋节那天傍晚,李婶给我们送来了九个石榴,她说过八月节了,让我们尝尝她家的石榴,可甜可甜啦。李婶家那棵石榴树结的石榴又大又红,吃到嘴里特别甜。其实,中秋节之前,我们就到李婶家偷摘过一次石榴,那时石榴还没成熟,吃起来有点酸涩的味道。
秋收后,队里分了新粮,李婶用高粱和地瓜干推成磨糊,摊了煎饼送给我们吃,她还帮我们腌了一大缸咸菜。李婶说她家也多腌了不少,等我们的咸菜吃完了,就去她家缸里捞咸菜吃。
就这样,我们和李婶一家的关系越来越好,李叔(李会计)对我们也特别关爱,他们家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让李三(李婶家的三儿子,大名叫李吉顺)给我们送到知青点来。我们和李婶原本素不相识,李婶和李叔却给了我们这么多关爱和照顾,我们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们。
从那之后,我们的咸菜吃完了,就去李婶家咸菜缸里捞咸菜,咸菜缸里那股难闻的味道我们也渐渐适应了,就连咸菜缸里蠕动的小虫虫我们也不惧怕了,女生也敢挽起袖子到咸菜缸里捞咸菜了。
1973年春天,我被抽调到公社革委会当了文教干部,主要任务是到各生产大队用石灰水写标语搞宣传,第二年还以公社干部的身份到西金台大队蹲点三个月。所谓的公社干部,其实我只享受干部待遇,还是农民身份,属于临时工,据说有转正的机会。可到了1974年秋天,我就被公社辞退了,又回到薛家庄当了社员。
从公社回来后不久,大队书记让我到学校当了民办教师,我刚当上民办教师,我们青岛国棉厂和纺织机械厂就来了招工名额,,两名名女生和一名男生招工回了青岛,我错失了回青岛当工人的机会。当时我要是不到学校当民办教师,招工回城的肯定有我,因为我是全公社的模范知青,跟公社知青办的关系也很好。
渐渐地,我还喜欢上了教师这个职业。当时李婶家的三儿子李吉顺正好读五年级,他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对他要求很严,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从中等生成了尖子生。
之后的日子里,我每次回青岛探亲,李婶都会推磨糊摊煎饼,让我带回青岛。1976年中秋节我回青岛,李婶还给我摘了十个石榴,也让我带回了青岛。我从青岛回来,也会给李婶家带一些青岛特产。李叔喜欢抽烟,每次我都想着给他买一条哈德门或一条金鹿带回来。
恢复高考后,我考上了昌潍师专,在薛家庄插队落户生活了九年多,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喜爱的讲台,迈进了师专的校门。李吉顺连考两年均名落孙山,在生产队当了三年社员,后来跟他舅舅学了木匠,成了一名手艺人。
师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卜庄公社当了三年中学老师调回了青岛,回青岛前,我买了礼物去了李婶家,李婶给我包了饺子,给我炖了鸡肉,还把薛队长和大队书记也叫来了。分别的时候,我自己到咸菜缸里捞了两个芥菜疙瘩带回了青岛,李婶腌的咸菜,我爱吃。
我退休后的第二年,李叔重病住进了医院,等我赶回昌邑时,李叔已经停止了呼吸。料理完李叔的后事,我把李婶带回了青岛,可李婶说她在外面睡不着觉,在我家住了三天就闹着回家。无奈,我开车把李婶送回了昌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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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每年的中秋节我都会去昌邑看望李婶,每次李婶都会让三弟(李吉顺)陪着我回老家看望乡亲们,顺便再给我摘几个石榴让我带回青岛。只可惜李婶住在了城里,我再也吃不到她腌的咸菜了。
目前,九十一岁高龄的老婶子身子骨还很硬朗,隔几天我就跟她视频一次,每次视频,她都高兴得像个孩子。老婶子逢人就说,说她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都孝顺,她要活到一百岁。
岁月无情催人老,不知不觉间,我也迈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当年到农村插队落户的往事也渐渐淡忘,唯独老婶家的那棵石榴树,还有那个咸菜缸却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第二故乡,有我终生难忘的回忆,第二故乡的乡亲,永远都是我的亲人。
作者:草根作家(讲述人:郝相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