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月17日,鲁迅抵达广州,自从踏上广州的土地,他便立刻成为了备受关注的人物,新闻、评论、肖像,不断地出现在广州的各大报刊之上,甚至有人开始研究他的胡须。可以说对于广州这个北伐战争的策源地,鲁迅是抱有很高期待以至于幻想的,而广州的青年也给予了鲁迅热烈的回应,在《广州民国日报》副刊《现代青年》中,广州知识青年喊出了自己的心声,文章说:我们久处在这工商业化的广州,心灵真是感觉的枯燥极了,烦恼极了:我们很希望鲁迅先生能多做些作品惠与我们,给我们以艺术精神上的安慰。同时,希望先生继续历年来所担负的“思想革命”的工作,引导我们一齐到“思想革命”的战线上去。
不仅民间反响热烈,国民党高层也对鲁迅的到来高度重视,包括陈公博、孔祥熙、戴季陶等头面人物,纷纷请鲁迅吃饭、送各种礼物,表示出了罕见的热情。这也可以理解,作为中国思想界的著名斗士,鲁迅不可能不成为各派政治力量共同争取的对象。而对于北伐的另一支力量——中国共产党,当时的鲁迅还缺乏基本的认识,更谈不上深入的了解,在厦门,他也只是“有所耳闻”,到达广州之后,鲁迅接触到一些共产党人,也阅读了很多共产党刊物,在3月份,还会见了中共两广区委书记陈延年,整体上看,鲁迅十分赞同共产党的革命主张。但与此同时,鲁迅还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漩涡之中,稍有不慎,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虽然当时的环境远不如袁世凯时代险恶,但复杂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比如说小小的中山大学,内部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分化,而且斗争日渐激烈,从学校领导到教员学生,政治思想基本上是两大营垒,左派学生的组织名叫“新学生社”,由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领导,右派学生还有左右之分,左派组织名为“孙文主义学会”,右派组织名为“树的派”。可以说,中山大学也正是当时中国的缩影,面对这一复杂的局面,鲁迅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潜在的危机。
如何在危机中生存?沉默或许是唯一的选择,但与生俱来的战斗欲望,并不允许他保持沉默,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广大青年也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2月18日,应香港《大光报》的邀请,鲁迅前往香港青年会进行演讲,题目是《无声的中国》。
鲁迅说:我们受了损害,受了侮辱,总是不能说出应说的话......拿最近的事情来说,如中日战争,“拳匪”事件,民元革命这些大事件,一直到现在,我们可有一部像样的著作?民国以来,也还是谁也不做声。鲁迅不禁发出心底的感叹:要恢复这多年无声的中国,是不容易的。他认为,只是文字改革和文学革新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腐败的思想,能用古文做,也可以用白话文做。所以我们必须进行一场思想革新,并进一步推动社会革新的发生。当然在中国,社会革新很不容易,因为中国人的性格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时白话文之得以通行,就因为有废掉中国字而用罗马字母的议论的缘故。
所以鉴于这样的民族性格,鲁迅发挥自己一贯的反中庸思想,坚决主张使用过激手段,因为事实证明:在失去常态的社会里,也只有非常的手段才是正常的,切实可行的。鲁迅指出,在英帝国主义的控制下,香港也同朝鲜、印度、安南一样,是一个没有声音的民族,于是面对会场上的青年,鲁迅以煽动性的语言,说出了自己的希望: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态度,就不容易真,讲演时候就不是我的真态度,因为我对朋友、孩子说话时候的态度是不这样的。——但总可以说些较真的话,发些较真的声音。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但事实无数次证明,在中国发声,特别是发出与强权者意见不同的声音,是万分危险的,曾经的段祺瑞执政府,让人们见识到了阴谋和子弹,而今天的国民党政府,却诉诸更加明目张胆的血腥暴力。随着北伐战争的节节胜利,为了攫取全中国的统治权,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的反革命面目开始逐渐暴露。在中山舰事件和整理党务案之后,蒋介石加紧进行反苏反共活动,他一方面争取同北方的奉系军阀,以及英美日等帝国主义国家达成和解,另一方面武装摧毁由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占有优势的各省党部、工会和农会,积极培植自己的右翼势力。他接连发表演说,向武汉国民政府提出“集中党权”的要求,并宣称自己拥有“制裁的能力”,公然叫嚷“谁反对我的革命,就是反革命”,初步呈现了作为一个政治流氓和大独裁者的性格。其实客观地说,不论是皇权时代,还是袁世凯时代,抑或是后来孙中山改组国民党,将权力集于一身,中国的政治格局,一直都是自上而下进行赋权,在当时的知识分子心中,北伐战争本可以结束这种局面,把中国真正打造成自下而上进行赋权的民主国家。但随着蒋介石独裁野心的暴露,人们的梦想再一度幻灭,革命已经岌岌可危。
当时,共产国际负责指导中国革命,它本可以对蒋介石起到一定的制衡作用,但他们却过于相信蒋介石和汪精卫,把国民党视作中国唯一强大的革命组织,在军事和经济上不断给予援助,极力帮助国民党在统一战线中取得领导权。相对的,由于当时的中国共产党只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受共产国际的直接领导,所以陈独秀等党的领导人,尽管对某些问题存在着不同意见,但在共产国际的监督和约束下,在国民党右派的蒙蔽之下,他们也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独立主张,这使得革命群众对行将发生的突然事变,缺乏应有的准备。于是,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摒弃了传统的阴谋手段,开始对革命统一战线,进行公然破坏。
1927年3月22日,在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的配合下,北伐军占领上海,24日,继而攻克南京。北伐战争胜利在望,与此同时,蒋介石也加紧了独裁统治的步伐。3月26日,蒋介石开始在南京和上海采取一系列行动,他禁止了工会集会,宣布全城戒严,同时改组上海的政治和军事机构,并对外公开表示,支持所谓的“护党救国运动”。4月7日,蒋介石委任白崇禧为上海驻军司令,任务之一就是解除“一切非法武装分子的武装”。9日,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致电武汉国民政府主席、国民党左派领袖汪精卫,警告武汉方面不得蔑视党部权威,强调国民党是领导国家建设和国家革命力量的唯一革命党,公然打着“革命”的旗帜,为一个反动政党的专制扫清道路。而为了与蒋介石在南方的行动遥相呼应,4月6日在北京,军阀张作霖派出警察袭击苏联大使馆,逮捕了李大钊等大批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人士,等待他们的,将是前途未卜的命运。
在令人窒息的白色恐怖中,鲁迅骇然认识到,自己曾经对广州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事实上,广州并不是什么革命的策源地,而是军人和商人所主宰的国土,国民党本质上代表的是大资产阶级和大买办阶级的利益,国民党政府根本不是一个人民政府,在这里,政治的阴谋依然在庄严的大幕下横行无忌,而鲁迅这一生,注定要同广大的民众站在一边,谁不代表广大民众的利益,就必然要遭到他的笔伐,于是他决定再说一些坏话。
4月10日,就在广州市民热烈庆祝北伐军攻占上海和南京的时候,他写下了《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希望给革命的人们增加一点危机意识。鲁迅指出,在黑暗的区域里,反革命者的工作也正在默默进行......最后的胜利,不在高兴的人们的多少,而在永远进击的人们的多少。他引用列宁的一段名言说:小有胜利,便陶醉在凯歌中,肌肉松懈,忘却进击了,于是敌人便又乘隙而起。鲁迅知道,对革命的长期性缺乏认识,这是中国人的常见病,也与孙中山的革命精神背道而驰。在文章中,鲁迅重申了“痛打落水狗”的主张,对当时舆论的主流论调“南北和解”不以为然。鲁迅敏锐地指出,革命与反革命已经出现了妥协的征兆,革命的策源地,很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反革命的策源地,所以庆祝和革命没有什么相干,至多不过是一种点缀。
除了对时事加以点评之外,鲁迅还总结出一种近乎于“悖论”的普遍规律,他说,革命的势力一扩大,革命的人们一定会多来;然而这样的人们一多,革命精神反而会转为浮滑、稀薄,以至于消亡,再下去就是复旧。可以说对于中国革命,鲁迅的观察和推断是十分深刻的,他希望,革命能够在不断的艰苦的进击中,使自己的队伍趋于纯洁,警惕投机革命的人物。严格地说,鲁迅的这篇文章不仅是一篇时事评论,更是一篇思想评论,他不仅指出了革命的潜在危险,而且立意高远,具有着高超的战略眼光。但是鲁迅没有想到,文章还来不及发表,一场巨大的灾变就在革命队伍内部发生了,一场血雨腥风,就此拉开帷幕。
1927年4月12日凌晨,蒋介石利用上海流氓头子黄金荣和杜月笙等,雇佣一批流氓,冒充工人,在白崇禧部队的支持下,向工人纠察队发动袭击,强行占领上海总工会,搜捕和杀害共产党人和工人领袖。当此危急之际,上海总工会发起了规模巨大的抗议集会,数万工人高呼“还我武器”、“打倒新军阀”等口号游行示威,当队伍行进到宝山路时,遭到了反动军队的枪杀,死者一百多人,伤者不计其数。紧接着,蒋介石反动派下令禁止罢工和游行,解散上海总工会,取缔一切革命组织。凡被认为是共产党员,立即逮捕、枪毙、杖毙、绞死、杀头,甚至是腰斩和凌迟。自由、独立、人权,到了蒋介石这里,统统成了废话,大独裁者的意志成为了亿万人的法律。最终从12日到15日,上海有300余人被杀,500余人被捕,此外还有5000余人流亡失踪。这一震惊中外的大屠杀事件,史称“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从此,轰轰烈烈的北伐革命从高潮走向了失败。
“四一二政变”发生之后,血痕迅速扩大,4月15日,广州革命政府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他们出动大批军警,查封了工会、罢工委员会、农会、学联、妇联等团体,解除了黄埔军校和工人纠察队的武装,逮捕共产党员和工人群众2100余人,秘密杀害100余人。在血雨腥风之中,4月18日,蒋介石于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与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政府分庭抗礼,而南京政府发布的第一号政令,便是所谓的“清党”。从此在国民党反动势力所及之处,一批又一批革命者在“清党”的口号下遭到惨杀。作为国民党的左派,武汉政府本应该成为扭转乾坤的希望所在,但处于反革命势力的包围之中,加之蒋介石继续抓住“北伐”的大旗,作为欺骗全国人民的政治资本,不久之后,汪精卫终于公开叛变,于是汪蒋合流,中国革命又一次宣告彻底失败。
无耻的叛变!全都是骗子、流氓和屠夫!昨天还大谈苏联,大谈共产,一阔气就变脸了,用共产青年的血洗自己的手。什么革命,什么信仰,他们哪一天想过真正的革命?哪一天有过真正的信仰?这几天,鲁迅气愤至极,但他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走到窗边,狠狠地抽烟。国家大事,鲁迅已经绝望,他现在只希望可以保全中山大学,但这可能吗?随着蒋介石攫取了革命果实,在“清党”的口号之下,中山大学的树的派,在国民党反动势力的支持下,带领武装军警,拿着事先拟好的名单充入房间,点名抓人。鲁迅不能继续沉默,他冒着大雨赶到学校,希望可以营救被捕学生,如无他法,尽可以像五四时期一样,搞他个天翻地覆。但是当鲁迅赶到学校后,主持校务的代理校务委员长朱家骅却给出了这样的答复,他说中山大学是党校,我们应当服从党的决定,不要有什么不同的意见。而且今天与五四时期不一样,当时人们是为了反对北洋军阀,而今天的政府怎么能说是军阀政府呢?鲁迅见众人都噤口无语,知道自己的努力也只有徒劳,他站起来,只说了一句话:应该对学生负责。然后就离开了。
希望幻灭了。对于广东,他从前是那般神往,从北京到厦门,他不断打听北伐的消息,天真地以为凭借着火与剑,就可以为中国开出一条新道路。但是结果如何呢?不过是五色旗换成了青天白日旗,不过是军阀变成了“党阀”。连段祺瑞都不敢这样杀人,况且在“三一八事件”中,那时候还可以说话,可在今天,蒋介石打着北伐的旗号高立牌坊,他就是革命的代表,反对他就是反革命,这无异于引颈受戮。这就是无声的中国,它的无声或许并不在于人们的中庸与圆滑,而是在于所有发出正义和良心的声音,都会被无情绞杀。一场北伐革命,中国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打倒了军阀,难到国民党就有权力把自己凌驾于全体国民之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鲁迅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国民党要比十个军阀更为可怕!可是他又能如何呢?自己甚至都没有抗议的权利。那么自己处置自己总是可以的吧?地位不要、名誉不要、薪金不要,4月21日,鲁迅向中山大学正是提出辞职。
不过,他是鲁迅,消沉是不行的,总得在纸上留一些文字,即使曲折一些、隐晦一些,也得留一点时代的痕迹,使屠夫们逃脱不了历史的诅咒。于是在4月26日,鲁迅为刚刚集结成书的散文诗集《野草》,写了一篇十分激切的《题辞》: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和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鲁迅认为,在屠刀之下,确实不是“大笑而且歌唱”的时候,但在此之前,就可以“大笑而且歌唱”吗?只有当黑暗充分暴露,真正的战斗才会开始,光明的日子只能在战斗的后头。鲁迅相信,“大笑而且歌唱”的时刻一定会到来,打破死亡的静穆而来,随着地火的喷薄而来!今天的叛变与屠杀,只是证明革命时代尚未到来,正因为新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所以才有了新的希望,到那时,我们将“大笑而且歌唱”!
随着蒋介石位置的逐渐稳固,国民党反动派开始在全国实行所谓的“党化教育”,对青年学生加紧进行思想统治。鲁迅意识到,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于是他写信给广州当局,报告自己的住址,表示随时听候逮捕。但他毕竟是当时中国思想界的一面旗帜,所以广州当局复信要鲁迅安心,而为了拉拢,又有个别的国民党上层人物出面保证他的安全。不仅如此,统治者为了表示自己对知识分子的尊重,表示自己的广开言路,甚至还邀请鲁迅进行演说,于是鲁迅迎来了反击的机会。8月份,应广州市教育局的邀请,鲁迅精巧构思了一个演讲,名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表面上看,这篇演讲无非是一个历史题材,但实际上,鲁迅是以古讽今、指桑骂槐、妙趣横生,引得礼堂中的500多人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鲁迅指出,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但他却很伪善,在征求人才时,他大谈不忠不孝不要紧,只要有才就可以,但最后还是以“不孝”的罪名杀了孔融。至于司马懿杀何晏、嵇康和夏侯玄,手段也和曹操差不多。其实曹操和司马懿都不是什么孝子,不过是借这个名义,加罪于政治异己。可见在这里,鲁迅是把蒋介石比作当代的曹操:生杀予夺、出尔反尔。鲁迅说:纵使曹操再生,也没人敢问他,我们倘若去问他,恐怕他把我们也杀了!而相对于曹操、司马懿这样的权力者,知识阶级的命运是十分悲惨的,竹林七贤不是被杀,就是自杀,因为服药和喝酒都可以制作慢性自杀。表面上,他们穿着宽衣,饮酒空谈,飘逸得很,但内心却是非常痛苦的。对于一群富有头脑的人,一定要他们忘却世事,装疯卖傻,这是可以办到的吗?但是为了逃避政治迫害,他们只好自行扼杀独立的性格和自由的精神。可见鲁迅是在告诉人们,有怎样的政治,便有怎样的学术,在极权政治下面,知识阶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思想自由和学术自由。什么自由,在统治者看来,这无非就是不满、是僭越,在青天白日之下是必须加以取缔的。这就是知识阶级乃至全社会的苦闷与挣扎。
总之迫于蒋介石的淫威,为了保存实力,鲁迅不得已之下采取了迂回了战略,但他的幽默机警未曾改变,他的针砭时弊没有折扣,他的革命信念也没有丝毫动摇,在斗争中,他仍然表现得毫不妥协。但他也有与世无争的另一面。1927年5月,瑞典地理学家、探险家斯文·赫定,通过本国公使向北京政府交涉,希望可以前往蒙古和新疆的沙漠地区做调查旅行。结果他的要求没有被完全采纳,中方的态度是,可以调查,但条件是必须有中国学者参与其中。于是,北大教授刘半农作为中方代表,与斯文·赫定展开谈判。谈判期间,斯文·赫定委托刘半农推荐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获选人,刘半农没有丝毫犹豫,他推荐了鲁迅,斯文·赫定也表示同意。之后刘半农委托台静农写信给鲁迅,但不料鲁迅的答复却是:不要。
鲁迅复信说:九月十七日来信收到了,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那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或者我所便宜的,是我是中国人,靠着这“中国”两个字罢,那么,与陈焕章在美国做《孔门理财学》而得博士无异了,自己也觉得好笑。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赏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我眼前所见的依然黑暗,有些疲倦,有些颓唐,此后能否创作,尚在不可知之数。倘这事成功而从此不再动笔,对不起人;倘再写,也许变了翰林文字,一无可观了。还是照旧的没有名誉而穷之为好罢。
1927年9月27日,在广州只驻留了8个月零10天的鲁迅,携许广平登上了离去的航船。他抱着梦幻而来,结果从梦境放逐回去。但也因此,他认识了许多革命、政党、领袖,失败和受骗是最好的训练,他变得更加骁勇善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