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前线最后轮战的部队即将凯旋时,却倒下了两年轮战中职务最高的军官,也是最后牺牲的人。其救治和牺牲过程充满跌宕离奇。清明节之际,整理了这个故事,以示对英雄烈士的缅怀,对战斗岁月的追忆。
原创作者:牛兴
一、“山大王”摸到了“老山的心”
最后轮战的13军37师(红军师)指挥部,设在距麻栗坡县城不远处的落水洞,被称为“仙人洞”。师政治机关依偎着“中军账”,处于“依山傍水”位置。其中干部科和保卫科栖身的木板房居于山坳最高处,是鸟瞰落水洞的“观景台”。人们开玩笑说保卫科长王先权是“山大王”。
△王先权(左一)与战友在前线留影
“山大王”王先权科长还有多个“头衔”:“国安科长”“公安科长”“侦察科长”“群工科长”等。自1987年底踏上南疆红土地,王先权就肩负多项职责。为第一时间摸清战区繁琐繁杂的民情社情敌情,掌握第一手资料,他经常冒着冷枪冷炮,穿越硝烟雷区,拄着木棍, 带着干粮,揣着图纸,走访地方公安部门、兄弟部队、农家村寨……
深入分散偏远的农家村寨,要穿越曲曲弯弯的羊肠小路,尤其是丛林雷区,王先权就搭马车、挤手扶拖拉机,但更多的是步行,脸、臂、腿、脚常常被利石荆棘“咬”得血淋淋的。吃不上热饭,就啃压缩干粮就白水,啃得反胃、乏味、烧心……
△祖国的脊梁
就这样,轮战的600多个日日夜夜,他用心用情一村村走访,一家家摸排,一片片筛查,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用双脚丈量了数百平方公里的老山战区,行走一万多公里,相当于走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于是,一份份详细的《战区民情社情敌情调查报告》, 蘸着王先权的心血,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参战部队使用。师长陈庆云说:他摸到了我的心,也摸到了老山的心。师政委段树春说:王科长就是“老山通”“活地图”……
△前指首长接见37师部分机关干部(最后排右二为王先权)
王先权的“成名”,还得益于他有一双“火眼金睛”。小偷的动作、眼神;违法商贩的暗语、招数;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法等,他了如指掌。那次,某部丢失一支冲锋枪,他在听取汇报、勘察现场、详细分析案情后,组织力量20多个昼夜几乎连轴转侦破,终于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线索,在一农家棺材里搜出了丢失的冲锋枪,抓住了犯罪嫌疑人……
“拼命三郎”王先权,为作战赢得了主动,为官兵维权打赢了数十场官司,为全科拼来了集体三等功,他自己却累病倒在前线阵地上。
二、“救命车”遭遇了“全军覆没”
累病累倒的王先权被紧急送往战地医院救治。当时狂风怒号,大雨滂沱。条件简陋的师医院,药品也不齐全,为王先权救治的那种药缺货,需到二三十里外的麻栗坡县医院购买。紧急派出取药的军用吉普车穿行风雨中向县城急驰。
平时一个来回不到一小时的车程,这次取药的车两个多小时都未回来。当年通讯落后,没有手机电话,无法联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曲曲弯弯老山路
躺在病床上的王先权脸色苍白,呼吸困难。焦急盼望中的有关领导感觉有点不对头,又立即派出第二台车向麻栗坡急驰。没想到,又等了两个多小时,等来的却是第二波取药人电话里的哭诉。
原来,第二台车子在途中突然爆胎,驾驶员也受伤。幸好附近有部队,驾驶员带伤在风雨中摸索到附近部队,半夜打来了电话报告情况。
同时,报告了途中遇到了第一台车情况:途中爆胎抛锚,驾驶员只身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有修理工具、没有备胎、没有电话,漆黑深夜,一筹莫展。
第三台取药车又火速派出,而且是车况较好的军用小车,并由机关干部带车前往。此时已是凌晨3点多,狂风大雨依然。
然而,蹊跷的是第三台车子,又是途中突然爆胎抛锚了。驾驶员和带车干部只好沐浴大雨中摸索着修理。待车子修好赶到县医院,医院黑灯瞎火。他们又是到处打听领导,又是寻医生,又是找办事人员,折腾好半天才取到药。
当“落汤鸡”一般的第三波取药人,赶回战地医院,已是早晨7点钟。此时,33岁的团职军官王先权已停止了呼吸……
痛失战友,官兵们失声痛哭,老天爷也将悲泪化作倾盆大雨倾泻。时值1989年9月,是最后的轮战部队即将凯旋一个月倒计时。
三、“3岁娃”早知道“惊人秘密”
在王先权牺牲前,驻地落水洞发生了两个“花边新闻”都与他有关。不知道是不是人们常说的预兆?
这天,一向不大喜欢开玩笑的师干部科科长黄喜峰也逗起乐来:“山大王”运气就是好,人家养育的文竹多年不开花,他养育的文竹一个月就开花了。
黄科长对我说,文竹开花是十分罕见的事情哟,这样的新闻线索你不能放过呀。果然,王科长养育的那盆文竹花,像松树四季常青,郁郁葱葱,又如翠竹清雅脱俗。素净简单的花,很细很小,分五瓣,花瓣细长,呈白色、米黄色等。遗憾的是因当时急事耽误,使“花边新闻”放成了旧闻。
△国家级杂志《国防》宣传王先权
秋阳灿烂那天,宣传科的战友在凯旋前拍照留念。王先权科长路过时,宣传科科长王良洲向他打招呼,并提议他也来一张。王先权说:好吧,我也咔嚓一张,不然就没机会了……
然而,胶卷冲洗出来后,我和一个战友傻眼了——整卷胶卷36张有35张都显影了,其中唯一一张底片成了“白板”。而那张底片既不在胶卷的头部,也不在尾部,而是中间处,恰恰是为王先权拍摄的……
围绕“唯一白板”和“文竹开花”的事,我与战友张卫民、邢建力、邱治安等议论过。也许它已经在暗示和预兆什么。不过战友们以为是巧合,谁也没往心里去。
而我的心里却忐忑不安,不知怎样向王先权科长“交差”。这时听说他累病住院了。万万没想到,他倒下再没有起来。
王先权去世后,部队向其千里之外的四川江油的家人拍发电报,称其病重,请家人速到云南。收到电报,王科长的妻子小苟带上3岁儿子火速出发时,其娃娃却突然说出万分惊人的话:爸爸死了,死两天了……
“小孩子,别胡说!你爸爸再有一个月就回来了,带你到窦团山玩。”小苟虽然嗔怪诓哄孩子,但是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泪水顿时涌出。当她赶到云南前线时,见到则是丈夫冰冷的遗体,也得知丈夫牺牲时间与儿子说的惊人一致……
小苟与王先权是同乡同学同岁,更是恩爱夫妻。她虽然既要上班,又要照料两家的4位老人,还要拉扯孩子,十分辛苦。但她替丈夫着想更多:先权是工作狂,苦了自己,等他打仗结束自己就随军照顾他。
然而,在即将凯旋时,他却倒下了,像在枪林弹雨中倒下的战友一样,化作了山脉。
△英雄永久的宿营地
遭遇晴天霹雳,小苟痛不欲生。她说,丈夫可能命该如此,他从小命中缺水。也许淙淙流淌的“落水洞”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去留肝胆两昆仑。王先权被批准为革命烈士。师政委段树春含泪亲自撰文《他累死在前线阵地上——记雷锋式的干部王先权烈士》,发表在军队最高级别的军事刊物《国防》杂志上。成都军区《战旗报》《重庆日报》等媒体也发表长篇通讯,为王先权烈士献上老山下的花环……
在整个老山防御作战中,最后轮战的37师及配属部队,是轮战时间最长、牺牲人员最少的部队。但在“最少”中却包括王先权,他也是最后牺牲的职务最高的人。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共和国的土壤里有他付出的爱,共和国的旗帜上有他血染的风采……
(作者牛兴:老山作战亲历者和幸存者,时为《南疆战报》记者。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求是》杂志等发表作品数百篇,其长篇纪实文学《经典岁月》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