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6月,黎玉和夫人谢青在北京。
患难与共四十年
谢 青
我和黎玉同志共同生活了43年。近两年来他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快就离开我,离开孩子们,使我们受到了沉重打击,悲痛万分!
黎玉同志虽离我们而去了,他的形象却栩栩如生,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几十年往事,也历历在目,时时浮现在我的脑际……
黎玉同志出身于一个农民家庭,他痛恨旧社会的黑暗腐败,从青年时期就追求进步。在中学读书期间,就组织读书会,传播革命思想,领导群众开展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1926年他光荣地参加了共产党,在白色恐怖下,从事艰苦的秘密工作,同封建军阀、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殊死的斗争。在太原、北平、石家庄曾三次被捕,遭到敌人严刑拷打,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从而也变得更加坚强勇敢。1936年,他遵照北方局的指示来到山东,和山东的地下党员一起,恢复、重建了山东省委。抗战开始,他们又组织领导了著名的徂徕山起义。黎玉同志为建立山东人民抗日武装和抗日根据地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黎玉同志一生中,担任过许多重要领导职务,始终坚守岗位勤奋工作。1943年9月以后,他担任中共山东分局副书记,协助分局书记罗荣桓同志工作,他俩配合默契,团结得很好。他经常说:“罗政委身体不好,一些具体事情,我应多做点。”他没有星期天,经常工作到深夜。头累昏了,就戴上健脑器,使头脑清醒清醒再干。罗荣桓同志对黎玉同志的健康也极为关心,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经常让他的夫人林月琴大姐做点好吃的请黎玉同志去吃。
1983年5月18日,黎玉和夫人谢青在临沂华东烈士陵园向烈士敬献花圈。
黎玉同志勤奋好学。他对党的方针、政策和党中央的文件,总是认真学习,刻苦钻研,直到吃透文件的精神为止。他博览群书,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各方面的书他都爱看,而且认真作读书札记,写心得体会。他在生活方面虽然很简朴,可是买起书来却很大方,每月都要花几十元钱。
黎玉同志是个识大体,顾大局,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他一生中遭遇许多波折,但从不怨天尤人。1948年,他在担任华东局副书记、山东省政府主席期间,在饶漱石策动下受到了不公正的批判,加上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上了一些不符合事实的“帽子”。可是,他为了顾全大局,始终克制着百己的委屈,同时,也作了最坏的准备。他说:“即使是当马夫,我对共产主义的信念也不会动摇。”有一次他还问我:“我当了马夫,你和我离婚吗?”我说:“不离!”他从这话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当有些同志提出他受到的批判不公正时,他总是耐心解释:“现在正是大敌当前,与国民党军队决战的关键时刻,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责任很大,必须全力以赴保证战争的胜利,争取战局的好转。我个人受点冤屈算不了什么,只要大局不受影响,我就向心无愧了。”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黎玉同志被停止工作,后被降级使用,甚至被降到上海市某单位劳动工资处担任一名处长。尽管如此,黎玉同志却从不计较,一如既往地做好分担的工作。几十年来,从不提受到不公正批判的事。每当有人提起这个问题,他总是说:“我相信党,相信群众,会实事求是地解决这个问题。”直到1984年,黎玉向志才和其他受到不公正批判的同志一起,向中央提出申诉。在党中央的亲切关怀下,1986年3月,终于对39年前的这一错案作出彻底平反的决定,使黎玉同志和其他同志所遭受的冤屈得以昭雪。
1976年,黎玉和夫人谢青和部分子女在北京合影。后排左起:黎晓波、黎小弟、黎晓新。
黎玉同志对共同战斗过的老战友和一起工作过的老同志,怀着深厚的感情。1946年,山东临沂县城刚刚解放,他就把10年前在济南掩护省委机关的老房东武老太太接到他身边。全国解放以后,他每到山东,总是买些好吃的去看望武老太太。从外地来北京的老同志,他知道以后,也总是请他们来家中作客,或者亲自到他们下榻的地方去看望。有一次,上海的赵鼎浮同志来北京,黎玉同志和我一起到招待所去看望他。不巧,赵鼎浮同志刚搬走,搬到哪里也不知道,想托王见新欣同志打听一下,偏偏王见欣同志又去外地了。黎玉同志没见到赵鼐浮同志,感到很不安。黎玉同志处处平等待人,从不摆架子,同志们都愿意接近他。在上海,他被降职担任某单位劳动工资处长期间,和全处的同志相处很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当他从上海调往北京时,全处的同志都舍不得让他离开。临别时,每人送一张照片贴在影集上,作为纪念。这本影集,黎玉同志一直当作珍品保存着。黎玉同志对战友、对同志十分负责,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仅不为别人出具不真实的证明材料,而且不计个人安危,与那些带着框框索取证明材料的人作坚决的斗争。“文革”中,黎玉同志的老战友、1936年任山东省委组织部长的赵健民同志被康生诬陷为“叛徒”,遭受残酷迫害。云南的“造反派”几次来北京,逼使黎玉同志证明赵健民同志是“叛徒”。当时,黎玉同志虽然受到冲击,自身难保,处境极为险恶,但仍然大义凛然,和那些“造反派”们进行了斗争,坚决不讲违背事实的话,不做违背事实的事。当“造反派”们威逼他时,他就愤怒地大喊,“我不能说假话,不是就是不是!你们再来多少次,赵健民也不是叛徒!”十年动乱中,虽然来找他外调的很多很多,但他没有写过一份违背事实的证明材料。
黎玉同志是“文革”前因心脏病住进北京协和医院的。“文革”开始后,他被赶出医院关进“牛棚”。有一次,农机部的“造反派”批斗他,给他扣上一些大“帽子”,黎玉同志当即和他们大吵起来,痛斥他们不实事求是。还有一次,在批斗他时,“造反派”提出,他在“四清”中包庇北京内燃机总厂的“走资派”。事实正是他冒着风险保护了该厂的干部。对过去受过错误处理应该落实政策的同志,黎玉同志都是认真负责,积极热情地提供证明材料。他曾和李福泽同志一起,给1939年在“湖西肃托”中被错杀的八支队作战科长王永泉同志写了证明,使王永泉同志的冤案得到平反;他也曾和宋子成同志一起,为1940年在沂蒙山区反“扫荡”中牺牲的沈春成同志写了证明,使沈春成同志被追认为烈士,家属也享受了烈属待遇。诸如此类的事例是很多的。
黎玉同志对周恩来总理极为尊重,并怀有深厚感情。周恩来总理逝世后,他非常悲痛。1月15日举行追悼会时,他首先在我们家门口挂了半旗,表示哀悼。那时“四人帮”正在当道,街道居委会的人要黎玉同志把旗取下来。黎玉同志拿着《人民日报》据理力争,不仅不取下半旗,反而动员街道居委会也挂半旗。遭到拒绝后,他极为恼火。
黎玉同志严于律己,从不以权谋私,也从不利用关系为子女、亲属要住房、找工作。我们的几个子女虽然都已结婚育子,却仍和我们住在一起。当他们提出住房问题时,黎玉同志总是说:“你们都独立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单位,要在各自的单位里解决住房。我不能带头给你们办这些事。”黎玉同志的所在机关,在分房时,问他要不要,他立即回绝说:“不要。”黎玉同志有位在学校读书的外甥,因学校下放,学生一律回农村,就跑来北京,求黎玉同志为他安排个工作。黎玉耐心地说:“大家都回家,给你安排工作,那怎么能行呢?”经过再三动员,他外甥终于回农村去了。
1978年5月,黎玉和夫人谢青在北京家中和部分子女、孙辈在家中合影。
黎玉同志一生艰苦朴素,从不追求奢侈的生活。青年时期,他在白区做秘密工作时,经费短缺,常常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他说白区工作是能锻炼人的,不仅政治上,在生活上也如此。中年时期,他是在战争年代度过的,生活是艰苦的。他虽然担任领导职务,却非常节约,不搞特殊,衣服破了,总是补了再穿。全国解放以后,生活稍为富裕,但他从不铺张浪费。“文革”期间,每月发给他80元生活费,房租水电就占去一半,余下的40元,仅够他和身边一个孩子的生活用费。我在干校劳动改造,工资也不高,对家庭的接济寥寥。那时,黎玉同志已经快70岁了,身体也不好,每天只买1角钱一堆的菜吃,生活是够艰苦的了,而他却安之若素。尽管如此清贫,外地老战友来京,他还是挤出钱来盛情款待。
黎玉同志对于子女的教育也是很严格的。“文革”开始时,小新初中刚毕业,小波读初中二年级,小弟小学刚毕业,学校停课了,孩子们满街乱跑。黎玉同志怕孩子学坏了,就安排他们在家里学习,他亲自给孩子们讲《实践论》,教他们学习政治经济学,鼓励他们学医学、学科学。因此,当其他孩子都热衷“闹革命”的时候,我家的几个孩子却学到一些知识。后来,小新、小波下乡插队时,黎玉同志给小新买了听诊器、针灸包等医疗器械,让她为农民治病;让小波带上了他喜爱的《政治经济学》继续研读。正是由于黎玉同志的苦心栽培,孩子们都健康成长起来,小新1973年考入北京医学院,毕业后,又考取联邦德国医学研究生,现已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小波考入人民大学经济系,毕业后留校工作,现正在美国攻读博士生;最小的小弟也已大专毕业,在经济战线工作。现在,孩子们秉承父志,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为祖国为人民贡献自己的才能和智慧。这是可以告慰黎玉同志的。
黎玉同志是坚强的。他最后一次住院的7个多月中,几乎天天处于尿毒症的痛苦中,4次出现便血,有时一天便血七八次,他忍受着多种疾病的痛苦,从不叫喊一声。当大夫问他哪里不好时,他总是说:“好!好!”黎玉同志这种顽强精神,就连给他治病的大夫、护士也为之感动不已。
黎玉同志走完了革命的人生道路,离开了我和孩子们,使我感到无比的悲痛。但他的形象却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他一生为革命、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和孩子们在人生道路上继续前进!(本文选自《深切怀念黎玉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