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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古长城遗迹

从今天起,开始长篇连载:《帝国的边疆:从嘉靖到万历》

明朝自开国,就未能彻底解决边患问题。至嘉靖年间,边患问题日益严重,北边的蒙古、辽东的女真、西南的土司、宁夏的叛军、东南的倭寇以及发生在朝鲜的壬辰倭乱,本连载试图站在大明王朝上空,写明朝在自嘉靖三年(1524)到万历四十六年(1618)的近百年时间里,在内忧外患之下,看帝国是如何解决一个又一个的边患危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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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曾铣在辽东平定三城叛乱,不久即调往山东任巡抚,他主持了运河上的重镇临清新城的修筑,随即又马不停蹄地提督雁门关等处,并兼巡抚山西。由于他在山西的两年时间里,蒙古并没有入寇,嘉靖帝对于宣大、山西的官员进行封赏,曾铣得到封赏,再兼兵部侍郎,不久又调任陕西三边总督。

陕西三边总督,原称为山西三边总制。弘治年间,鞑靼部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势力扩张,屡屡南下为患,各边镇各自为战已经不足以应付,所以在弘治十年遣重臣,总制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在嘉靖十五年之时,由总制更名为总督。三边总督,管辖三个边镇:甘肃、延绥、宁夏,以及一个省:陕西,合计四镇的军务,其身上的担子之重是可以想象的。

曾铣于嘉靖二十五年四月到陕西任职,七月,俺答汗即以10万大军南下,掠庆阳、环县等处。明军纷纷固城自守,而百姓则纷纷逃入山林之中,任由蒙古大军劫掠。曾铣自率数千人马驻塞门,也不敢与蒙古骑兵作战,他另辟蹊径,派了一支精锐的小部队去到蒙古军的后方,在马梁山后斩首百余级而还。百余级在当时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战功了,所以事后虽然有御史弹劾陕西文官武将均不敢战,任由蒙古军饱掠半个月与而去,但嘉靖帝并没有处罚曾铣。

如何遏制蒙古南下是一个大问题,曾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终于给出了两个方案。在十二月之时,曾铣联合巡抚谢兰、张问行等一起上奏修筑边墙。

延绥镇与蒙古为邻,成化年间,都御史余子俊曾大规模修筑边墙,东自黄甫川起,西至定边营止,延绵1500余里,但年岁久远,余址尚存。嘉靖九年,总督尚书王琼修花马池边墙,自宁夏横城接筑至定边营,约300余里。但定边营至黄甫川一带尚无边墙,所以蒙古南下都是由此道而来。

曾铣等人认为,当务之急是修筑此段边墙,由于工程太过浩大,所以计划分段逐次修筑。

西起自定边营而东至龙州堡,计长440余里,为西段。

自龙州堡而东至双山堡,计长490余里,为中段。

自双山堡而东至黄甫川,计长590余里,为东段。

三段合计约为1520里,每年修一段,计划三年完工。

如此大的计划,嘉靖帝让朝臣们商议,就在此期间,曾铣又提出了他的第二个方案:收复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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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河套,是指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镇,东西长约2000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的辽阔地区,因其三面为黄河所环绕,故而称之为“河套”。

西汉武帝遣卫青逐匈奴,筑城凭河固,唐朝时期在黄河以北修筑了三座受降城。洪武三年,朱元璋设东胜五卫控制河套地区,洪武五年,徐达漠北之败后,东胜卫撤往大同,洪武二十五年,再设东胜五卫,一卫是5600人,五卫就是28000人,要想在边疆维持这样一支大军对于后勤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后废弃了其中三卫,仅剩左右二卫。

洪武三十五年(建文四年,1402),朱棣内迁东胜左卫于北直隶的卢龙县,东胜右卫于北直隶遵化县。稍后,又置东胜中前后三千户所于长城以南的山西怀仁县等处。正统三年(1436),曾一度又恢复东胜卫,但不久又并入延绥。

东胜卫的内迁是明朝边防的大事件,明朝也因此失去了对河套地区的控制,并且让延绥一线直接临敌。明人陈全之在《蓬窗日录》对此评价道:

国初置东胜诸卫,然事多草创,什伍虚耗。至是虏寇拥逼,诏徙诸卫内地,遂弃东胜于戏,此我朝不复四郡之实也。盖常论之有二失焉,洪熙宣德之间玩常不思其变,景泰天顺之际守近而不谋其远,由是偏头邻于犬羊,而全晋以北单矣。

明朝失去了河套的控制,蒙古则常于此地放牧,并以此为基地,进犯明朝。明朝岂能善罢甘休,所以有了成化年间的大举“搜套”之举,也就是以武力夺取河套。大学士李贤、兵部尚书白圭等人多次提出“搜套”,但皆是雷声大,雨点小,诸将畏缩不前,未能成行。

但明军在成化九年(1473)九月之时,取得了一场胜利,满都鲁、孛罗忽及癿加思兰留率部出河套,入秦州、安定诸州县抢掠,而将老幼安置在红盐池。总督军务的王越率延绥总兵官许宁、游击将军周玉各率五千骑,突袭红盐池,擒斩350级,获驼马器械无数,并焚其庐帐而还。及满都鲁等饱掠归,妻子畜产已荡尽,得不偿失,于是远徙北去,不复居河套,明朝西陲也难得有了几年安稳日子。

按理说,当蒙古人离开河套之后,明军就可以顺利进入河套地区,但事实上没有,其根本原因还是距离太远,延绥距离河套700里,孤悬在外,后勤补给是大问题,而且一旦被围想要救援都很难。

弘治、正德年间,河套为鞑靼一代雄主达延汗所有,弘治十一年(1498)、十四年(1501),明军曾于十一年、十三年两次出击河套,均无成效,两次合计斩敌不足50级,却遭到了达延汗的疯狂报复,屡屡以大军寇边,明朝损失惨重。

正德年间,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军务杨一清曾主张恢复东胜卫,以黄河为天线险,东接大同,西接宁夏,收复河套之后,可以屯田数百万亩,如果这个方案不能通过,那至少也得修筑边墙来抵御敌人。但此议为刘瑾所驳,并以浪费边疆费用为由将其下狱,经过李东阳等人的营救方才出狱。

可见,从永乐时期放弃东胜卫以及河套之后,几乎每一朝都有官员提议收复河套,但皆归于失败。

到了嘉靖时期,提出这个建议的就是曾铣。他的方案是:练兵6万,再从山东调山东枪手2000,在每年春夏,携带50日军粮,水陆并进,进攻河套。每年皆如此,敌人必然不能支而北逃,然后以黄河为塞,修筑墩隍,建置卫所,派遣士卒,修城筑墩,屯田戍守,又以全陕之力以保障后勤。

03

朝臣们对于曾铣提出的这两个话题并不陌生,兵部会同各部商议之后,认为修边墙和收复河套这两件事情都不容易,但两者相比较,修边墙相对是更妥当的选择,但即便是修边墙,想要3年修1500里也是有苦难的,即便修好了,守卫也很困难。

筑边、复套,两俱不易。二者相较,复套尤难。夫欲率数万之众,赍五十日之粮,深入险远必争之穴,以驱数十年盘据之虏,谈何可易。故不若修墙浚堑为计,完而成功,可期也。第延绥一带地势延漫,土杂沙鹻,民居隔远,最为荒凉。若欲以千五百余里之地而责成于三年之工,恐未易筑。纵使能成,亦难为守。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十八,嘉靖二十五年十二月庚子

兵部的回复还是比较中肯的,因为困难是肉眼可见的。

从士卒方面来讲,试想嘉靖三年修五堡、嘉靖十二年挖个40里的壕沟都能惹出两次大同兵变,现在要收复河套,修1500里的边墙,如何让62000士卒愿意去作战,愿意去守卫河套?

从粮饷上来讲,而且另外一个方面,朝廷的财政捉襟见肘,就连士卒们的粮饷都开始拖欠,此时再去搞如此大工程,而且还是两个,要花多少钱?粮饷从何处来?根据后来严嵩的奏疏,可知当时计的是每年150万两,须知当时户部太仓每年的收入才200万两,且已经入不敷出,又怎么可能每年拿出150两来收复河套呢!

兵部的建议上去之后,嘉靖帝颇有些不满,他认为曾铣其心可壮,在回复中对兵部批评一番,然后又发20万两银子让曾铣修补边墙,并让他拿出进一步的具体方案。

而边镇的主要官员们对此也抱有不同看法。这里有一个小细节,修筑边墙是曾铣同巡抚谢兰、张问行等人一起上疏,他们的意见一致,收复河套,则是曾铣一人上疏,说明地方巡抚对这个方案还是有分歧的。延绥巡抚张问行、陕西巡抚谢兰、宁夏巡抚王邦瑞及巡按御史盛唐等官员对此都存有疑问,曾铣不久即向嘉靖帝告状,说几人对自己收复河套行动不配合。张问行的延绥巡抚被支持收复河套的杨守谦所取代。

经过这一次告状以及人事变动,一众抚按官员果然乖巧了许多,嘉靖二十五年十一月底,曾铣同抚按官上疏言18件事:

总督陕西三边侍郎曾铣同抚按官疏陈边务十八事,曰恢复河套,曰修筑边垣,曰选择将材,曰选练将士,曰买补马羸,曰进兵机宜,曰转运粮饷,曰申明赏罚,曰兼备舟车,曰多备火器,曰招降用间,曰审度时势,曰防守河套,曰营田储饷,曰明职守,曰息讹言,曰宽文法,曰处孳畜。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三十一,嘉靖二十六年十一月丁未

紧接着又曾铣又上了八营阵图八张,嘉靖帝对于曾铣的提议十分满意,对其嘉奖,并令兵部组织群臣商议此事。兵部尚书王以旂不敢怠慢,几乎把所有官员都召集到一起,府、部九卿、詹、翰、科道等衙门官员经过一个多月的商议,最终给出了回复。大意是: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钱粮兵马短期无法筹集,请先命大臣督饷,添设宪臣,预处月粮。然后派科道官员纪功,钦遵行事。至于曾铣申请的山东枪手、河南水夫及神机营火药,偏老、甘肃各边兵马,请陛下下令之后,我等马上办理。

04

但此时嘉靖帝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连续向内阁大臣们发问:现在驱逐河套逆贼,师出果真有名吗?士兵粮食果真有余,一定能够成功吗?一个曾铣何足道之,如果导致生民荼毒又该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表明嘉靖帝很显然并不支持收复河套,原本支持曾铣的首辅夏言见嘉靖帝态度发生了扭转,不敢应对,只是让嘉靖帝自己拿主意。

这里就会有疑问了,为何嘉靖帝开始之时对于曾铣的方案是多加赞许,而后态度又迅速转变呢?其中原因在于嘉靖帝虽然有心收复河套,但毕竟此事关系重大,反对的大臣很多,不断有大臣对嘉靖帝进行游说,讲述其中的困难,嘉靖帝逐渐认为此事的不可行。

当群臣见嘉靖帝态度大变,遂对曾铣和夏言群起而攻,大学士严嵩以及兵部等官员都力言收复河套不可,朝廷遂以兵部尚书王以旂代替曾铣总制三边,首辅夏言致仕。

至此,嘉靖年间收复河套之议结束。

曾铣收复河套的建议的确不可取,以当时明朝的国力根本无力承担此项重任。但平心而论,曾铣是嘉靖年间一位有想法、有作为的大臣,热衷于国事,在辽东、山东、陕西都有不错的功绩,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边疆人才。《明史》在评价曾铣之时说:铣复套之议甚伟。然权臣当轴,而敌势方强,虽(廉)颇、(李)牧乌能有为?

而曾铣之后,再也没有重臣提议过收复河套之计划了。

夏言虽然也擅长写青词,以博取嘉靖帝欢心,但是他在谄媚之上是远远不及严嵩的。有一日,嘉靖帝将沉香水叶冠赐予夏言、严嵩等大臣,夏言并不戴上;但严嵩每次出朝都会戴此冠,还特地用轻纱笼住以示重视。

曾铣和夏言的被免,让嘉靖朝局向着溜须拍马更进一步,西北边防的重臣仇鸾,内阁首辅严嵩,无不以揣摩嘉靖的心思和想法为第一要务,而疏于军事和政务,这才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