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上的语言,尤其是一些年轻人的用语,现在普遍有着低幼化的倾向。他们喜欢用很萌的语言,去编一些绰号。尤其是在一些严肃命题,比如国际政治方面,更喜欢低幼化的语言、黑话等等,比如兔兔、我兔之类。

更有甚者,用一些绰号去调侃有生理缺陷的人。也就是说,他们的语言低幼化背后其实是对严肃命题的幼稚化,也是一种对他人毫无敬畏和尊重的表现。

从浅表来看,这种语言低幼化是因为“娱乐至死”。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探讨了人们在娱乐时代语言和思维的简化和幼稚化问题。

他认为,随着电视(写此书时互联网尚未流行)和娱乐媒体的兴起,严肃的公共讨论和思想变得越来越艰难,语言被大众进行过度的娱乐化,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复杂性和该有的深度,成为快餐式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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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兹曼认为,电视这种视觉媒体(现在可以理解为短视频、短文字)倾向于简化复杂问题,以便更好地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注意力导向的媒介产品,导致了语言和思维的肤浅化。

他指出,电视节目(同样也可以替换为现在的网络视频)通常只追求短暂的娱乐效果,将直接的图像感官刺激作为重心,理性讨论和逻辑推理退场了。在这种环境下,就连政治、新闻、教育等本来严肃的领域,也只能去迎合快餐式的、简单化的传播方式。

在“娱乐至死”时代,语言注定会变得更加口语化、碎片化,最终可能导致人们失去对复杂问题进行深刻思考的能力。

该书写于1985年,其中的巨大预言性令人惊叹。

另外,从哲学的角度看来,语言低幼化的问题也可以得到印证。

使用工具是人类的最重要特征,这不仅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还深刻地影响了人类文化与思想的进化。工具其实不仅是物理层面的人体延伸,它其实也反向塑造了人类的认知、意识乃至社会结构。

从现象学(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角度看来,工具不仅是外部的物品,而是人类存在的一部分。

海德格尔在其著作《存在与时间》中探讨了人类与世界的关系,提出了“工具存在”和“现成存在”的区分,这两者构成了他关于“工具世界”与“语言世界”的思想基础。

海德格尔认为,工具与人类的关系是“在世”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使用工具,人类与世界的关系被改造了。

当我们使用工具时,比如用锤子敲钉子的时候,我们并不会专注于“锤子”这个工具,而是将注意力放在敲钉子的动作上。只有当锤子这个工具失效或有问题时,我们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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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理论的重点在于,使用工具使人类的感知发生了变化。锤子不仅是一个钉钉子的工具,而是在使用过程中成为人类手部的延伸,甚至可以改变人类对时间、空间和任务的理解。

这种工具带来的“沉浸体验”改变了人类与周围环境互动的方式,从而影响了思想的形成。

反过来说,沉浸于使用锤子的人,会误以为自己的手是铁做的——这样说可能更容易理解。

对一个使用手机的人来说,手机屏幕就是它可以随意掌控的娱乐世界,你在里面其实拥有某种魔法,与整个世界持续产生连接,并且不断发生娱乐活动。直到手机坏了你可能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比如流落到一个荒岛上没有手机,你可能才会发现生活的本质。

那么工具是如何反向塑造人的语言低幼化?

人本来是正常说话的,但经过互联网对人的反向改造,人会误以为自己也是娱乐化的一部分(人对自身的工具化和娱乐化),就像锤子的例子当中,人误以为锤子是自己的一部分。

于是,人也对自己进行了娱乐化,比如用语言的低幼化去迎合网络的快餐化,这样才能让一切话题都带有“娱乐性”,从而让自己融入网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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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改造是很彻底的。一些年轻人,甚至在生活中都不会好好说话,也是像网络上那样说低幼化的词语或者黑话,这就是人被手机这个工具改造成了另一台手机。

一些只会重复别人说的网络用语的人也是如此。比如“你以为XXX的国土都是充话费送的吗”之类。

另外一种理论——马歇尔·麦克卢汉的技术决定论认为,技术和工具是文化和社会结构的决定性力量。

麦克卢汉的名言“媒介即讯息”认为:工具(尤其是信息技术)不仅传达信息,还反过来塑造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理解方式。在这种时代,人们的任何行动都成为讯息,都成为媒介,那么人、讯息、媒介三者,便将出现浑然一体的趋势。

为什么互联网语言低幼化?因为发言的人已经化身为快餐化语言讯息本身。

通过信息媒介,人的认知结构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其实在互联网诞生之前,书写和印刷术等工具已经改变了人类的记忆方式,使得人类不再依赖口头传承,而是借助书面记录来塑造社会的意识形态、文化和政治,文字世界成为另一个世界,塑造着人类的文明。

比如,人看着明月本来只有一种朴素的情怀,但“千里共婵娟”这样的诗句,就让人的情怀有了具体的承载和另一种表述,反过来塑造了人类更细腻的情怀。

但互联网工具起到的作用恰好相反,它提倡的简单化、感官刺激、娱乐化、浅表化导向,反向改造了人,也反向塑造了现在的社会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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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国大选就能看出来,凡是手机社交媒体和短视频等娱乐软件的重度用户,就更愿意投票给川普这样的“大众化”候选人,因为他们对长句、复杂信息等的接受度在下降,民主党的那一套对他们来说太麻烦了。

欧洲也有这个现象,根据统计,借助报纸和电视理解政治的,支持左派(倾向于平权和接受移民)的较多,而通过手机互联网理解政治的,右翼比较多。

所以右翼候选人也更擅长通过推特、tiktok等工具作为自己的推广工具。

那些语言低幼化的人,其文化结构和思考方式就更是很明显被手机这个工具改造了,他们不仅仅语言低幼化,背后更是其思考方式的简单化、极端化以及对一切的不敬畏,因为在娱乐世界里,一切都可以被调侃和解构,他们无视现实世界的伦理,编绰号和段子描述国际政治、甚至调侃残障人士,就是这种互联网娱乐化的外延——既然互联网世界可以调侃一切,那现实当中也是。

这种极度的娱乐化甚至形成一种病态,即就算是见识到现实世界的残酷,比如地震、战争,第一反应也是赶紧拍视频发网上以获取点赞。

这种情况,就是娱乐化已经“入魂”了。人彻底成了“电子奴隶”,成了技术和算法之下的一个工具。本来是人发明了工具,但现在人反过来成了工具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