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残雪,1991年8月于长沙(Fotoe 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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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残雪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中国作家。
从裁缝到作家
残雪是个地地道道的长沙妹子。
1953年5月,她出生在《新湖南报》(即现在的《湖南日报》)报社大院,父亲邓钧洪当时是社长兼总编辑,后来残雪在长沙文化圈也常被称为“报社子弟”。出生后,父亲给她取名邓则梅,后来她自己改名邓小华,“残雪”是邓小华走上文学之路后的笔名,并沿用至今。
4岁前,残雪在报社的宿舍和幼儿园度过,《湖南日报》那个绿树葱茏、一天到晚散发着油墨香的院子给她留下了人生最初的记忆,她的散文名篇《美丽南方之夏日》中便留下了这段生活的印记。后来她和家人搬到河西岳麓山居住。8岁时,一家人回到城里。
她先后当过医疗站学徒、机械厂工人、英语代课老师,后来还与丈夫鲁庸开了一家裁缝店,生意慢慢做出了名气。
残雪自小热爱阅读,读童话故事,读中西方古典文学作品。在父亲的书柜里,排列着大部头的哲学典籍,《辩证唯物论》《资本论》……15、16岁时,残雪跟着父亲阅读,听父亲一句句讲解。
在浓厚的哲学学习氛围中,她学会了哲学的思考方式。在后来的文学创作道路上,她的作品也有西方古典哲学的意味。同受家学熏陶的她的哥哥邓晓芒成为了著名哲学家。
实际上,残雪做裁缝和写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当时,因为夫妻俩的裁剪功夫好,缝纫精细,样式新潮,生意十分兴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残雪开始创作。同时,她阅读了大量西方现代派的文学作品,怀特、卡夫卡……这些西方作家的文学作品让她从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中跳出,成了一位现代主义先锋派作家。
1983年,残雪开始创作第一篇小说《黄泥街》,正式发表之前,便已在长沙的作家圈子里传开了。因此,残雪与文化界的人接触得比较多。她的裁缝店在文人圈子里声誉尤著,残雪也交了不少作家朋友。
刚开始的那几年,裁缝是残雪的第一职业,写作只是抽空打打擦边球。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
文学创作
1985年,残雪的短篇小说《污水里的肥皂泡》刊行在《新创作》杂志上,这是她发表的首篇作品;之后,又有《山上的小屋》《公牛》《雾》《布谷鸟叫的那一瞬间》《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旷野里》6篇作品相继在全国多家著名的文学刊物上公开发表,残雪开始在中国文坛小有名气。
1985年至1986年,残雪在全国大小刊物上一共发表了12篇小说。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写作成了她的第一职业。她儿时的梦想也由此开始起飞。
《黄泥街》是残雪的处女作,它的发表却颇费周折。为了它的发表,湖南文坛许多作家都伸出过援助之手:作家谭谈曾经把《黄泥街》推荐给北京的一家文学杂志,被退了回来;韩少功又托熟人找到上海的一家文学杂志,也被婉拒……最终,《黄泥街》在著名作家丁玲的支持下得以发表。
当时,丁玲办了一个文学刊物——《中国》杂志。这本杂志很大气,很前卫,就像当年丁玲写自传体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一样,有一股涤荡陈腐、挑战权威、敢为人先的气概。《黄泥街》文稿经过丁玲的亲自审阅,于1986年11月刊出。它的横空出世,在当时的文学界引起了许多评论家关注,评论界都热衷于谈论它。
残雪“研究热”
与此同时,有许多目光敏锐的汉学家、翻译家注意到了残雪,他们把她的作品介绍到海外,还有中国的香港地区和台湾地区。
1987年至1997年,残雪的作品已被翻译成日、英、法、德、意等多种文字出版,成为美国哈佛、康奈尔、哥伦比亚等大学及日本东京中央大学、国学院大学的文学教材。日本、美国、法国的纯文学杂志多次刊登残雪作品。残雪在海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海外评论家以及媒体不吝辞藻,均给予这位中国作家极高的评价。
· 美国《纽约时报》称:“残雪从一个似乎是病入膏肓的世界里创造了一种象征的、新鲜的语言。”
· 日本《读卖新闻》称:“残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学’的强有力的、先驱的作品吗?”
· 英国《时报》称:“残雪写的小说,是中国近年来最革新的——她的小说好像不能放进任何一个单一的范畴。”
2015年,残雪同时获得3个国际文学奖提名:誉为美国“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纽斯塔特文学奖、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和英国伦敦的独立外国小说奖。同年5月,残雪与翻译安娜莉丝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2019年,她的作品《新世纪爱情故事》被选入国际布克奖长名单。
读者、评论家、出版界,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勤奋耕耘的作家,越来越多的读者被她这种独特的文字所吸引。经过近40年的艰苦奋斗,残雪也成就了属于她自己的文学特征和精神体系。她的这个体系在整个横向和纵向文学艺术的坐标系中,都具有明显的可辨识度。
残雪,这位在中国最早从事实验文学创作的女作家,用她的作品给世界文坛带来了一股旋风。
2021年,残雪短篇小说集《少年鼓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隆重推出。《少年鼓手》共收录了残雪近期的14个短篇。新作继续保持了强烈的先锋艺术特征,将司空见惯的生活细节,进行夸张与变形,营造出一个超越存在的精神世界。《少年鼓手》同样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在豆瓣上,读者们一如既往给予了残雪的这本新书很高的评价。
出了名的“怪”
上世纪80年代,残雪已在中国文坛成名。不过,她的“怪”也出了名。
首先,作品“怪”。不少读者抱怨说,残雪的作品“难懂”,就连残雪自己也说:“我的小说是属于深奥难懂的那一类。”
细读残雪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在她的作品中,传统文章所遵循的思路、框架、结构等一切组织和机构全部被打破,令读者无从下手;她作品中的人也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猜不透”。
人物互相之间猜不透,读者也猜不透人物和作者,作者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她作品中最大的特色是语言,那些被诗化、被浓缩,犹如梦魇呓语般的语言,既有诗歌般的热情与浪漫,也有哲理式的深刻和理性,既有乡村俚语的朴素与生动,也有小丑式的戏谑与搞笑,它们是残雪对传统语言的颠覆和革新。
其次,脾气“怪”。在残雪长达3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即使多次被人抱怨作品“难懂”,她依旧坚持最初的写作态度和方向:
用奇幻的想象、另类的书写模式,对潜意识空间进行挖掘和探寻,在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的困惑中,探索韧性的本质。她把自己的写作称之为“新实验”,即,拿自身做实验的写作。
在解释“怪”这一点时,残雪说:“湖南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是怪人多的地方,如果说得不客气,湖南人乖僻,说得好一点,是认真追求,而且一旦开始便停不了了。”
日本作家日野启三曾说,残雪的写作中,有一种“地方性遗传”。这种地方性遗传,是一种风俗上的东西。如果要追溯这种风俗的源头,就不能不提及残雪的外婆。残雪也承认,外婆是对她的童年影响最大的人。
这位来自湘西南地区的老人常常半夜起床拿着木棒赶鬼,用唾液治病,编造一些现实中不存在的幽默故事……外婆每次驱鬼或者搞这些巫神活动时,残雪就站在一旁看着,有时候也参与。
残雪曾撰文回忆与外婆一起赶鬼的情形:“天井里传来‘呼呼’的闷响,是外婆手执木棒在那里赶鬼,月光照在她那苍老而刚毅的脸部,很迷人……月光下,她全身毛茸茸的,有细细的几缕白烟从她头发里飘出,我认定这烟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残雪也坚信,祖先的某些遗传一代一代地传给了她,她这一生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真实地呈现出来。
“ 写作,是我活的方式,
一刻也不能停止 ”
残雪小时曾患上肺结核,童年的她身体超常的瘦,白得没有血色。
据她回忆,身体的疼痛贯穿了她的儿童时代和少年时代。大部分时间,她都处在痛感之中——腿痛、头痛、冻疮痛、痔疮痛等。而那种风湿性的腿痛是无法解脱的,并且长年累月地折磨着她。
听老师说长跑可以使人的体质强健,她决心练长跑。凌晨5点钟,天还没亮,她就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围着雾蒙蒙、一个人也没有的市中心操场,连跑3圈,跑得很快,然后再跑回家。
一连跑了好几天,她的这番举动终于被父母发现了,自然少不了被骂一顿。因为父母担心她的安全,也担心她太瘦弱跑出病来。她没有办法,只好起床晚些,跑一圈,或早点到学校去跑。那时的残雪,非常羡慕运动员,幻想自己长大了也能变成他们那种样子,有健美的体格。
残雪认为,文学艺术是需要身体的,身体是想象的母体,精神的生产基地。
她说:“从我拿起笔来写作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了正式的长跑。我跑过很多地方,有什么条件就在什么地方跑——马路上啦,街心公园啦,河堤上啦,小区内啦等。可以说,我的作品全部是‘跑’出来的。长跑令我情绪高昂,将抑郁之气一扫而光。肢体越运动,潜意识越活跃,创造力也就越大。”
从长沙跑到北京,从北京跑到西双版纳,如今,残雪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她直言仍感到体内沸腾着活力,创造力甚至超越了青年时代。
国内研究残雪的知名学者、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卓今透露:“残雪对生活要求不高。我曾经去她家里拜访过,她家中的陈设非常简单,书柜是她家庭中的主要陈设。她也不太关注吃穿用度,厨房里也是清汤寡水。她的时间非常宝贵,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写作上面,对其他的事物都不太关注,几乎是过着一种苦行僧式的生活。”
残雪曾经说:“我在艺术上一贯追求极致。……向内的文学实际上比大部分表面层次的向外的文学要宽广、宏大得多,因为我们各自开掘的黑暗地下通道所通往的,是无边无际的人类精神的共同居所。”
这段话印在《少年鼓手》的封底,也可代表本次新书的一个介绍。14篇故事在司空见惯的生活细节中,残雪以充满个性与天赋的创作方式,在充满象征意味的夸张和变形中,营造了一个自由的文学世界。
“从前,我向往体格上的完美;今天,我的身体属于写作。而我的写作,是我活的方式,至少目前,我一刻也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