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情节出现在《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当时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宝玉因为“外交优伶,内辱母婢”被父亲贾政狠狠地打了一顿,差点给打废了。

王夫人关心儿子的伤势,派人叫宝玉房里的丫头去问话,她倒也不是指定要袭人去,不过袭人作为首席丫鬟,对宝玉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就自己去见王夫人了。

王夫人长长短短问了些宝玉吃饭睡觉之类的情况,给了袭人两瓶“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让带回去给宝玉用。然后到这里,袭人就准备走了,王夫人叫住她,她才又回来,原文如下:

袭人答应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可见袭人并没有预想过要在此时向王夫人建议把宝玉搬出大观园;或者说,想法是早有了,只是当下急务是让宝玉的伤早点痊愈,况且提出这个建议涉及前因后果,不是那么容易说的,一不小心被批“妄议主家”可就麻烦了。

只因王夫人毕竟心里有疙瘩,又信任袭人,她听到有传言说宝玉之所以挨打,是因为贾环在贾政面前说了什么话。

如前所说,起因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在外私自结交优伶蒋玉菡,被忠顺王府找上门要人;二是“强奸”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致其自尽(当然是诬蔑,最多也就是搞暖昩),后面这一件,确实是贾环跟贾政说的。

袭人回答王夫人话时只说了前面一件,后面一件她显然也知道,但无论如何不敢说的,因为这个名声可比前面一件臭多了,更何况涉及赵姨娘和王夫人,尤其是王夫人(本来就是王夫人驱逐金钏儿闹的),而王夫人其实是心知肚明,只不愿往这方面想而已。

所以袭人就换了一个角度,在王夫人允许的情况下,说“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呢”。

言下之意,宝玉具体做了什么事导致挨打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不能再有类似的事发生。所以确实要对宝玉严格管教才行。

听了袭人的话,王夫人对她更亲近信任了,感动地诉了一大段苦,无非是宝玉是她唯一的儿子,想管但又怕管过头之类的,这无疑是王夫人的心里话,说着说着还流下眼泪来;正是听了王夫人的话,看到了她的眼泪,袭人得到了鼓励,才提出了她早已“记挂”着的把宝玉搬出大观园的建议。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下面摘录一下两人的对话:

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事,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生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值个,设若叫人哼出一个不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未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

王夫人听到袭人的建议“大吃了一惊”,估计这时她是血压陡升的,因为她说的“作怪”两字,恐怕并不单纯指宝玉与丫鬟之间有什么牵扯;如果不是跟丫鬟有牵扯,那可怎么得了?

还好袭人只是分析可能的情形。

有人马上想到,袭人提出这个建议,肯定有其个人目的。

那是毫无疑问的。袭人为什么会为宝玉“日夜悬心”?当然是因为宝玉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她早就设计好了,将来是要做姨娘的。宝玉好,她就好;宝玉出问题,她的前途可就毁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但是话说回来,袭人这样考虑有问题吗?做宝玉的妾并不是只有她才有的梦想,金钏儿不也跟宝玉搞暧昧,还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只是命运不济,“一语成谶”;晴雯自然更不用说,直接上升到恋爱了。

再说了,袭人个性就是“忠诚”,服侍谁,她就一心一意对谁好,只是怎样算“好”,她有一个“主流”标准,并不是完全按宝玉的“非主流”心意的。

比如按宝玉的心意,当然是一辈子在大观园里过逍遥日子才好,而袭人认为,这样非但不好,甚至很危险。

(也有人说,袭人这是针对林黛玉,不想让宝玉和黛玉接触,就想着让宝钗以后当主母。她想让宝玉与宝钗成婚,这是明显的,但是她的建议并不是针对黛玉,因为宝玉和宝钗发生点什么情况,难道有助于宝钗以后当主母?

并且,“君子论迹不论心”,比如企业家搞慈善,就非得弄清楚他是出于爱心,还是出于宣传企业形象或享受免税政策?《山花烂漫时》里,张桂梅老师用行动表明,只要企业肯捐款,她就送锦旗,管他是心甘情愿还是另有所图呢。

这是有客观依据的。

大观园里,只有宝玉是男的,其他就是小姐和丫鬟(婆子们就忽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宝玉大了,姑娘们也大了,“三春”不说,是贾府自家姐妹,不涉男女情事,但林黛玉和薛宝钗却是两姨姑表姐妹,虽属至亲,却是可以婚配的,而宝玉和黛玉,更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亲密异常,甚至都说老太太一等黛玉身体好了就要安排婚事的。

跟丫头之间有点什么事那还罢了,袭人自己就认为与宝玉发生关系非为越礼,那么,如果是与黛玉和宝钗呢?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这可就要成为整个京城的丑闻了。这绝对不是贾府这样的名门望族所能承受和忍受的。

我们应该记得,贾母就曾批判“私订终身后花园”这样的事,意思是说这样做的“小姐”根本是不知羞耻。

那么万一在宝玉和黛玉、宝钗身上发生了“不才之事”呢?

所以是很可怕的。当时王夫人听了“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是非常真实的反应。金钏儿与宝玉搞暧昧,她一个巴掌解决了,毕竟一个丫鬟,再怎么样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发生在薛林二位身上,那可是天塌了。

有人说,王夫人本来就倾向于“金玉良缘”,宝玉如果和黛玉发生点什么,正好可以加以打击;如果和宝钗发生点什么,正好促成。

这么说挺轻巧的,但事实是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是极大的丑闻;况且从王夫人的整体表现来看,并不具备下大棋的魄力和能力。

所以,不管袭人是怎么想的,她的建议本身没有错,只是形势变化快,后面也没有按设想执行。

当然,也有人说了,宝玉与黛玉、宝钗在大观园里住着,未必能发生什么事,要相信黛玉、宝钗的人品;然后,搬出大观园,难道就能避免宝玉与她们接触?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不能说没道理,不过袭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运筹帷幄之人,讲的是一种“可能”,而不是“必然”。我们现在不是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甚至要求做到“万无一失”否则“一失万无”吗?

搬出大观园不是隔离,而是适当拉开距离。比如说,至少不刻意创造一个让宝玉和黛玉共读《西厢记》的幽静角落,那总归会稍微好一点。

从审美的角度看,提议要宝玉搬出大观园,是对“青春乐园”的破坏,可惜《红楼梦》并不是要营造一个乐园,这个乐园很快要就倒的,人们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济于事而已。

就聊这么些,不见得正确,欢迎留言讨论!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