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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仙配》《女驸马》为代表的安庆黄梅戏经典剧目,讲述了一个个历尽劫难、修成正果的感人故事。

这恰如这座城市和出身此间的人一样,相信不懈的奋斗就可以实现城市与个人的发展。

大家看戏,关注点多有不同。

有人关注唱功、有人关注唱词,有人关注服化道,也有人关注戏曲故事背后展示的地域文化性格与价值理念。

黄梅戏经典剧目背后的价值理念与安庆区域民众的文化性格是否相互映衬,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而这种区域文化性格对当地面向未来的城市想象将起到怎样的促进作用,更是一个时代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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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戏《女驸马》剧照。 网络图

谈及作为我国五大剧种之一的黄梅戏,最经典的剧目莫过于《天仙配》和《女驸马》等。

《天仙配》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呢?该剧讲述了“七仙女”不顾天规私自下凡,槐荫树下邂逅董永结为伉俪,却被玉帝生生拆散的爱情故事。其意在于表达对忠贞爱情和美好生活的向往,虽百折而不挠。

《女驸马》的结局则更圆满一些:“湖北襄阳道台之女‌冯素珍与‌李兆廷自幼相爱,因李家衰落,冯素珍继母逼迫退婚,并将冯素珍另许他人。冯素珍坚决不从,为救李兆廷,女扮男装进京应试,意外高中状元,并被招为驸马。洞房花烛之夜,冯素珍向公主坦白真相,公主被其真情所感动,帮助她在皇帝面前化解危机。最终,皇帝赦免了冯素珍,并让李兆廷顶替状元的名号,两人终成眷属。”

结尾无论是圆满还是遗憾,都不影响人们从中汲取自己崇尚的价值观:即使只有1%的希望,也要付出100%的努力;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知道结局如何;就算最终的结局满是遗憾,因其过程之曲折动人,虽失败亦堪称经典。

唱的是戏,说的却是人生。

一个人的人生如此,一个剧种的命运亦然。

20世纪90年代以来,各大中城市的戏曲剧场演出普遍低迷,众多国有剧团不得不依赖政府的资助,和普通观众之间的关系,愈显疏离。以黄梅戏和越剧为代表的、以平民风格为突出特点的剧种遭遇诸多困难。

但这些剧种在经历百折不挠、绝地反击之后也正在重新被发现,正在被更多的新生代年轻人听见。

以中央批准保留的国字号节庆活动之名举办的中国(安庆)黄梅戏艺术节正按照“三年一届艺术节、每年一次展演周”的固定节奏持续兴办。2024年9月22日,即将迎来第十届中国(安庆)黄梅戏艺术节,并持续至10月8日,文化和旅游部、安徽省人民政府共同主办的政治规格也凸显了这一艺术节的受重视程度。

值得一提的是,9月20日2024世界制造业大会开幕式在安徽合肥举行,现场背景音乐选用了黄梅戏曲调。

9月20日2024世界制造业大会开幕式,现场背景音乐选用了黄梅戏曲调。视频来源:安徽广播电视台“安徽视讯”视频号(00:18)

2024年7月底,当我踏入一个高级别文化传播项目资助答辩的等候室时,来自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的多位人士早已在此等候。这次偶遇也让我认识到了这家剧团的努力,在网络上,这家剧团被称为安庆黄梅戏的“中坚力量”。

安庆境内唯一的省属本科院校安庆师范大学也成立了专门的黄梅戏学历教育机构——黄梅剧艺术学院,不但可以招本科生,还可以招专硕,在校人数已在200人左右。这也意味着建制化的培养计划在支持着这一传统剧种的后续发展。

黄梅戏这个剧种就和涵养这一剧种的安庆人一样,相信坚持和奋斗可以带来好的结果。

在安庆站的出站口,如果你在出站的时候稍微抬一下头,一个宣传展板就会映入你的眼帘:院士之乡——安庆欢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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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站出站口宣传展板。 网络图

“院士之乡”这样的一个称号,可能是一个中西部城市的最高褒奖了,虽然和江浙的一些城市在“两院”院士数量上还有一些差距,但是与绝大多数城市比起来,已是难得的存在。

按照安庆官方的统计,截至目前安庆院士老乡共50人(包含已故院士13人),其中工程院院士19人(包含已故院士2人),科学院院士31人(包含已故院士11人),总数全省第1、全国前列。

这些院士均出生于1980年代之前,不少人是在高考恢复之后从安庆考入各大学就读并最终成为各自深耕领域的领军人物。事实上,很多院士的第一学历也并非北大或者清华,甚至第一学历是专科出身的院士也并不鲜见。

能够成为院士,智商固然重要,支撑这些院士们持续奋斗的价值理念可能更为根本。尤其是当如此之多的院士都同出一地之时,当地的地域文化性格与民众普遍的价值理念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了。

安庆为什么能育出这么多院士?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尊师重道、崇文尚学”八个字,而用安庆当地人已经融入“基本人生信条”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一个人就是要‘发狠’,要勤奋,要吃苦,要发狠到不能动为止。”

“发狠”是安庆土话,发奋图强之意,就像很多安庆籍院士的学术出身一样,第一学历可能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经过自己不懈的奋斗,发奋图强,后来居上。

不少安庆人都认为,人生是一场长跑,坚持到最后的才是“英雄”。这个坚持的过程和诸多黄梅戏经典剧目里面寄予的“微言大义”如出一辙,在一个不发达地区则更为难得,是支撑该地民众奋进的精神支柱。

除了院士众多,安庆人还有一个特点:出外经商者甚众,且有很不错的成绩。其价值信念与读书人一样,区别的只是在各自领域努力攀登而已。

在去年年底发表的一篇题为《安庆的骄傲》的文章中,我提出了“两种安庆人”的一个新概念。

我这样写道:“实际上是有两种安庆人同时存在的。一种是在地的安庆人。他们目前就生活在安庆区域,或者户籍在安庆;一种是精神上的安庆人。他们或曾经是安庆人,或曾在安庆工作、生活过较长时间,有安庆认同。”

这两种安庆人在数量上可能难分伯仲。

两院院士们目前应该都属于精神上的安庆人了,但“安庆”这一家乡或籍贯的烙印却已深深“篆刻”在他们的心间。这么多年来,一批批的安庆人通过考学、参军、招工、外出务工等各种形式纷纷离开这片土地,像一朵朵蒲公英一样,飘落到四地,然后立地生根发芽。

蒲公英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广泛分布于中、低海拔地区的山坡草地、路边、田野、河滩,随风飘散,生存及繁衍能力极强。

它像极了勤勉的安庆人。这些年在皖江边上的多个城市出差的时候,我发现,这些城市里面不同时期从安庆走出来的老乡实在是太多了。安庆就像一个起点,从那里出发,起初是沿着长江两岸慢慢扩散,进而就慢慢散布于全国乃至国外了。

尽管南临长江、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安庆却始终面临人多地少的命运。安庆西边属于大别山区,经济自然不富裕;东边属于与长江相通的湖区,但是又面临着几乎年年都有水患的现实。

水患是我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我家就在菜子湖边上,每年一到汛期,菜子湖的水位就不停往上涨,淹没了低处的水田之后又开始慢慢往高处的水田突进。大人们只好将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打捞即将被淹没且尚未完全成熟的水稻。

就像宿命一样,每次水患都会在水稻成熟前的一两周如约而至,不早不晚。水患固然给人带来了痛苦,也磨砺了人的坚韧与面对困难时的勇气。

当家乡的出产无法应付一家人的各项支出时,出走就成了一种必然选择。这一点,安庆人和徽州人、温州人,都是一样的。一个家庭中一部分人留在家乡耕种不多的田地,更多的人则出走四方,寻求生存的机会。

出身安庆农村的院士们多少都有和我一样的乡居记忆,有的甚至经历过物资更为短缺的岁月。而这些经历或许就是他们走出安庆、不懈奋斗的动力。

以前,我不理解我诸多已经在京沪定居的安庆籍朋友为何如此痴迷哼唱黄梅戏曲调。年岁渐大,我也逐渐理解:当年,他们哼唱着从小就熟悉的黄梅曲调远走他乡,曲中蕴含的“微言大义”曾给予他们前行的动力;如今,已定居异乡并有所成就的他们思念家乡,并试图重新唤醒曾经的“文化记忆”。

传统与当下,困顿与辉煌,戏曲与人生,谁又说得清,是黄梅戏曲目中的价值理念造就了安庆人,还是安庆人将意义赋予了黄梅戏?

人与戏早已浑然一体,戏里戏外,都是人生况味。无从说起,又早已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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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戏《月上眉梢》演出现场。安徽黄梅戏艺术职业学院 供图

以这一方并不肥沃的土地,育出了50位两院院士,自然是安庆骄傲的所在。

但一朵朵蒲公英成群结队地离开,星散四地,生根发芽之后,作为源头的安庆显然“空”了。

一个辖县整建制划出去了,户籍人口在减少,常住人口也在减少。曾经的基础教育高地已经被合肥、阜阳相继超过。

安庆何以自处?

悲伤自然可以不必:已经为安徽、为中国输送了这么多人才了,安庆可以稍微歇一下。更值得欣喜的是,一个“精神上的安庆”早已蔚然成势了。

我认识的一位枞阳老乡的孩子前几年从上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旋即又赴剑桥大学留学。他们夫妻两个人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从枞阳一步步考到了上海来。

这完全可以视为安庆精神的一种接力。孩子考上清华是向远方的家乡——安庆的一种致敬。

城由人而建,因人而兴。

有“两种安庆人”的存在,也就有了“两个安庆”的存在:一个在地的安庆,一个精神的安庆。

这一城市的“基本底色”也就构成了安庆当前发展战略——“内搭平台,外联老乡”的基石。2021年10月,“内搭平台、外联老乡”这一战略被作为安庆面向未来发展的现实方案被提了出来,其现实基础就是“两种安庆人”、“两个安庆”的存在,已在四地生根发芽的“精神上的安庆人”完全可以成为安庆新一轮发展的驱动力。

连接“两种安庆人”和“两个安庆”的最强文化符号中,黄梅戏肯定是不能或缺的存在。

2024年9月22日晚,三年一度的中国(安庆)黄梅戏艺术节再度登台。它是安庆搭建的一个传统文化当代复兴的一个文化传播舞台,更是为在地的安庆人、为精神上的安庆人搭建的一个文化认同舞台。

在共同的文化记忆中塑造文化认同,并进而转化为支撑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强劲动力,以构建起一个共同的关于安庆的“城市想象”,这可能才是安庆以“戏”为媒,重新连接起海内外安庆人的深意所在。

戏与人、戏与城、人与城,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作者陈良飞系澎湃新闻“理解长三角”专项写作计划主理人,澎湃新闻政治新闻部总监、港澳台新闻部总监,高级记者,安徽省桐城派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