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冈萨雷斯(Joseph Gonzalez)与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并无不同,他也在寻找“新大陆”。而他达成目标的次数,已经约莫有480次了。
这个数字指的是他和伴侣拉尔夫·马格努斯(Ralph Magnus)发现新大陆古地图的次数。地图上绘制的是伊斯帕尼奥拉岛(Hispaniola)和西印度群岛(West Indies)。两人将地图收集起来,挂在了他们位于联合广场(Union Square)的三居室公寓里。在这里,所有的墙面、书柜、支撑柱、衣柜门上,都张贴着这座长400英里、宽150英里的岛屿的图片,岛上的土地分属两个国家——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和国。伊斯帕尼奥拉岛曾是新大陆的中心,而如今,它占领了冈萨雷斯和马格努斯的家。
作为商人,冈萨雷斯和马格努斯拥有一家名为Fair Winds Antique Maps的商店。他们乐于出售美洲、地中海和圣地(Holy Land,即巴以地区——译注)的地图给你,但却从不出售、也不打算出售他们私藏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古地图。比如博尔多尼(Bordoni)版地图,这张图于1528年绘制于意大利,据冈萨雷斯说,是伊斯帕尼奥拉岛年代最久远的印制地图;或者1939年兰德·麦克纳利(Rand McNally,地图出版商——译注)出版的公路地图。这两个年代之间的任何私藏品都不外销。
马格努斯和冈萨雷斯站在18世纪到19世纪法国制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地图前。 RANDY HARR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当你看向那些地图,可得准备好眯起眼睛仔细察看。冈萨雷斯和马格努斯住的公寓坐北朝南。为了让地图上所有的漩涡装饰、海怪和等角航线都鲜明可见,两人从不打开活动百叶窗帘,仿佛是永远处于午休中的房间。
对于冈萨雷斯来说,他对伊斯帕尼奥拉岛的痴迷有其自身的原因。他的父亲于20世纪30年代从多米尼加共和国移民到了纽约,母亲出生于一个名为莫卡(Moca)的多米尼加小镇,1941年来到纽约旅行。“当时正逢战争爆发,在国外的出行突然变得非常困难,她就被滞留在了纽约。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相遇的,”于1951年出生在纽约的冈萨雷斯说,“那时候,纽约的多米尼加人很少,彼此之间的联系都很紧密。我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感觉与家乡的海岛血脉相连。”
直到1961年多米尼加独裁者拉斐尔·特鲁希略(Rafael Trujillo)被刺杀后,冈萨雷斯才随母亲回到了他父母的家乡。在特鲁希略政权倒台后,这个国家陷入了严重的暴力冲突当中。此后他坚持每年都回去探望,除了1965年。这一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借特鲁希略之死引发骚动之机,入侵了圣多明哥(Santo Domingo,多米尼加的首都——译注)。不过,在他进入大学之后,他说,这种对故乡的关切开始变淡。他的矛盾心态大多来自“第一代移民在身份认同上的困惑:‘我是一个美国人,还是一个多米尼加人?’”
冈萨雷斯回忆起,他的故乡情结藉由地图重燃的时刻。当时他作为《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1990年版系列丛书的编辑,正在编纂一部历史地图集。在此过程中,他偶然看到一幅17世纪初的墨卡托/洪第乌斯(Mercator/Hondius,墨卡托是16世纪的地图制图学家,洪第乌斯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地理学和雕刻制图家——译注)版地图,图中古巴在上方,伊斯帕尼奥拉岛在下方。旁边还有三个小插图,从上到下分别是牙买加、波多黎各和玛格丽塔岛(Margarita Island)。看到这幅图后,他不仅燃起了思乡之情,而且禁不住想要得到这样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几个月后,当这张地图的一个版本在斯旺画廊(Swann Galleries)拍卖时,他和马格努斯以700美元(约合人民币4244元)的价格买下了它。
左:18世纪的圣多明哥木雕。右:通往办公室的墙面上挂满了18世纪出版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地图。 RANDY HARR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随着藏品数量的增长,他们对珍奇品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其藏品之一是一幅1634年版的西印度群岛地图,俗称“布劳”(the Blaeu),得名于其绘制者、荷兰制图家威廉·扬松·布劳(Willem Janszoon Blaeu)。这个版本的地图全世界只有十幅。还有一个藏品,是1534年版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地图,由约翰·拉穆西奥(Giovanni Ramusio)根据彼得·马特(Peter Martyr,13世纪的多米尼加圣徒——译注)的著述绘制,是有史以来第一幅真实再现这座岛屿样貌的印刷品。看着那片好像一只“看起来正准备吃掉什么的螃蟹”形状的杂乱陆地,冈萨雷斯指出,早期的欧洲地图绘制者们,不得不依赖返乡水手的描述及其绘制的草图。“那时的地图绘制者们最感兴趣的是海岸线,”他补充说,“而在内陆描绘的那些山脉和森林,大多就来自他们的幻想了。”
大约40年前,冈萨雷斯和马格努斯在西10街的同志酒吧Julius相识。那家酒吧至今还在。1977年,两人搬进了现在所住的出租公寓。“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有时我在想,说不定我们是全纽约第一对同志伴侣,”冈萨雷斯说。
年代最久远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印制地图,悬挂在一间客卧里。 RANDY HARR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挂地图时,两人把年代最早、历史价值最高的那些藏品挂到了客卧里,荷兰和意大利制的地图,挂在法国和英国制地图的对面。办公室里挂着18世纪到19世纪出版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和西印度群岛图像。而客厅里的地图,涵盖的地域范围则更广,主要是17世纪的荷兰制品,两人把这一时期称为地图绘制的黄金时代。
小门厅里有一堵墙,他们称之为“死亡之墙”。墙上的版画描绘着种种死亡场景:奴隶被狗群撕咬、西班牙叛国者被吊死、印第安人把熔化的金子灌入西班牙征服者的喉咙。这些图像都按照年代顺序排列,选自1594年版的《大航海》(Les Grands Voyages),是荷兰制图师特奥多雷·德·布里(Theodor de Bry)所作的画册。
折叠衣柜门是“死亡之墙”的主体,上面的图像描绘了殖民时期的残酷景象,源于1954年版《大航海》。 RANDY HARR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快走到主卧时,冈萨雷斯宣布:“这里就是新大陆地界的终结了。”卧室里悬挂着马格努斯的古董地图藏品,描绘的是他的出生地:德国汉堡。
在访客眼里,这套公寓的墙面上似乎已经挂不下地图了,除非主人愿意把一幅挂毯取下来。那条挂毯原是冈萨雷斯母亲挂在老家房里的装饰物。
左:《大航海》中的一幅插图,描绘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右:一张1775年西班牙制珍贵地图的细节。 RANDY HARR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马格努斯对此并不担心。“我们在伦敦参观了索恩博物馆(Soane’s Museum),”他说,那里陈列着18世纪的建筑师约翰·索恩爵士(Sir John Soane)的一系列古怪藏品,“他连门背后也放着东西,藏品摆了一层又一层。所以你如果搬走一样,就会发现后面还有更多其他东西。”
马格努斯说,看到那种收纳方法后,他们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我们也可以这样:我们可以在自己的藏品当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