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绍兴十三年,某日早朝

“诸位爱卿可否有所听闻新城县的诡异事?”

“圣上说的可是那接连十四户,家中幼女不知所踪,长辈尽数暴毙,足骨尽碎的诡异命案?”

“不错,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圣上,微臣听闻,死者家中现场都留下了正欲给失踪的幼女所使用的缠足布。臣恐以为,这是金国间隙欲毁我大宋风俗,欲使我大宋纲常失序所使用的阴险招数。应该派禁军在城中仔细搜查,将之斩首,以警告金国。”

“我看这是胡扯!大金与我大宋才签订合议不足二年,怎会做出这般事情?莫要妄自揣测,破坏宋金和平!臣以为,应该让提刑司前往新城县调查,待事情查得清楚,再做决议不迟。”

“那就依秦爱卿所言,传圣旨,令提刑司庞玄即刻前往新城县调查此案,限期一月回京赴命!”

(一)

绍兴年间的新城县市井,可谓是杂闹非凡,街上满是走动络绎不绝的来往商客,而吸引着他们则是在街道两旁销售的各种餐食器具。两旁种植着飘柳的河道上,缓缓飘过一艘艘木船,大大小小,星罗棋布,而那船上除了运送各种货物的货主,更多的也就是文人墨客在上面饮酒和诗,对曲作词。除了街道和游船,城中的酒楼、茶肆、青楼、勾栏也都可是每天爆满,戏曲声完全不停。

如若不是在此常住之人,谁能够知道,这是一个正发生着连环杀人案的县城呢?

而在这新城县中,来往人员最多的,看起来也颇有档次的,也不过就是这乐福茶楼。

按道理来说,平时进入这乐福茶楼的,虽不说都是什么富家公子,但也都还是些有头有脸,颇重衣着和礼数之人。但就是在今天,这乐福茶楼的规矩被打破了,一个满脸白净,穿着一身麻布衣袍的男子,用着完全不如周围那些穿着锦袍的工资般优雅的姿态踏入了这个茶楼。

只见那个男子,丝毫不顾小二的引导,径直走到了一个较为靠里的桌面,将那长凳拉出,直接坐下,拍下了三五碎银喝道。

“小二,一壶龙井,一盘桂花糕!”

“啊这……好嘞……”

虽然这来人的姿态不是很雅,但出手也还算阔绰,至少不是那种付不起茶钱会吃霸王餐之人,所以也就是微微迟疑些许后便很快地收银办事。

虽然周围那些公子哥看着这来人不是很舒服,但也只是用着些许嫌弃的眼神扫视一眼之后便继续着自己的交谈。

毕竟,随便就去针对别人的衣着欺辱人,实在是有损身份。那种事情是只有脑子缺根弦的暴发户家的纨绔子弟才做得出。

很快,龙井和桂花糕就被端了上来,那人却有些迫不及待地上手品尝着。

吸嗅龙井带来的清香总是那么地沁人心脾,尤其是刚吃完一口桂花糕,再缓缓将其饮下,以茶的清淡冲散着口中的甜腻,桂花香和龙井的清香相互交织在口中,再伴随着缓缓流入耳畔的琴瑟声,着实让人完全有一种身处仙境之感。

“嗯,确实是一个颇有雅意的地方,难怪能够吸引这么多的客人,倒也替我庞玄省了不少麻烦事。”

那人就一边这么品茗尝点,一边眼神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人的神态,耳朵一动一动地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昨日你纳的那个小妾可谓是极品啊,那小足可是真的标准的三寸金莲啊,看着她下轿的时候,那小小的碎步着实令人心动。”

“呵呵,襄昀兄谬赞了,我不过时机缘巧合罢了。不过要说回来,这女子可不就是这小脚最吸引人吗?看看这街上还能够大步踏着的,哪一个不是乡野村妇?”

“由之兄所言极是啊。这不现在家家户户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争相着为自己的孩子缠足,为的就是将来能嫁上个好人家飞黄腾达。”

“诶诶,最近可不能够提缠足,实在晦气。”

“是啊,想想那刘员外家,就在给家中小女缠足的当晚,被歹人给害了,听说他家里的下人说,表情可狰狞了,而且足骨尽碎,没有更多的伤口,怕不是被生生疼死的吧?”

“那他家那小女呢?”

“谁知道啊?也跟着一起没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搞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朝廷管不管,再不管,我们这新城县要有一代未经缠足的女子,可不得丢死个人。”

“我觉得我们这新城县的文人们应当拯救新城于水火,写文递交衙门,让衙门保护那些有适龄缠足的女子,让她们安心缠足。”

“不愧是友仁兄,真是为新城县的将来操碎了心啊。”

“谬赞,谬赞啊。”

庞玄就这么在这乐福茶楼中坐了一下午,听着那些文人墨客的互相吹捧以及对那缠足几乎变态般的追求,感到有些作呕。但是他还是得就那样听着,一点都不能发作,毕竟查案,完全不能够打草惊蛇。

在庞玄的眼中,能够犯下这样大罪的人,应该是略通文墨,有一定上层社会基础之人,甚至还会到人流最为密集的地方去听着其他人对自己所做行为的恐惧来获取快感。

所以当庞玄到达新城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始打探这城中颇有些档次,且客人较多的茶楼,而如此这般的穿着也不过是让那些公子哥同自己保持距离罢了。

但是听了一天,看了一天,庞玄几乎可以确定,犯人几乎不会在这些迂腐书生中。甚至就算是在角落中如他一般独自喝茶的人士,也没有露出什么凶光。

于是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际,庞玄便独自缓缓走回自己的客栈。看着夜间也是无比繁华,灯箱林立的新城县街面,庞玄也不由得将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带来的烦闷放在脑后,细细看着来往经过自己身旁的人群。

夜间的新城县街面,依旧多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在酒楼中接着灯光饮酒作诗、听曲填词的声音,在青楼中狎妓寻欢的声音。这新城县的夜间,多是男人的天下,街面若偶有女子,也多是靠着并不方便的小脚,踏着碎步跟着前面的男子。

“呵,这碎步,究竟哪里美了,一群怪人。”

庞玄这么说着,也无心再多关注人群,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客栈。而与在茶楼中的略显阔绰所不同的是,庞玄下榻的客栈倒是略显残破,但这对庞玄来说,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查案,甚至出于这个目的,他甚至还将自己在提刑司中的随从给分散安排到这新城县,进入各个地方打探。

“再私探个几日,就去照会这里的县令吧。”

这样想着,庞玄就直接将那油灯吹灭,合上了双眼。

(二)

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意。

当庞玄刚刚睡醒,来到楼下叫小二上了一份早点,正吃到一半,就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城西那个李家也出事了。”

“什么?难道也是……”

“谁说不是啊,县令本已下令在朝廷派下的提刑官暂时严禁城内的新的裹脚,但是昨天不知怎的,有人传说这事难以解决,恐新城难出小脚女子。然后李家就想给家中幼女裹脚,将来闪耀门楣,一飞冲天。谁知道……”

“真是贪心不足啊……”

“城西,李家吗?就这案件引起的轰动,足够县衙派人去查看了,倒也方便寻找位置。这次还真是要提前和这里的那些官员见面了啊,希望这次的案子不要满是丝线,不然……一个月还真是无法复命咯。”

庞玄听完周围人的议论,直接将手中的筷子丢下,迅速冲向门外,解开缰绳,跨上自己的血红烈马,径直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同在客栈中的人,看着庞玄的动作,不由得一愣,窃窃私语道:“这县城中,应当是不能够如此驾马疾驰的吧?”

“吁~”

所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庞玄就已经来到了案发地,而正如他想的那般,人员较为密集,且门口有着两个衙役阻拦,实在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稍微打量了一下案发地的门庭,倒也是有些出乎庞玄的意料。那便是这李家并不是什么大户,反倒从外面来看有些破落。

“嘶,就算是这样也要冒着风险缠足吗?”

庞玄就这么在口中低语着,一边用眼睛扫视着门框周围的痕迹,一边朝着那门中走去。倒也丝毫没有在意因为自己驾马而来,引起的现场群众的微微骚动和眼神凝视。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此地!”

忽然,一阵暴喝,直接将庞玄的注意力从现场拉回了现实,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尚未亮明身份。

但是就在庞玄即将拿出自己令牌的时候,却感觉到脖颈两旁的一阵冰凉。

“当街纵马,直闯案发地,暗中摸索武器,在探明你身份前,不要有任何动作!”

那把守入口的两个衙役不待庞玄证明自己的身份,直接就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这效率还挺高……”庞玄闻言也是直接停止了手上动作,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敬业的衙役,会不会直接把自己脑袋砍下来。

虽然那种事不会发生,但是起了冲突之后的善后工作也是颇为有些麻烦。

“你们县令应该到场了吧?把你们县令请出来,我自会证明我的身份。”

“怎么?证明你是被派来刺杀县令的杀手身份?”此时一个衙役冷哼道。

“嗯?你们县令有很多仇家吗?”庞玄闻言,挑了挑眉看向了那个手持钢刀的满脸不屑的衙役道。

“当然是因为打压那些地痞恶棍招来的仇家!说吧,新城县外的那群混蛋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来刺杀县令?!”

“嗯……难道说这个案件是为了报复县令所为?那么,现场或许真有陷阱或杀手。”

庞玄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性,手几乎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翻出了两枚石子,分别击在那两名衙役手上,身躯一抖便脱离了刀的控制范围。

就在那两名衙役将要再次扑上来的时候,一枚令牌直接出现在庞玄手中,然后就是一声暴喝:

“我乃圣上钦派到新城县查案的提刑官——庞玄,还望诸位不要干扰我查案。”

话音刚落,那两名衙役和围观群众甚至还来不及行礼,庞玄就直接踏入了案发现场,才行不过三步,就看到一个身着官服,年岁约有五十的老者带着三五人从房中走出朝着他行礼道:

“新城县县令,林芝,见过庞提刑。新城县上下可是期盼着庞提刑的到来。”

“不必多礼,林县令还是先说说现场吧,谁先发现的死者?”

看着林芝无事,庞玄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就扫视了一下已经快被处理好的现场问道。

“发现现场的是这家中之前约好的郎中,本来是想来让郎中看看被缠足的幼女的身体情况,开两副药的。谁知道却是发现两具暴毙的尸体。”

“周围人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庞玄看着断裂的门栓、被掀倒的凳子以及地面上的瓷器碎片,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道。

“是有一些声音,但是也都不奇怪,毕竟是缠足,动静是会有一些。而且据说昨夜这片区域猫止不住地尖叫,狗无休止地狂吠,也盖去不少。”

“只有两具成人尸体?”

“不错,和之前一样,只有两具成人尸体,应当被缠足的小孩子不见踪迹。”

“现场还有发现其他痕迹吗?比如人藏在屋中的痕迹。”庞玄捡起地上断裂的门栓,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门栓,断裂的方向是朝外的,也就是说,门是从内向外破的,而且凶手力气异常的大。

“庞提刑也发现了?十五起案件,每一件现场的门栓都是如此,由内向外。但是每一起案件的现场都没有第三个人躲藏的痕迹。这也是迟迟无法破案以至于惊动朝廷的缘故。”

“嘶~林县令,先带人回去让仵作查验死因吧,我们会衙门再详谈案件的细节。”

庞玄用一块方巾将那门栓同地面的其他木屑全部包住之后,便缓缓起身说道,面容凝重。

(三)

“庞提刑,仵作已经查明了死者的死因,还是和之前的案情相似,惊惧而死,足部骨骼尽碎。”

就在庞玄看着那现场发现的木质门栓的时候,林芝缓缓拿着一张被黑墨沾满了字数的白纸走进了县衙给庞玄安排的房间,说道。

“呼~林县令,我看这案卷上记载着受害者的双足除了碎裂之外,还有别的特点。这个特点我在刚刚的现场也有见到,被害人的脚上有黑色的手印淤青,你怎么在上报朝廷的报告中不说?”庞玄放下了手中的案卷,眼神颇有不爽地问道。

“庞提刑,这你是有所不知,这黑手印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诡异,不敢惊到圣上。甚至就连我们新城县内,知道这个内情的都没有多少。但还是有坊间在传,这是厉鬼索命。”

庞玄皱了皱眉,只感觉有些头疼,这厉鬼索命之说倒是很能够解释这十几起命案的疑点。但是作为大宋提刑,他肯定是不能够这么简单的接受这个说法。

“林县令,厉鬼索命之事,自大宋开国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几起,切不可妄语,妄信,妄下结论。这十五户,案卷中记载,都是裹小脚以外,再无别的共性,甚至近日都没去过相同的地方。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案情丝毫不符合厉鬼索命的特点。只是有奸人故意为之扰乱大宋的治安罢了,而且我在这现场收集到的门栓碎片中发现了与现场的门栓材质所不一样的碎片,或许可以是个不错的证据。”庞玄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三十根断裂的门栓,不由得微微正色道。

“庞提刑,你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门,然后换上了这样的从内往外被毁坏的门栓?”林芝手捏着那不同的碎片猜测道,“但是,这别的材质的木质碎片,看起来有些腐朽了啊……”

“报告林县令,庞提刑,大事不好了!”

就在庞玄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个衙役冲到门口,满脸慌张,直接打断了庞玄的话语。

“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林芝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不妙。

“在,在距离乐福茶楼不到百米的地方,发现了四具男性尸体,死状,死状……”

“死状是不是和之前那十五起案子一样?”庞玄连忙上前问道。

“是,但是也有不一样的……确实都足骨尽碎,双足上均有黑色的手印,那不同的……”

“快说!”

“初步检查之后发现,现场的四具尸体,其中有两个个没了舌头,浑口是血,那两个没了舌头的,还有一个手骨皆碎。”

林芝此时只感觉到一阵眩晕,瘫坐在椅子上。

“这……这究竟是什么歹人,如此狠辣。这,这让我如何和圣上交代。”

庞玄深深地吐出了口浊气,定了定神,随后朝着衙役道:“速速带上一队人,封锁现场,等我和林县令过去。”

“那,林县令,备轿吗?”那衙役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林芝道。

“备个屁!早上才死了两个,现在又发现死了四个,坐个屁的轿,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动!咳咳咳!”

“是!”

“不会是那几个迂腐书生吧……”

看着远去的衙役,庞玄在心中暗暗嘀咕道,但那种直觉却是越发强烈。

(四)

当到了现场看到那在场的四具尸体,庞玄只感觉到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这四人,不就是他之前在乐福茶楼饮茶刺探情报的时候,在那侃侃而谈新城县未来的四人吗?

“这……这还怎么查案啊?之前十五户人家,好歹还有个正在缠足之时被杀,现在这情况,死状都还有所变化,到底该从哪找突破点啊。”

突如其来的案情变化,让此时的林芝已经没了之前的淡定分析。毕竟,在他眼中这使得案情的进展完全被重置了。

“林县令,不要慌张,这案情的共同点还在。”

“庞提刑何出此言?这四人可和那十五户没有什么共同点啊!”

“缠足,这四人的死,怕是也与缠足有关。”

林芝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庞玄,仿佛真的看见一个救世主一般。

“庞提刑,难道说他们四人是在这江边拐了个幼女要给其缠足?这现场也没有发现缠足布啊!而且您也才初到新城,怎么识得这四人?”

“是口业。”庞玄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之前暗中到达新城调查,在这茶楼听过他们的对话。那舌头被拔,手骨足骨尽碎的家伙,字友仁,在茶楼中说着要上书给衙门,让衙门派人保护将要缠足之辈。另一个被拔舌的,叫做襄昀,在茶楼中大赞缠足,另外两个不是纳有缠足的小妾就是附和他们的话。”

“那凶手就是昨日在茶楼之人!”

“非人也……厉鬼也。”

就在庞玄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什么人!”

庞玄闻言一阵暴喝,顺势从旁边衙役的腰间抽出钢刀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其反应速度比上其他后来拔出刀警戒的衙役不知快上多少,但还是有一滴冷汗还是从他的脸颊上滑下。

因为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就突破了衙役的封锁,不开口,他和林芝完全意识不到存在。

“无量天尊。贫道只是个游历道士,见这新城县上空煞气过重,鬼气逼人,特地过来查看罢了。”那道士丝毫不惧庞玄的刀,直接甩了下手中的拂尘,施了个礼,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如何信你?”

“施主心里清楚,如若贫道有杀心,你们在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不是吗?”那道士眯着眼看着庞玄笑道。

“啧。”

庞玄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将刀放了下来,插回衙役的腰间。

“这位道长,没有来头的话,可不要乱说啊。这引起城中骚乱可是一件大事。”林芝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路人,内心不由得一颤道。

“贫道所言,句句属实。甚至能助各位一臂之力,只是不知道这位功夫了得兄台可否是上面派来的提刑?”

“我是朝廷派来专门调查此事的提刑官,这与此事有什么关联吗?”

“可大可小。我想我们还是移步衙门吧,这还是不给林县令制造困扰了。”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道士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眯眯眼望着林芝。

“对对对,道长说得对,我们移步衙门吧。”

此时的林芝可管不上什么真假,只想赶快带着这道士离开这个地方,再拖下去,估计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要全城恐慌了。

“你们先回,我随后就来。”

庞玄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直接答应了两人的提议,直接一个离场而去。

(五)

“庞提刑,您可回来了。道长说,事情再发展下去,可能还要死人。”此时的林芝已经彻底慌了,看着缓缓踏入衙门的庞玄焦急道。

“我知道,那个道士说得没错。不过,林县令,这起案件,是不是还有什么消息没有告诉我?”庞玄点了点头,整个人黑着脸,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拿起茶杯就开始喝了起来。

“庞提刑,这,这该给您看的卷宗是都给了啊。”

林芝听着刚刚回来的庞玄的质问,整个人又慌了起来。倒是坐在一旁的道士,饶有兴致地看着庞玄。

“一年前,城郊一个尚未缠足的女人身着血衣自尽。半年前,那个女子夫家全数暴毙,死因也是惊惧而死,紧接着就是这十六起案子,三十四条人命。”庞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脸上颇有怒气地看着林芝说道。

“这,庞提刑,你怎么会知道之前的事。我也是觉得两批案子没有关联啊。”

“我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助手,让他们调查民间对此事的议论。其中在一些小的酒馆茶馆以及一些戏台下的观众中就有提及此事,觉得和此事有关。”庞玄继续加速敲击着桌面道。

“随后我的助手怀疑是女子家人报复杀人,混淆视听。但是后来调查下来,没人知道那女子的家人是谁,因为她是被拐卖而来,人贩不知所踪。”

“这,这两起案子还是没有什么关联啊。”

“我想,庞提刑是想说,半年之期,女子家人找到了女子,得知女子是这般下场,报复作案吧?”那道士闻言,不由得起身笑笑道。

“不错,根本不是什么厉鬼杀人,而是那自尽的女子家人作案。而这位道友,恐怕你就是这作案的人吧?你就是那女子的家人。”庞玄点了点头,随后望向那道士的眼神忽然狠辣。

“呵呵,庞提刑,如果我是杀人凶犯,那我接触你的目的是什么?就让你们去调查这无头凶案不就好了?如果真是贫道,你们再查,能查到贫道身上吗?”那道士倒也不怒,只是有些嘲讽地对庞玄道。

“你不过是想彻底终结这场案件罢了,因为你已经报够仇了,我想你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降伏厉鬼的把戏吧?”庞玄一拍桌子,直接指着那道士怒喝道。

“呵呵呵,真是冤枉贫道了。我知道庞提刑不愿意相信这案件是厉鬼所为,所以想找到个凶手。但是庞提刑啊,事实就是事实。”

此时的林芝完全懵了,完全不知道该相信何人。

“冤枉?我想接下来,这厉鬼就会出现在这县衙了吧?而且目标是我,最后你把我救下,完善你的说辞。而且杀那四人也是故意引导我往你的说辞上靠吧?”

“没有哦,我刚刚还在和林县令商量如何引那厉鬼主动出来哦。”那道士就算被庞玄这样说了,还是丝毫不气,眯着眼笑道。

“嗯?”

此时的庞玄有些呆滞地看向了林芝。

“是啊,庞提刑,道长刚刚在你回来之前就是在告诉我如何引出那厉鬼,只给了我个建议,时间地点都未知。”

庞玄呆住了,也就是说,刚刚自己那番推理彻底被推翻了,但是他怎么都觉得这个道士和这个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庞提刑,不必在意,我知道你查案心切,不想放过一个坏人,但我会让你知道这世界上确实有厉鬼的。而且,也多谢你的情报,这我才知道了这次的厉鬼有多凶。厉鬼确实是那自尽的女子,她夫家也应该是她所杀。就这样,贫道就先告辞了,到时候,我会顺着怨气找过去的。”

说着,那道士就直接离开了县衙,留下满脸不甘的庞玄。

(六)

“我也知道这样的做法确实有可能引来那个厉鬼,但是我们这么多人守在外面,虽然是暗守,但如果真是厉鬼,那个厉鬼真的会来吗?”

虽然不甘,但是庞玄还是加入了那道士的计划,悄声对着旁边的林芝问道。

“道长说了,那个女鬼恨缠足超过了一切。只要有人在这新城县中缠足,那就一定会来杀人。”林芝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些将要被缠足的幼女呢?”

“道长说,待擒住了那女鬼,一切就都清楚了。”

“哇呜呜——”

忽然伴随着一阵幼女的啼哭,屋中人的行为就要开始了。虽然知道是被作为诱饵,但他们心中还是高兴的,因为他们本来就在为无法给家中幼女缠足发愁。这下好了,县令暗中保护,自然是不用担心了,还能顺水卖县令一个人情,直接大赚。

就在那人正得意之时,忽然外面直接狂风大作,吹动着周围的树木疯狂摇曳着自己的枝桠,将那些原本隐藏得挺好的衙役的位置全部暴露出来,而也就是那一瞬,屋内的烛火直接也被吹灭了。

“啊!”

屋内爆出了主人的惊叫声,显然,那女鬼来了。

此时的庞玄直接来不及思考,径直冲向房间,一脚将门踹开。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庞玄完全愣住了。

一个身着红衣,头发四散的女子此时正抓着这家男主人的左脚,当听到庞玄发出的动静的时候,头缓缓朝其偏去。

那是一张无比惨白的脸,双眼空洞,表情满是怨恨以及愤怒。

“你觉得你能够阻止我吗?你那朝廷的身份只能吓吓外面的人,在我面前,什么都不算!”

“他们全部都得死!”

庞玄还没反应过来,那女鬼直接张口,发出令人惊惧刺耳的声音,震荡着他的大脑。

但是庞玄没有继续愣住,而是忍住刺痛,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直接向那女鬼刺去。但是却惊讶地发现,那利剑虽看起来穿过了她的身躯,自己手上却没有感到剑身传来的任何触感。”

“哈哈哈,你以为你能够伤到我吗?都得死!”

那女鬼就这么看着庞玄,大声咆哮道,那声音似是嘲讽,似是愤恨,似是幽怨。

“咔嚓!”

就在庞玄眼前,女鬼捏碎了那人左脚的骨头,留下了青黑的手印。

看着这一幕,庞玄的瞳孔猛缩,剑身一转,直接横劈过去,但是依旧没有什么用。

“休得再伤人命!”

随着一声熟悉的暴喝,一道灵符直接冲入了房间中,打在了那女鬼身上。

“啊!”

那女鬼向后退了数步,想要逃脱,却发现周围都已经被下了符阵。

“杀孽过重了,贫道这就助你往生。”

那道士直接冲入房间中,手中拂尘一挥,单手捏着指诀,口中念念有词,三道灵符直接又从其怀中飞出打在了那女鬼的身上。

“臭道士,我要你死!”

“啊!”

那女鬼似乎还要反抗,但只见那道士直接将手中的拂尘往其头顶一拍,其整个身影都消失在了原地,只在地面留下了一颗血色的珍珠。

看着这一幕的庞玄,只得瘫坐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微微将目光移向这家的主人,发现早已被那女鬼吓傻,智力全无。

“呵。”

只是笑了笑,庞玄就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七)

“这怎么是个大脚女人?!还被人弄哑了?这不是得让我被周围的人嘲笑?!”

“儿啊,能买来这么个大脚女人做媳妇就已经不错了,一定得为我们家传递香火啊。”

“什么?!怎么是个女儿?!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男人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刚刚生下孩子的女人脸上。

“必须得给我再生!等这个女孩到年纪了,直接缠足,长大以后,要么青楼,要么达官贵人家做小妾,给我孙子筹取媳妇的钱。什么?你居然敢摇头我看你是活腻了。儿子,给我狠狠地打!”

“我们在这赔钱货缠足,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几年都不见肚子再有动静的废物,到底想干什么?!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男人愤怒的吼声伴随着棍棒来到了女人身上,女人只能满脸泪水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痛苦中被人缠足。

“果然是赔钱货,缠足废了不少力,居然就这么死了。儿子,去外面随便找个坑埋了吧。”

“给我拿过来,一个死了的废物,不拿去喂野狗就已经很够意思了懂吗?臭女人不要不识好歹!”

“啊!额啊!”

“还敢叫,看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这女人就是在故意和我们家作对!晦气!”

“居然这样自杀,是嫌我被人说的闲话还不够吗?!”

“儿子,赶紧把这个拉出去埋了,有人看见就实话实说!”

“知道了!”

“啊!”

随着一声咆哮,庞玄猛地从床上坐起,向四周打量着,发现自己正在县衙内给他安排的房间中,而旁边正是那突然出现的道士,正眯着眼,带着一抹微笑看着他。

“醒了?感觉如何?”

庞玄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仍然有些迟滞地说道:“我梦见我自己变成了个女人,然后被人打晕后下药弄哑,卖给了一家人……他们……给那个女人的孩子缠足,那孩子死了,然后也逼死了女人。这……”

“那是那个女鬼的过去,因为缠足害死了她的孩子,所以,她无比憎恶这一行为,当看见有人缠足或者赞颂鼓励缠足时,她就想要让他们感受缠足的痛苦,再将他们杀死。”

那道士此时依然不改变脸上的笑容,晃了晃手上血红色的珍珠,继续给庞玄解释道。

“那些幼女,有下落了吗?”

“找到了,城郊的破庙,都救下来了,除了脏了些,一切都好。也不知那女鬼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够将那些小女孩养活至今。对了,之前你发现的其他材质的木头,就是那个破庙的。”

听着那道士的话,庞玄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听着庞玄的问话,道士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道:“不算笨嘛,贫道只是想让你将这人间惨剧上报朝廷,让上面下令制止这一切。”

“三十六条人命,虽也说不上无辜,但……”

庞玄攥紧了怀中的一小块不足小指大小的木块,那是之前在县衙内,从这道士身上掉下的物品,材质和现场发现的略显腐朽的木料相似。

“值得。你不必想着没有证据如何抓我,之后我会自尽于那女鬼的尸骨前,助其往生。我给了她力量,也该负起这样的责任。”

那道士这样说着,就这么消失在了县衙之中,只留下面无表情的庞玄一人。

三日后,在城郊的一处乱葬岗,人们发现了那道士的尸体。

(八)

“圣上,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还望圣上明断。”

“庞爱卿,也就是说,新城县的事,乃女鬼作崇?”

“是的,虽是女鬼作崇,但根源乃是缠足陋习。”

“我朝从未下过法令要求女子缠足,这女鬼怎敢扰乱临安府?众爱卿意下如何?”

“缠足不过乃私人父母的抉择,与圣上无关,与朝廷无关。那女鬼身为女子,违抗夫意,已是违反纲常,没想到还敢犯下如此孽债,惊扰圣驾,让某些大臣得以嫁祸大金,实应挖坟戮尸!”

“圣上,那女子不过是生为人母,俗话说为母则刚,心疼子女,陷入疯狂也是可以理解之事。而且据庞提刑所言,女鬼已经被道士打得魂飞魄散,那也就算是为其犯下的罪孽赎罪了。但这缠足一事,恐不能如其所愿。”

“圣上,这缠足一事,残忍至极,实违天道,若放任其发展流行,恐天将迁怒于大宋,圣上三思。”

“放肆!大宋和大金才订和约,我大宋正是前途无量之际!庞提刑如此言语,按律当斩!”

“秦爱卿,不必如此,庞爱卿只是还没从案件中缓过神来罢了。不必过于计较。新城县不再有如此凶案,就足够了。”

“圣上仁厚,实在让我等敬仰至极。”

“庞爱卿,且先下朝歇息吧,这缠足一事,朕会再考虑。”

“谢圣上,还望圣上三思。”

尾声

“庞玄胆敢在京城散播陋习招鬼等妄语后自缢了?!”

“是的,圣上。用的还是圣上您赐的墨宝和绸缎。”

“贼胆包天!传旨,新城县一事以及庞玄,永不得录入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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