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钦若:功浅君恩重,羸蹄向古城
电视剧《大宋宫词》正在上演,据说收视率还不错,我是不看这些的,因为开篇便有说明,本剧是根据史实及传奇故事改编,只这一项,我便不会看了。
从匆匆扫过的几分钟来看,却识得一位在其他剧作中极少出现的人物,但却又是北宋的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此人便是王钦若。
借着夫人的追剧,也时不时地看上一两眼,十多集了,还有他的镜头,感觉这王大人的戏份还真不少,不过,从这不多的几眼能看出,这王钦若是一个小人,一个有些搞笑的小人,这自然与历史上传统的形象是契合的。
历史上的他,严格说是史书记载的他,名声很是不好,北宋之时,前有真、仁朝的“五鬼”,后有徽、钦朝的“六贼”,而这王钦若便是“五鬼”之首。
这所谓“五鬼”一说,是缘自于当时宋仁宗同宰相王曾的对话,原文为“仁宗尝谓辅臣曰:‘钦若久在政府,观其所为,真奸邪也。’王曾对曰:"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时谓之'五鬼'。奸邪险伪,诚如圣谕。”值得注意的是,这五人全部是南方人。
从这一段话中可以知道,这皇帝是对王钦若很是反感了,愤愤然中对大臣们发泄自己的不满,而这王曾当然要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一方面落井下石,借以抬高自己,很正常嘛;但是,就是这一句话,让王钦若永远地背上了奸臣的名声。
但是,仔细想想却也有些许的疑惑,有宋一朝似乎奸臣多多,就北宋来说,我认为很有政绩和正义感的章惇和曾布都被列入了《奸臣传》,连王安石也被认为是“北宋之亡的祸首”,但在人们眼中,这坏事做绝的大奸臣王钦若却没有被列入《奸臣传》,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再说了,王钦若死后,这对其厌恶到极致的宋仁宗还忙不迭地媚好,厚葬、追封、赠谥,帽子送上了一堆,当然,这也许是当时主政的太后刘娥所为,但直至大宋亡国,这三百年间也没见有人提议要如对那秦桧一般追夺其谥号。
王钦若,字定国,临江军新喻人,即今江西新余人,进士出身,历秘书省校书郎、、翰林学士、参知政事等职;期间二度为相,监修国史,63岁逝世,追赠太师及中书令,谱号文穆。
《宋史·王钦若传》,洋洋洒洒近两千七百字,其中有褒有贬,但是,其中的贬却是杀伤力极大,凭着列举的事实,将其定格于小人或奸臣之列,也不算冤枉他了。
综合一下,他的褒扬仅两项,即主持修纂的《册府元龟》和怜悯人才,这实在没什么值得赞誉的,编撰丛书,无非就是组织一帮人,领个头而已,当初唐代奸相李林甫不也有《唐六典》,那可是对后世有着很大影响的法典;至于招揽人才嘛,这个就两说了,难保不是为其拉党结派而为之,是吧。
但那贬低的不耻言辞便太多了,对上是迎合帝意、投机取巧;对下是奸邪险伪、挑拨离间;对外是主和软弱、献币纳贡;对内是、循私弄权、斑斑劣迹;反正只要是不好的词,尽可往他身上堆,一堆一个准儿,几乎就是一位辽人派来的内贼,成心要毁我大宋的奸臣。
王钦若吃亏其实是在其对手上,他是同寇准不对付,二人俱居相位,但寇准的声名在民间是赞誉多多,因其主战,又因同传说中的杨家将有众多的联系,于是,按照好人讨厌的必是坏人之思维定势,王钦若自然会被扫入坏人一列。
相对于19岁就进士及第的寇准,王钦若30岁才入仕,曾自叹为“龙带晚烟归洞府,雁拖秋色过衡阳”,并且无论在哪个层面比较都大为逊色,他是标准的布衣家庭,无任何政治背景;而寇准不但出身名门望族,父亲是国公,官至太师尚书令,本人同皇帝还是连襟儿。
寇准的毛病是很多的,他个性刚烈,成天摆着一付“老天为大我为二”的架势,事无巨细都要争个输赢,哪怕是皇帝他也是一样,不过,他生活极为奢侈,同几乎所有的同僚关系都不好,一生也是多次被贬,最后是死于谪所雷州。
王钦若同寇准相比,对皇帝的迎合上要刻意很多,这在人民群众心中当然是要大大地减分的;但如果在能力上相比,我觉得王相应该是更高一筹,他智数过人,勤劳王事,忠于职守,历太宗、真宗及仁宗三朝,是一位在大宋前期有着巨大贡献之人。
至于寇准为何一直看不起这王钦若,这其中是有着更深层次原因的,因为,二人是代表着不同地域集团,一北一南,现在看来很是可笑,但在当时却是实情,导致二人几乎是互掐了一生。
众所周知,这南方的开发是很晚的,即使是晋时的“衣冠南渡”,相对于开发较早的中原或统称中的北方,还是有着相当大差距的;而大宋王朝是由北人建立的政权,功勋贵族和手握权柄之人,皆是北人,势力是相当之大,所以,在这些人眼中,是很瞧不起这些对他们来说无疑于“南蛮”的南方人的。
王钦若是北宋南方宰相第一人,他上位后,自是对南方的士子官僚们有倾向和提携之意,这个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这对于寇准来说是看着很不爽的,这可不是寇准个人的看法,是整个大宋王朝初期以北人为主立朝的一种共识,当然,也可以看作是偏见。
南方人和北方人在性格上是有着明显区别的,大体而言是北方彪悍,南方睿智,我曾在火车上遇见一位体型魁梧的彪形大汉,但他却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柔柔地,总觉得哪儿有毛病,显得是那般地不搭。
当北方的赵匡胤豪情万丈,高歌“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却月”时,而南方的李后主却在低吟“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最终是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连心爱的美妻也一并奉上,只能生着闷气,写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发泄一二罢了。
虽然自古便有“北方出将,南方出相”一说,但在北宋初期却有区别,北人是看不起这南人的,北人把持朝廷几乎所有重要职务,心中对这些“归化”的南人是充满着优越感,看他们都带有一种倨傲的心理。
出身在陕西的寇准一贯地心直口快,说话更是口无遮拦,他眼中的南人俱是一帮只会舞文弄墨的狡诘之徒,成见极深;当南方人萧贯高中状元时,他便对真宗使坏说,“南方下国,不宜冠多士。”使得北人获得状元,他自鸣得意地与人言,“又与中原夺一状元矣!”
以寇准这样对南人的态度,不管是晏殊还是张九龄,他与所有的南方人为敌,作为南方人的王钦若自然就成为他的天敌,看着王钦若出任被其视为禁脔的相位,便不顾一切地与之死掐了起来,所以,我们不能因为喜欢寇准,就视王钦若为小人,应该了解当时人们的心态。
相比于相貌堂堂的寇准,五短身材的王钦若长得实在是有些率性了,非但如此,脖颈上还长了颗赘瘤,史载其为“状貌短小,项有附疣”,故而人们以“瘿相”称之。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王相是非常有能力的,深得当朝执政的刘娥所重,他以前同丁谓相厚,却也被丁渭下绊给弄了下去,及丁渭被贬谪后,他又重新复相,在朝堂上也是呼风唤雨之人。
南北之争是二人交恶的本源,但真正的诱因是始于“澶渊之盟”的前戏;时值辽国太后萧燕燕率领大军来攻,宋军溃败,很快就要杀来黄河岸边,局势危急,遂有迁避乱之意,大臣陈尧叟提请效玄宗避蜀,依仗三峡及蜀道天险以自保,而作为江南人的王钦若则密奏请避金陵,据长江天险,以期确保早年南北朝之底线。
平心而论,这两位的迁都之议都有着私心,盘据家乡,怎么说都对自己及乡人有利,但作为北人的寇准如何能同意,他当廷力奏,“敢言迁都者皆可斩!”并竭力说服真宗御驾亲征,在他慷慨激昂的说辞下,真宗决定亲征。
亲征前,寇准也使了个小坏,他声言当时行将崩溃的天雄军必须派一重臣前去坐镇,而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王钦若,这一是将被他视为胆小鬼的王钦若放去火上烤,二是将其赶离权力中心,自己好在皇帝面前加重话语权,一石二鸟,这也许就是政治博弈中的所谓智慧吧。
骑虎难下的王钦若只能冒死前行,不过,在皇帝亲征的鼓舞下,天雄军的将士的士气大振,在死伤过半的情况下,终保城池不失;而在澶州城下,辽宋握手言和,签订了“澶渊之盟”,以钱帛换来两国间数十年的和平时光,但寇、王二人的梁子算是彻底地结下了。
“澶渊之盟”订立后,寇准的声望如日中天,而王钦若则如过街老鼠般地惶惶不可终日,他转而主动退居二线,主编了卷帙浩繁的政治百科全书《册府元龟》,这也是他对中华文化所做的一大贡献。
王钦若自也不是个大度之人,更不是一位服软之人,他后来是借机在皇帝面前,以寇准撺捣御驾亲征是赌徒在输红眼时的最后一搏,是将皇帝作为赌注来行翻盘之事,这让真宗皇帝想着就后怕,于是便对寇准也心生怨恨,加上寇准实在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所以,寇准被外放,被贬谪就不可避免了,对此,王钦若是要负一定责任的。
我觉得,朝廷斗争残酷,耍些小心眼乃寻常之事,说好听叫政治智慧,不好听当然可以奸诈视之,后世对王钦若的诟病自有其道理,但皆可以小节定论,而他最应该受到指责的,是一味地迎合真宗,弄了个历史上最“莫名堂”的封禅,不仅贻笑后世,他自己也弄得来一身的腥臭。
“澶渊之盟”怎么说都是一场带有耻辱性的城下之盟,不说民众有怨言,真宗本身也有些不能释怀,名声感到受了极大的损伤,于是便想方设法来挽回名誉,于是问计于王钦若,决定以封禅来为自己增加政治资本。
封禅是古代统治者举行的一种祭祀天地的礼仪,说穿了,就是皇帝的一次个人表彰大会;真宗以前,历史上共有五位皇帝进行过,即秦皇汉武,汉光武、武则天夫妇和唐玄宗。
以上这些都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包括这最后的唐玄宗,在前期怎么说也弄出个“开元盛世”来,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也曾想去封禅,被魏征一句“你也配封禅?”给顶了回去,想这宋真宗何德何能,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泰山封禅贴金。
其实,包括真宗自己也有些心虚,但为了证明其“名正言顺”,以王钦若为首的一帮大臣,在全国掀起了敬献“祥瑞”的浪潮,四处都献上稀奇古怪的吉祥物儿,加上一些如梁山排座次一类的“天书”出现,全国都陷入了一场空前的闹剧。
封禅从策划到最后完成,长达15的时间,全国陷入一片疯般的狂热之中,所谓“一国君臣如病狂”;耗费了巨大的国力,将前朝积累挥霍殆尽,正如《宋史》所载“内之畜藏,稍已空尽。”所以,明代李贽也说:“堂堂君臣,为此魑魅魍魉之事,可笑,可叹!”
说实话,这本身就是皇帝和大臣们联袂上演的一出欺世盗名的宗教剧,皇帝是当然的主角,而王钦若最多就是一位秉承旨意的导演,并担负了道具的制作,演出结果大得真宗满意,由是,王钦若在如愿执掌了相权的同时,也将自己放在了媚主弄权的小人之列。
如果翻朝堂上那些人的小人作派,几无一人能干干净净,毕竟如范仲淹这般正色立庙堂之人是少之又少,正是这样,才被树为榜样,而包括被后世大赞的寇准一流,谁人又不是明枪暗箭,机关算尽,所以,对这些如王钦若这样我们认为是小丑之人,同寇准这类的忠臣相较,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王钦若不仅在真宗朝被重用,即使是真宗死后,那精明无比,被誉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的刘娥主政,也是倚仗之重臣,并得善终,所以我觉得,一个能居相位之人,肯定是有才能之人,关键是看君主如何用。
我对王钦若的评价是,一位私德有亏的能臣,《宋史》中对王钦若的描述是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在取材上,大大地有失公允,是造成历史上王钦若名声不好的根本原因,甚至比那些被列入《奸臣传》之人更为可恶,如果王钦若真有那么坏,何不直接拉去《奸臣传》!
别看现在人们对王钦若的评价很低,但他却是生前得意,死后荣耀之人,病重之时,刘娥落泪,仁宗亲视,卒后不但追赠了一堆的荣誉,而且包括亲友在内的数十人都得到任用或加官,史称,“国朝以宰相恤恩,未有若钦比者。”
我就不相信,难道刘后及仁宗,都是昏庸之人不成;英明的君主最大的能耐便是用人,即使是小人,用其才而抑其短,朝内只有庸臣和良臣之分;而昏君如偏听偏信,任用奸佞,庙堂则满是忠臣和奸臣;唐之李林甫或杨国忠,如果是遇到早期励精图治的唐玄宗,谁能说不会成为一代能臣贤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