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国游销量榜的一条微博声明引起了陀螺的注意。
由奇门互娱研发的多人联机解谜游戏《人魅》以近12万份的销量，本该位居半年销量榜第9名，但又因为口碑争议导致统计人员无法合理估算，所以暂时没有被列入榜单。
我想知道到底多大的口碑风波能招致这样的结果。
点进游戏商店主页，3000多份用户评测仅有23%的好评。大批玩家激动地评价《人魅》是“垃圾”，甚至还有对制作团队的人身攻击……言辞激烈的程度让我觉得隔着屏幕也被骂了一通。
一边是相当不俗的游戏销量，另一边是漫天的差评谩骂，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困惑和好奇，我联系到了游戏制作人皮卡奇，听他讲清前因后果。同时不止于产品本身，在奇门互娱团队身上，我也看到了当下很多游戏创作者的缩影与处境。
“没能接住玩家的热情。”
皮卡奇告诉我，其实《人魅》算得上顺风开局。
游戏改编自同名线下密室逃脱剧本（原作曾获“EGA2018西南最佳剧情”奖，在密室圈内享有盛名），因此从一开始就吸收了相当多玩家的关注。
多人联机的类型向来很有市场，不仅受众基数大，传播裂变的效应也更为明显。《人魅》demo曾上过一次新品节，“那个时候就有9万多的下载量了，超乎我们的预期。”
根据玩家反馈，开发团队保留了线下剧本的标志性玩法，并根据线上的游戏环境进行改良，《人魅》的悬疑恐怖氛围还是很够味的。
中式恐怖，合作解密等元素加上联机带来的深度社交体验，天生就是整活儿圣体。甚至游戏内的bug都能成为节目效果之一。因此即使没有商业合作，B站的很多游戏区KOL都直播玩过《人魅》，切片视频的播放量相当可观。这让开发团队信心大增。
然而，这旁人梦寐以求的开局热度，却成为游戏口碑崩盘的伏笔。
6月3日下午3点，《人魅》正式版在Steam商店上线。皮卡奇告诉我，游戏开服两小时后涌入大量用户，服务器完全招架不住。后来复盘的时候发现当天就卖出5万多份。
“难道demo的下载量没给你们带来预期吗？”
“想过玩家多，可没想到星期一的下午开服也能来这么多人。加上受到Ddos攻击，就彻底崩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惆怅，“游戏里的很多bug其实也是因为服务器撑不住才产生的，我们的小伙伴都是24小时无休地补救，但是没用。”
不是修不好bug，而是游戏等不起。
玩家们兴冲冲地带着亲友一起来了，结果因为服务器和bug问题吃了闭门羹。没法正常体验期待已久的游戏已经很难受，朋友失落的目光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那些愤怒的，激烈的差评很快就塞满了《人魅》的评论区。即使团队全员化身客服，一刻不停地安抚玩家情绪、做出补偿措施也无济于事。
开服口碑事件还有连带后果。「多半差评」四个大字挂在商店页面，无形中劝退了更多感兴趣的玩家——多人联机游戏可能不怕有人骂，就怕没人玩。
“经验不足，"皮卡奇不断重复，"其实也算是给同行朋友们提供一个反面教材吧，新团队对自己的技术和表现很容易就会有错误的预估，由经验不足引起的其他问题在联机的情况下更加难以控制。”
然而，在陀螺这个旁观者看来，即使《人魅》没能获得好的口碑，刨除退款后的销量也摆在那里，至少是赚到了些钱。经过求证，游戏的目前营收已经能够覆盖开发成本，《人魅》的失利不足以打垮这个团队。
当我这样讲的时候，皮卡奇却告诉我，如果只为了赚钱，那他们没必要做买断制游戏，奇门互娱也不会诞生。
“把赛道换成PC后，心态反而轻松了。”
虽然在买断制的领域是新手，但团队核心成员其实都是国内游戏行业的老兵。
在PC游戏之前，他们做了好多年的小游戏。“我们算是IAA里第一个开发恐怖品类的团队。因为不是很擅长买量，所以一直跟着硬核渠道做。”
那时候大家磨合得好，也迸发出了很多有意思的想法。问题在于小游戏的性能局限太大了，很多设计都没办法实现，“我们甚至还在laya3D引擎里尝试写材质球，或者不断尝试让美术效果更好些……但都没办法做出想表达的效果。”小游戏市场环境也在不断变化，慢慢地，他们觉得是时候换个方向了。
换成啥？几个人一块坐下商量，其实心里都有同个答案。
“我们这代人，可能都有个PC梦吧。”皮卡奇告诉我，虽然想，但他们对PC游戏或者这个赛道很敬畏，觉得经验和资历没有积累到一定程度是没办法碰这个事的。
最终，还是内心那股创作冲动占了上风。2022年，几位核心成员各自从所在公司离开，其后奇门互娱注册成立。
由于都是线下密室逃脱、剧本杀的爱好者，他们自然地联想到了做一款有这种风格体验的线上联机游戏。更重要的是，经过前期调研，皮卡奇认为在PC赛道暂时还没同类产品出现，这对他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Steam有一个海外工作室做的密室逃脱游戏，但是它更简单、更卡通，没什么恐怖元素，单纯解谜；之前很火的《港诡实录》《纸人》这类游戏，都是单人游玩。其实还有很多玩家想玩又不敢玩，如果多几个朋友一起，他们可能很愿意体验。”
瞄准这部分市场空白后，奇门互娱又顺利拿到融资以及《人魅》剧本的授权，随即开始了艰难又快乐的PC游戏开发之路。
“第一次用UE5引擎，第一次采用动捕，第一次大量使用场景扫描模型……虽然过程磕磕绊绊吧，结果也不完美，但好歹都做出来了。”
团队在微博po出的工作日常
对皮卡奇和伙伴们来说，开发PC游戏的过程和体验太重要了。团队的能力与韧性大幅提高，哪怕现实压力重重，成员们也都干劲十足。究其本质，大概是因为在做一款“自己喜欢的游戏”。说得再矫情点，他们找回了入行的初心。
外部环境的变化同样不可忽视。近些年，国产买断制游戏市场逐渐有了起色，越来越多精品单机出现玩家面前。
正如前不久业界大佬许怡然在其文章中提到的，“中国有消费观念和消费能力的玩家数量达标了。早年的中国互联网一直强调免费概念，用户也不在乎用盗版。现在广大用户已经习惯了为内容付费。”（《黑神话：悟空》成功引发的思考）
因此，即使《人魅》上线后的口碑风波给奇门互娱带来了相当大的打击——皮卡奇说，团队士气低落了很久很久，他本人直至今天也没有完全走出。但这种打击不是毁灭性的，因为他知道，现在正是施展抱负的好时候，是难得一遇的春天。
8月20日，《黑神话：悟空》上线。皮卡奇给整个团队都放了假，热爱游戏的一群人兴高采烈地打着游戏，笼罩多日的阴霾好像也散去了。
“我们的美术甚至做了一件很狂热的事。他把整个《黑神话》测试环境的包，调到不同的效果，去同样的地方截图，来对比它的优化是怎么做的，一直在研究这些。”
《黑神话：悟空》的品质、销量、影响力就像一剂强心针。即使《人魅》的成绩对比看起来如此“惨烈”，也无法动摇皮卡奇和伙伴们继续创作下去的意志。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我又问了他一个有点“阴险”的问题。
在PC赛道，玩家普遍看重游戏工作室的口碑——《人魅》的差评似乎已经无法扭转了，要不要考虑“金蝉脱壳”一下？换个厂牌可能更有利于下一款游戏的销量。
“实不相瞒，我们内部讨论过这个。但是最后大家都否定了……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一条艰难的路，就不该舍本逐末。如果我们有幸能开发到第二款、第三款甚至更多游戏，再回过头来看《人魅》，可能会获得不一样的感受。”
皮卡奇告诉我，即使现在资金压力巨大，他们也不愿意放弃这款处女作。不是为了逆风翻盘，只想给玩家一个交代。
继续修bug、做优化是一方面。据陀螺接触到的用户称，目前《人魅》的体验已经很稳定流畅了，交流群内甚至还有上百游戏时长的忠实玩家，“老带新”一起联机的现象很常见。
另一方面，根据社区需求，开发团队还为《人魅》增加了新的周边玩法“躲猫猫”，进一步丰富游玩体验。
“我们很难开口去寻求玩家的谅解，甚至一度难以回应玩家对《人魅》内容更新的呼声。有机会的话，我们希望能够带着下一款游戏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只有制作出能带给大家更好、更独特体验的作品，这样才足以面对曾经支持我们的玩家朋友们。”
结语
最后，皮卡奇还在耿耿于怀。他说至今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玩家，一切言语都很苍白。对他们来说，尽早拿出下一款令人满意的作品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这很难，也很慢。
文章写到这里，陀螺似乎给读者展现了一个滋味复杂的小故事：它不成功，也没那么失败；不光明，也没那么灰暗。
《黑神话：悟空》和游戏科学站在聚光灯下如此耀眼。而在舞台的其他位置，站着更多像《人魅》和奇门互娱这样的角色，为了心里的那股冲动，还在咬牙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