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读:如今,邓稼先这个名字依旧闪耀。人们不会忘记,那些以邓稼先为代表的,“燃烧自己,照亮国家和民族”的先辈,不会忘记他们为中国能挺起脊梁所做的一切
“要是有来世,我还是选择中国,选择核武器事业,选择你。”
这是邓稼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妻子许鹿希说的话。
语短情长,这句话几乎诠释了这位科学家短暂却充盈的一生,包括对祖国的热爱、对事业的执着、对家人的深情……
2024年是新中国成立75周年,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60周年,是“两弹元勋”邓稼先诞辰100周年。
如今,邓稼先这个名字依旧闪耀。人们不会忘记,那些以邓稼先为代表的,“燃烧自己,照亮国家和民族”的先辈,不会忘记他们为中国能挺起脊梁所做的一切。
“不要让别人把我们落得太远!”
由于长期工作在核试验一线,邓稼先遭受了致命的核辐射,1985年,他被确诊直肠癌。这年7月,拖着病躯的他,不得不离开其隐姓埋名执着奋斗了28年的荒凉戈壁滩,回到北京住院治疗。
邓稼先常被人们称为“福将”——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1967年6月17日,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从1958年至1986年,我国共进行32次核试验,其中15次由邓稼先亲自指挥,100%获得成功。
但这一次,邓稼先的运气却并没有这么好。他住院363天,动了3次手术,因为核辐射严重,一做化疗,他的白细胞和血小板就马上跌到零,然后全身大出血,极其痛苦。止痛针从每天一打,后来发展到一小时一打。
即使这样,邓稼先依旧挂心中国的核事业,他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不做完这件事,他难以瞑目。
“老于、胡思得:”
那是1986年3月14日,在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病房里,邓稼先强忍疼痛,勉强“悬”坐在一个轮胎的内胎上,颤抖着书写下一封信的抬头。他因动了直肠癌手术,已无法直接坐在椅子上。
这是一封影响历史的书信——邓稼先要和多年的同事、好友老于——中国科学院院士于敏联名上书中央,建议加快我国核试验进程。
“我不爱武器,我爱和平。但为了和平,我们需要武器。”这是邓稼先投入核武器事业,并建议加快核试验进程的初衷。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一些核大国的核武器研制水平已接近极限,而中国当时的国防战略装备研制正处于爬坡阶段,许多重要的成果和进展尚未最后掌握。邓稼先、于敏敏锐地意识到,这些核大国为了维持其优势地位,可能会做出同意全面禁核试的决定。一旦全面禁核试,我国多年的国防战略装备研制将会功亏一篑,中国国防危矣!
1986年3月14日,邓稼先写给于敏、胡思得的信。中国科学家博物馆展品。
这封写于3月14日的信,正是那些往返意见中的一封。信中的胡思得是邓稼先多年的同事和学生,他全程参与了这份建议书的起草,并负责在医院与研究所两边联络。
1986年4月2日,这份重要的建议书定稿,以邓稼先和于敏两人的名义向中央呈报,很快就得到了中央的同意。
胡思得后来回忆说:“稼先为国家作了很多贡献,但是我觉得建议书的重要性,不亚于那些贡献。”
1996年9月10日,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邓稼先和于敏用富有战略性的眼光,为我国争取了十年宝贵的核试验时间,让我国在世界全面禁止核试验之前,达到了实验室模拟水平,加快了我国的核试验步伐。
十年艰苦奋战,十年砥砺前行,同事们不会忘记邓稼先对他们的临终叮嘱:“希望诸君努力,不要让别人把我们落得太远!”
“学科学对国家有用”
邓稼先出生于书香门第,高祖邓石如被尊为清代篆刻、书法第一大家,闻名大江南北;祖父邓艺孙曾任安徽教育司司长,是安徽学界颇有名气的人物;父亲邓以蛰被誉为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人,曾先后赴日本和美国攻读文学和哲学,学成归国后被聘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谁曾想到,这个松风水月的翰墨世家,却走出了一位投身核弹研究的科学家。
1924年的6月25日,邓稼先出生在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今宜秀区五横乡白林村)的铁砚山房,其父为他取名“稼先”,“稼,禾之秀实为稼”,“稼先”则是希望他根植于中华大地,并且早早地秀实和成熟,成为造福民众的沧海之一粟。人如其名,邓稼先显然没有辜负父辈的期许。
8个月大时,邓稼先随母亲来到北京。家族潜移默化,父辈悉心栽培,儿时的稼先不仅熟读四书五经,还在学贯中西的父亲的指引下读了不少外国名著。翩翩少年,温润无双,邓稼先的童年是充实而闲逸的。
上中学时,邓稼先对数学和物理愈加热爱,就在他如饥似渴地求学时,平静的学习生活被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碎了。
他宁可绕道走弯路,也不愿向日本哨兵鞠躬行礼;宁可撕碎日旗踩踏,也不愿游行庆祝日军的胜利。父亲担心邓稼先遭到迫害,安排他前往昆明避难,临行时叮嘱:“一定要学科学……学科学对国家有用。”邓稼先牢记父亲嘱托,立志科学报国。
1941年,邓稼先考入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师从吴有训、周培源、叶企孙、吴大猷等多位知名物理学家,受到了第一流的学术培养。
西南联大物理系人才辈出,其中,杨振宁和李政道在1957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邓稼先、朱光亚、郭永怀、钱三强后来成为“两弹一星”元勋。
抗战胜利后,邓稼先受聘任北京大学物理系助教,同时勤奋学习,着手赴美留学考试。有人问他这时为何还要出去留学?他如是回答:“将来祖国建设需要人才。”
1948年10月,24岁的邓稼先赴美国普渡大学物理系深造。他学习十分刻苦,三年的博士课程,他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便修完了所有学分,并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此时的邓稼先只有26岁,人称“娃娃博士”。
博士毕业后,邓稼先面临两个选择——是回国报效?还是赴英深造?这位年仅26岁的“娃娃博士”毅然选择了前者。
归来是他的梦,盈满对祖国的情,那里有他的父母和爱人,还有一个崭新的中国。邓稼先在获得博士学位9天后,即登上归国的轮船,迫不及待踏上回国的征程。
“为国家放一个‘大炮仗’”
1953年,邓稼先与许鹿希结婚了。此时,邓稼先在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做副研究员,许鹿希从北京医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两人先后生下了女儿典典和儿子平平,四口之家的生活平静而幸福。
“那时稼先工作很顺利,也有成绩,经常在刊物上发表文章。周末总是带上孩子去爬山、游泳、散步。”许鹿希回忆说。
邓稼先赤子心性,性格非常活泼随和,“而且非常爱玩。我儿子平平天黑以后,就拿个手电,跟着一帮小朋友,到墙根儿上,把砖头一翻过来,底下就有蛐蛐,逮蛐蛐。邓稼先一看小孩去逮蛐蛐,他也去,他还教儿子……”许鹿希觉得邓稼先有时候看起来也像个孩子。
这样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只持续了5年。那是1958年的一天,钱三强找到邓稼先,说“国家要放一个‘大炮仗’”,问他是否愿意参与这项绝密的工作。邓稼先深知这个“大炮仗”意味着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彼时,新中国成立不到9年,世界上一些大国已进入“原子时代”。“大炮仗”就是原子弹,更是中华民族的“争气弹”,必须有人去搞,他义不容辞。
那天晚上,邓稼先辗转难眠,他对妻子说:“我要调动工作了。”“调到哪?!” “这不能说。”“做什么工作?!”“这也不能说。”“那么,到了新的工作地方,给我来一封信,告诉我回信的邮箱,行吧?”“大概这些也都不行吧。”
这一年,邓稼先34岁,妻子30岁,两个孩子大的4岁,小的只有2岁。邓稼先说:“我今后恐怕照顾不了这个家了,这些全靠你了。”“我的生命从此就献给未来的工作了,做好了这件事,生命就有意义,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
从此以后,邓稼先的名字在公众视野“消失”了。他再没有出过国,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没有公开做过一次学术报告。他成为中国原子弹研制理论设计的负责人。
在“一穷二白”的新中国,要自主研制一颗原子弹谈何容易?1959年8月,苏联单方面终止了两国签订的新技术转让协定,并撤走了全部专家,甚至连一张纸也没有留下。十几年前美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科研队伍里,至少有14名诺贝尔奖得主,而邓稼先所带领的团队,则是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们的主要计算工具也极其简陋,分别是算盘、计算尺和仅有的手摇计算器。然而,正是利用这些计算工具,邓稼先的研究队伍计算出了内爆型原子弹的物理流程。9次演算用掉的演算纸,可以从地面堆到房顶。华罗庚把他们所计算的问题称作是:“集世界数学难题之大成。”
6年以后,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这对一个百年来苦难深重的国家来说,意义难以估量。两年多以后,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从原子弹到氢弹,美国用了7年零4个月,苏联用了4年,英国用了4年零7个月,法国用了8年零6个月,中国仅用了两年零8个月。
参与核武器研制的28年里,邓稼先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青海和四川的研制基地,但偶尔需要回北京汇报工作时,他会回到北京西郊的家里,和妻儿短暂团聚——用邓稼先的话说,是“回北京出差来了”。
28年里,许鹿希见到丈夫的次数寥寥可数。谁曾想,最后归来时,他已是病入膏肓。
“他就是个普通的人”
1986年6月,在邓稼先去世前1个月,国家军委决定对邓稼先的事迹解密。6月24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都在头版头条刊登了长篇报道《两弹元勋——邓稼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在“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中播发了这篇通讯,一个在当时鲜为人知却对新中国发展起到巨大作用的名字,才重新被中国人知晓。
1986年7月16日,邓稼先得知国务院决定授予他全国劳动模范称号,他在日记中写道:“核武器事业是要成千上万人的努力才能成功,我只不过做了一小部分应该的工作,只能做一个代表而已。但党和国家就给我这样的荣誉,这足以证明党和国家对尖端事业的重视……”
这是邓稼先一生的最后手迹。
7月16日下午,纪念邓稼先百年诞辰生平事迹展在上海启幕,通过回顾邓稼先的卓越成就和奉献精神,赓续红色血脉、汲取奋进力量。
13天后,1986年7月29日,邓稼先与世长辞,终年62岁。邓稼先的岳父,90岁的许德珩老人,在挽幛上写下“稼先逝世,我极悲痛”。
是啊,何其悲痛!他是民族英雄,但也是谁的儿子、是谁的丈夫、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同事和好友……“他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普通人。”邓稼先的儿子邓志平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他回忆父亲年轻时,爱听京剧,能用德文、俄文、英文唱《欢乐颂》,是乒乓球爱好者,喜欢下馆子。
邓稼先离开人世后,许鹿希决定用余生去寻找丈夫这28年的痕迹,她想知道原子能事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业,她联系了好友杨振宁,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开始重新学习。
学习越深入,了解越深刻。她采访了100多位同路人,了解邓稼先所做的一切,终于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丈夫——他是同事眼里亲切的“老邓”,会在初创期和大家一起白天挑砖抬瓦搞场地基建,晚上挑灯夜战学理论;他是领导也是老师,编教材、上讲台,手把手教年轻同志如何寻找资料、阅读文献,如何提出问题、思考问题等;当时又逢3年自然灾害,高强度工让人饥肠辘辘,很多科研人员已饿得身体浮肿,他给青年技术人员散发的每人4两粮票,在大家心中“比4两黄金还要贵重”……
杨振宁与邓稼先是一生挚友。他说邓稼先是一个最不要引人注目的人物,和他谈话几分钟就看出他是忠厚平实的人。“他真诚坦白,从不骄人。他没有小心眼儿,一生喜欢‘纯’字所代表的品格。”
重病之时,邓稼先乘车缓缓驶向天安门,望着长安街的车水马龙,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轻声问:“30年后,会有人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记得他为了祖国繁荣富强而奋斗不息的崇高信念,记得他用一生诠释的“中国脊梁”,记得他为后继者种下的科学家精神“火种”,记得他——是邓稼先,是信念永不熄灭。
文 | 吴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