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简牍文献保留了中国古代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文化,弥足珍贵。和亲是汉朝与周边民族往来交好的重要形式,汉武帝时和亲乌孙的细君、解忧公主,汉元帝时和亲匈奴的王昭君,都是名垂青史的重要人物。其实,在汉昭帝时,还有一位宫女和亲鄯善,因史书记载比较简略,后世关注相对不多。20世纪发现的悬泉汉简,说明这位和亲鄯善的宫女以“王赐妻”的身份派使者到汉地交流,引起学界关注。而新近刊布的一枚悬泉汉简,说明这位和亲宫女在汉宣帝时作为“王赐妻”与鄯善王、王太子亲自到汉地朝拜,是以往不了解的史事,具有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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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更名鄯善与汉朝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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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是居于西域东部的重要国家,也是汉朝出使西域的首个重要站点。张骞出使西域,开启了中西文明交流的新征程。汉朝使者相望于道,而楼兰受到匈奴控制,多次攻劫汉朝使者。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匈河将军赵破奴率轻骑攻楼兰,虏楼兰王,楼兰臣服于汉而纳质贡献。但同时楼兰还继续向匈奴纳质,为匈奴监视汉朝使者。太初三年(前102)李广利征伐大宛,捕得楼兰王,武帝责问楼兰王,楼兰王说:“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武帝认为楼兰王的对答坦诚,仍让其回楼兰,探察匈奴消息。后楼兰王死,新王立,继续遣子质汉,但同时也遣子质匈奴。新王死,匈奴先得消息,遣质子归楼兰为王。汉朝派使者诏立此王,同时要求遣子入质。此楼兰王亲近匈奴,不愿纳质入汉,为匈奴作反间,遮杀汉使,楼兰与汉朝的关系受到匈奴的严重干扰。

鉴于楼兰未能专意属汉,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大将军霍光派遣平乐监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傅介子因此被封为义阳侯,扬名于后世,“破楼兰”成了立功的代称。在汉朝的楼兰王弟尉屠耆成为新王,更名楼兰为鄯善。尉屠耆是首位鄯善王,他因长期身在汉地,担心前楼兰王子还在,自身势力单弱,请求汉朝协助。汉朝为支持尉屠耆,特意作了两件事,一是赐了一位宫女为鄯善王夫人,赠以车马物资,丞相将军率百官送至宫门外,隆重设宴辞别。二是派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屯田鄯善的伊循城以便镇抚。由此,鄯善与汉朝友好相处,建立了稳定的交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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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善王与“赐妻”朝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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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昭帝以宫女嫁与鄯善王为夫人,这与汉元帝时王昭君以宫女身份和亲匈奴性质相似。与王昭君的名留后世历代吟咏不同,这位和亲鄯善的宫女除了《汉书·西域传》的一句简短记述外,再没有相关的事迹记载。时光荏苒,两千年之后,甘肃敦煌悬泉置出土的汉简中出现了这位和亲宫女的身影,展现出汉朝和亲交好的长远影响。

出粟一斗六升 以食鄯善王、王赐妻使者犬苏者等二人,人再食,食四升,西 Ⅰ90DXT0116②:41

这枚汉简,出现了“鄯善王、王赐妻”的身份,引起研究者的关注。如,张德芳指出简文中的“王赐妻”很可能就是和亲鄯善的宫女,袁延胜又据同探方出土纪年简考证,认为该简时代在“元帝永光、建昭年间的可能性更大”。这些研究提出重要的历史认知,不过利用同探方纪年简作年代考证,因纪年简数量较少,时间跨度又大,还不能保证个别简牍时代超出纪年简范围,因此还不能作为确论。新近刊布的《悬泉汉简(叁)》(中西书局2023年版)中的一枚汉简,为这些认识提供了明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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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90DXT0114④:382

这枚汉简简面模糊,以往的释文不够准确,因此没有引起足够关注。现在来看,因为简文记载了“王一人,王赐妻一人”,参考上一枚汉简“鄯善王、王赐妻”的记载,可知也是和亲鄯善王妻的记载。而简文记载内容更为丰富,增加了对这位和亲宫女鄯善王妻的诸多历史新知。

首先,这枚汉简的性质是传书,文书有敦煌太守属寿移文敦煌的冥安、广至、效谷、敦煌等县,说明有一使团出行,要求沿途各地做好食宿准备。这一使团的核心人物是“王一人,赐妻一人,王大子二人,使者十八人”,是身份尊贵、人数众多的一次外交出使。其中的“赐妻”,意为汉朝所赐的妻子,正是指往日和亲于鄯善的汉朝宫女。简文如此记载,突出了鄯善王妻身份尊贵、鄯善与汉朝友好相处之意,是独特的历史记载。同时,由此也可知简文中的“王一人”是指鄯善王,“王大子”是指鄯善王太子。“使者十八人”应是汉朝的护送及随行人员。鄯善王、王夫人、王太子一行相伴而出,展现出鄯善国家安定、汉朝与鄯善友好往来的美好画面。

其次,这枚汉简具有明确的纪年——甘露二年(前52),为认识和亲宫女鄯善王妻朝汉提供了明确的时间坐标。此宫女于昭帝元凤三年(前78)嫁给鄯善王尉屠耆为妻,27年后,以“王赐妻”的身份与鄯善王一同来到汉地。参考解忧公主十八九岁和亲乌孙,此宫女亦于十八九岁和亲,到四十五六岁时以“王赐妻”的身份到汉地朝拜,见证了鄯善与汉朝友好相处的一段珍贵历史。

最后,从简文内容来看,敦煌太守属寿移文的地点有冥安、广至、效谷、敦煌等县,由于简文是说明鄯善王一行的行程,移文地点自东向西排列,因此鄯善王此行应是从内地返回西域,途经敦煌悬泉置而有此接待记录。从时间推断,鄯善王此行可能是甘露元年(前53)秋冬出发到汉地朝拜,而后于甘露二年初从长安返回,该年五月到达敦煌。汉朝对此次出行高度重视,派遣使者护送,一路精心接待,安排乘车、饮食、住宿事宜,边郡县置预先准备,可见汉宣帝对鄯善王此行的恩崇与礼遇。

汉宣帝甘露年间,汉朝对外交往胜事相继。甘露二年,汉朝分立乌孙为大小二昆弥,实现了对乌孙的有效管理。甘露三年,匈奴呼韩邪单于朝汉,汉与匈奴进入了友好相处的新阶段。同年,和亲乌孙的解忧公主回到汉朝,汉赐以田宅奴婢尊荣奉养。在此背景下,和亲鄯善的宫女作为“王赐妻”的身份与鄯善王及太子一同朝汉,而后返回鄯善,是汉朝对外和亲交好的荣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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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善与西汉友好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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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更名鄯善和汉朝宫女和亲是汉朝与西域交往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和亲宫女所嫁的鄯善王尉屠耆,在汉朝伊循屯田的保护下,忠于汉朝政权,与汉宣帝时同匈奴五争车师、匈奴右贤王归汉、西域都护府设立等都有密切关系。建立于鄯善的伊循屯田,也由初期的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到后期发展为伊循都尉管理、吏士数百人的规模,是汉朝管理西域的重要据点。汉简所记鄯善王与赐妻出使朝汉,正值汉宣帝的中兴时代,展现出汉朝对外交往的辉煌成就。朝汉后,鄯善王与赐妻及太子在汉朝使者护送下安全返回,也可见鄯善与汉朝的亲善关系。

悬泉汉简还展现出西汉后期鄯善与汉朝的接续交往。如:“甘露三年四月甲寅朔庚辰,金城大守贤、丞交谓过所县道官,遣浩亹亭长桑贺以诏书送施刑伊循,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Ⅱ90DXT0114④:338)这是汉宣帝甘露三年四月二十七日金城郡发出的传书,说浩亹亭长以诏书送弛刑徒到伊循,要求沿途传置机构提供传舍接待。朝廷以诏书派人送弛刑徒到伊循,可见汉宣帝后期伊循屯田继续得到汉朝支持,是汉与鄯善交好的证明。“永光元年二月癸亥,敦煌大守守属汉刚送客,移过所县置,自来焉耆、危须、鄯善王副使……匹,牛车七两,即日发敦煌,檄到豫自办,给法所当得,都尉以下逢迎客,县界相”(Ⅴ92DXT1310③:162),这是汉元帝永光元年(前43)敦煌太守送客的记录,说明接待鄯善王副使等一行,要求沿途县置预先准备,都尉以下迎接,礼遇甚高。“鸿嘉三年正月壬辰,遣守属田忠送自来鄯善王副使姑丽、山王副使鸟不腞奉献诣行在所。为驾一乘传。敦煌长史充国行大守事、丞晏谓敦煌为驾,当舍传舍郡邸,如律令。六月辛酉西。”(Ⅱ90DXT0214②:78)这是汉成帝鸿嘉三年(前18)朝廷派遣守属田忠送鄯善副使一行到长安,敦煌郡发出传书,要求沿途做好接待。到6月,鄯善副使一行从长安返回敦煌经悬泉置向西而去,此简可见汉成帝时鄯善与汉朝的交往。简牍反映出由宫女和亲促成的汉朝与鄯善的友好交往得到了长时段的继承和发展。

因此,悬泉汉简对西汉和亲宫女鄯善王妻朝汉的记载,是丰富了汉朝和亲的一个重要事件。西汉和亲最有代表性的是汉武帝时的细君、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史书展现出的主要是边地愁苦与军政烦扰。此后,汉元帝时的王昭君和亲匈奴,史书记载她不得皇帝垂幸而“积悲怨”请行,成了后世《昭君怨》的吟诵对象。而汉简记载鄯善王妻则以宫女和亲外嫁27年后与王、太子到汉朝贺,之后又返回鄯善,并派出使者到汉交流,更多展现的是友善与和谐,这是因汉简发现而展示出汉代民族交融的亮丽风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秦汉简帛书信校释与研究”(21BZS024)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兰州城市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