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的开始就在这里,你的一部分融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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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播出后,很多人宣布把阿勒泰当成精神故乡。但不知道为什么,草原越美,却越发让我想起自己的故乡。

我所出生成长的小镇,和任何江南小镇都没什么分别,有一条穿镇而过的小河,河的两边是几家占据着好地势的宅第,房子之间也会有几条弄堂通向更外围的街巷,整个小镇以一个十字路口为中心,分东、南、西、北4条街。十字路口在上世纪80年代被建成一个街心花园,那是小镇地标。所谓的街心花园,其实没有花园,由铁链条和水泥墩围成一圈,中心是一个交警指挥交通的岗亭。

人们吃完晚饭,和家人说一声:我去街心花园哦。这里是饭后散步,和邻居朋友聊天的好地方。男女生约会,也会说:我在街心花园等你。于是,街心花园每一个像秋千一样可以坐着前后晃荡的铁链上,都会坐着一个东张西望等待恋人的姑娘。

街心花园东边就是集市,平时这里只是一条普通的路,清晨四五点的时候,两边地上坐满了赶早市的农人,带着自家种的菜、自家的鸡蛋、自家的猪肉……所有东西都是自己家的,你要是说他的东西不好,那就是对他最深的伤害,从此他不愿把东西卖给你。

电视剧里的“巴太”,我们自己也有——那些很早就学会骑自行车,周末会载着女孩子们去长江边的男孩子。别忘了,我们江南人的领地是水,是长江,是流淌在每个小镇的河,就像温热的血液日夜流淌。

我们奋力骑行大约1个小时,骑过街心花园,挤过集市,经过快收割的稻田,最后,房子越来越稀疏,长江堤岸如一轴长卷徐徐舒展开来。

我们迫不及待地把车子往堤下一扔,小心爬上堤坝。长堤窄窄的,一眼望不到头,翻滚的长江水发出隆隆的巨响,站在江堤上,风呼呼地吹,天地似乎就剩了一人,努力平衡好自己后,胸中不由自主升腾起一股豪情。“巴太”们迎风大声吼:我们以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去长江的尽头啊!那十几岁孩子的气势,好像吼出来就已经做到了一半似的,只是声音刚一出口就被风掠走,丢下一个“啊”字,和风声搅在一起。

他们说完在女生的尖叫声中往倾斜的坝坡下奔去,速度越来越快,一半是炫耀,一半也实在是刹不住车,直到与长江仅一线之隔才停下来,低头一看,鞋子已被江水濡湿。

那时候,我们总是向往远方,以为只要沿着长江走,就会有更精彩的世界,不单有街心花园的世界。

后来,街心花园被拆了,秋千也没有了,饭后散步的人们被赶进了方兴未艾的大型购物商场,那儿有不间断播放的流行曲和堆得满坑满谷的货架。集市统一搬到另外的地方,那儿有绿色的顶棚、固定的摊位,自产自销的卖家付不起摊位费,躲在菜场门口的角落,只有熟识的买家能找到他们。

我们不再去长江边大喊大叫。沉寂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巴太”中的一个突然说:也许我们可以去看看海,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发现了另一个逃离故土的捷径。他后来果然去了南方,离海很近的地方。我没有走远,去了上海,离海也不远。总是要择水而居,可能是我们江南小孩的宿命。

购物中心开了又关日渐凋零,奶茶店、炸鸡店、蛋糕店……实体店开门关门的速度以月为单位计算,有些还没完成装修就难以为继了。一批批的外地小商人想要在这个小镇站住脚跟,又一批批地折了老本回了老家。小镇被搅得翻天覆地,手足无措,它不知道这些人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地去,留下满地狼藉,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的阿勒泰》里巴太的父亲苏力坦说,我喜欢的生活一样一样地消失了。

我们喜欢而熟悉的故乡,也在消失。即便有那么几年,我们不愿回乡,故乡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完成了蜕变——好的,坏的。

有时候会吓一跳。故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想尽办法地逃离,但只消一个特别的习惯、一句脱口而出的方言,都会随时暴露你的源头。一切都告诉我们:你的开始就在这里,你的一部分融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