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岩壁石洞
明朝末年,安徽歙县深山中,有位中年儒士正行色匆匆,不时仓惶四顾。
此人姓宋,名敬修,乃是城里的塾师,日常束脩微薄,是以业余还帮人择地卜葬,当个堪舆地理的风水先生。
这次他就是帮客户寻一块风水宝地,不想山高林密,渐失路径,眼瞅着日将薄暮,风雨欲来,让他如何不慌张?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寻处栖身之所。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额头冒汗时,就见一处岩壁下竟然敞开个山洞,宋敬修大喜之下,三步并两步爬了上去。
这里地势颇高,不愁风雨浸灌、野兽袭扰,入口处虽稍显低矮,可进去后别有洞天,只是深处幽暗不明,他尝试着往前走两步,欲要一探究竟。
二:此处有鬼
结果就听里面深邃处,突然传出个男子声音道:
“这里有只孤魂野鬼,阁下还是不要进来为好。”
声音飘忽,不辨方向,宋敬修听了顿住脚步,狐疑问道:
“那你怎么敢进去?”
那声音沉默半响,随即才幽幽叹了口气道:
“我就是那只鬼……”
宋敬修听了汗毛倒竖,随即又哂然一笑道:
“阁下若真是鬼,还请现身一见。我枉活了四十余年,还没见过真鬼。”
洞中人犹豫了片刻,依旧慢条斯理道:
“我们分属阴阳,如果相见必然生气死气交薄,轻则令阁下头疼脑热小病一场。不如你先生起火暖和一下,我们隔座而谈,遥遥随聊几句便是。”
宋敬修想了想也对,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如今山深夜黑,还是先生火再说。
况且他生性平和,对方若不愿意现身相见,又何须强人所难?这入口处也尽够容身,足以遮风挡雨,免遭野兽袭扰。当即他掏出背囊中的火石,燃起一堆篝火。
三:山川风月
长夜漫漫,风雨簌簌,接下来在这深山岩洞之中,一人一鬼竟然聊得颇为投契。
这鬼熟谙经史,谈吐不俗,聊起前朝故事,历历犹如亲见。山野之间,如何有这等人物?间或声音忽远忽近,呜咽慨叹之际,更觉鬼气森森,宋敬修暗暗心惊,对方恐怕还真是个幽魂鬼物,并非虚言恫吓。
不过大家相谈甚欢,那鬼也斯文有礼,宋敬修倒是没有太多恐惧,反而好奇问道:
“听先生谈吐,生前也非庸碌之辈,死后定也入土为安,如何会在这山岩洞窟之中?”
这鬼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从而颇为感慨地说出一段话来:
“我在神宗时曾为县令,可实在受不了官场那一套,货利相攘,进取倾轧,没多久,我就辞官回老家了。
等我死后去到阴间,发现下辈子还是要当官,于是向阎王祈求,不愿再入轮回,看世人丑态。阎王怜我,特许我以本该转世所获的官职禄位,改任我为阴官。
没想到,在幽冥之中,那些阴差鬼吏,同样是相攘倾轧,与人间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又放弃职位,回到自己的墓里。
结果墓地四遭,群鬼往来,喧嚣嘈杂,我实在不胜其烦,最后只能辗转搬来此处。
此地虽然凄风苦雨,萧索寂寞,可相较于宦海风波,世途险恶,于我而言,却如逃出生天,心满意足,所以就在这里长住下来了。
经历空山岁月,早就不知今夕何夕。跟鬼相隔,不知几年;跟人相隔,更是不知几年。我常自喜解脱万缘,冥心造化,不想还是有你闯了进来,看来明日我又得移居别处了。
你可不要学那武陵渔夫,再来此处访什么桃花源了。”
说完之后,不管宋敬修如何呼喊,这鬼就此沉寂,问他姓名,也不肯出声。
第二日天刚破晓,枯坐一晚的宋敬修当即启程上路。
临走前,他从背囊中掏出笔砚,饱蘸墨汁,在洞口石壁旁大书两个字:鬼隐。
这次宋敬修顺利出山,回去后,有时跟人聊到这段经历,听者好奇追问地方洞口所在,他只是哈哈笑道,早已沉醉不知归路了。
山川风月之间,此鬼可谓真隐士。凡俗之人,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平静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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